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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红妆

原本就看不上他低贱出身的真正的世家子弟更是不屑于同他来往,平日里装出来的七分温润气质也磋磨得所剩无几,逐渐显露一身他本来的阴郁消沉。

就连不日举办婚仪的喜讯都无法矫饰几分,也不知他如今乍然见到昔日唯一肯掏心挖肺待他好的人,内心作何感想。

不过不管他如今有何感想,也不会再在江策川心底掀起任何波澜。他向来爱憎分明,一贯奉行“他人敬我一尺我还其一丈,他人欺我半分我还其十分”,不落井下石已然是他的涵养,至于原谅更是无稽之淡。

甚至在连续的时日里,在面对四皇子这等真君子的相处中,他开始逐渐认清了一个事实。或许他从来不曾真正对傅谦动心,只是他从前未曾分清什么是仰慕,什么是动心,以至于错将仰慕当作了动心。

动心与仰慕,本质上就是不同的。仰慕一个人,会以他为标杆,学习他,追随他,辅佐他,渴望在他的眼里找到自己的身影,却独独不会想要占有他。

然而心悦一个人,初此之外,还会爱他所爱,恨他所恨,喜他所喜,厌他所厌,亲他所亲,仇他所仇,忧他所忧……七情六欲皆系他一人之身。

虽然江策川如今的情感不至于浓烈至此,但也初露端倪,只不过是他自己还未发觉罢了。

太初殿内,江大人心心念念的四皇子殿下一如既往,端坐案前,手持一卷书册,聚精会神地翻阅着,读得津津有味。

但打眼仔细一瞧,他手中书册记载的可不是地方政要,竟是一本汇集江南各地风土人情、美食特产的地方志!

江策川踏进殿内时,所见此景,内心惊诧不已,连今日朝中令人生疑之事都没来得及出口询问:“殿下今日竟没有处理政事,真让臣惶恐非常。”

“莫要拿我取笑。”傅明渊闻言失笑,知他打趣自己,哑然道,“怎么,难不成父皇今日早朝时,没有派你我二人同下江南?”

江策川闻言大惊,顾不得什么尊卑有序,脱口而出就是一句“你怎么知道?!”,而后声不停气不喘地抛出方才早朝时积攒下来的一连串疑感,略显急切地盯着四殿下。

傅明渊哑然失笑,旋即轻声慢语地为他解释道:“这其实并不难以谋算,皇兄坦言时我便猜想父皇兴许有意派你南下,昨日叮嘱你上朝也只是为了验证猜想。”

当日淮陵王进言时,他们二人也正巧同时在场,但陛下听究只留下一句早朝廷议,便没了下文。谁知四殿下仅凭这点,便已将帝王心思摸得如此透彻,勾得他更好奇了。傅明渊见他此番模样只好掰开揉碎了与他仔细解释,继续说道:

“自古以来江南多发的祸患,无非匪乱、时疫。而如今地方官府与山匪勾结,那么各州郡所属的守备军皆不尽然可信。如此一来,能够调动且不会出任何差错的,只有拱卫中央的禁卫军或雁北驻军。

“然而雁北边军戍守雁北三关,轻易调动不得。雍京都军出身的各大将领又多为世家提拔,禁卫乃天子亲兵,平日里只作仪仗之用。既要会统兵打仗,又要身后无世家拖累的将领,寻遍朝堂便也仅你一人。南下剿匪的差事除你之外根本别无他选。”

“至于为何是我与你同下江南,”傅明渊活音一顿,避重就轻,“江南官场水深,世家与豪强纠缠不清。你初入朝堂尚未立稳根基,此事不是独你一人足够应付的。更何况你身上还但着护卫我左右的职责,遣我南下本就顺理成章,再合理不过。

“再者,皇兄即日就要启程戍守东平海道,三皇兄背后站着世家助力,五弟六弟成日里招猫逗狗的不成气,傅谦不日便要成婚,小十一年幼不经事。其余几个年幼的皇子,不是出身低微就是性子软弱,撑不起局面,唯有我最为合适。”

最为合适?究竟是个什么最为合适法,江策川没有刨根问底,反倒关心起另一件风牛马不相及的事情来:“傅谦不日成婚?大抵在什么时候,此前我怎么一点风声都没瞧见?”

傅明渊神色莫名,点头应是,“除夕宫宴第二日,父皇便下旨正式赐婚于他同王氏嫡小姐,只因出了那档子丑事,便没有张扬,婚期定于正月二十一。”

他很快又道:“如不出意外,正月二十一,正是你我共赴江南的日子,你可还有疑惑?”

江策川原本还沉浸在不能亲眼瞧见傅谦乐子的满腹惋惜之情中,被他这么一问立马回神,清醒过来:“如此说来,陛下其实一早便属意于你,那么今日早朝上指派三皇子那一出,就是明面上做给朝臣看的一场戏。”

虽说是疑惑,但听这陈述语气,完全彰显他对于此事的笃定。傅明渊倒也不瞒着他,毫不犹豫地点头:“是,你所料丝毫不差。倘若父皇直接提出指派我前往江南,恐怕三皇子一党也不可能如此轻易的松口。”

此话不假,世家众臣地也不尽然是蠢货,否则如何有手段与皇帝制衡多年也未曾落于下风,甚至一度压过皇权?

倘若永和帝直言要派他最为宠爱的皇四子前往江南,世家第一时间就会察觉此江南之行另有所图谋,或许未必有如所说的那般凶险,从而提出反对,转而举荐三皇子。尽管凶险,但或可保住他们在江南官场的多年经营。

相反,如若永和帝第一反应是要派出三皇子,只能说明此次江南之行,当真凶险异常。否则皇帝不会如此轻易赐派功绩给一个拥有绝大部分世家官员支持的皇子,这不会是永和帝与世家抗衡几十载想要看到的局面。

如此一来,只要永和帝当堂改口,不管指派哪一位皇子,世家官员也都会满口承应下来,鼎力支持。哪怕过后反应过来这其中另有深意,也已事成定局,无法更改了。

陛下果真不愧是陛下,一计攻心阳谋,教世家吃了暗亏也不得不打碎牙齿往肚里咽。同时也给了四殿下做出一番实绩的大好时机,来日位定东宫,也不算埋没。

几句话就达到了一石二鸟的目的,陛下当真不愧是独力支撑大晋颓废局势,力挽狂澜之人,果真是老谋深算的帝王。

江策川顺着他的话仔细思索,一下便点通前后关联。甚至记起上元节当夜,四殿下那一番有些莫名的话来。

倘若只瞧得见殿前荣华是指世家不顾江淮之祸,只顾与皇权相争。那望不尽万里山河是为何意?又为何要叫他去瞧瞧江淮以南的风光?四殿下的那一番话,究竟在同他暗示着些什么?

脑海之中,一直串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地浮现,他只觉得眼前迷团笼罩,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未曾注意到四殿下置于他身上的目光。

傅明渊长久注视着眼前满腹疑虑的人,内心微微叹息。荆南之地恐怕不止是淮水决堤,官匪勾结那么简单。

*

正月二十一,钦天监观星多日所得的吉日,宜嫁娶,宜出行。

南下账灾剿匪之事刻不容缓,又事关重大。诸事繁杂,户部、工部、兵部推诿扯皮,讨价还价,接连三日的早朝延到午间才散,三部尚书这才商议出一个彼此都满意的结果,敲定了章程。

朝臣退去,草草果腹后,永和帝传召四皇子于御书房议事。

一个时辰后,紧闭的御书房大门再度打开,没有人能够得知天家父之间发生何等对话。傅明渊操纵轮椅离开御书房这一庞然大物笼罩的阴影,面究冷硬,膝上横置一卷明黄绢帛。

等候已久的江策川将要上前时,桌案后埋首政务的永和帝突然抬眼望了望日光,时辰已然不早,恍然记起还有一个儿子今日成婚:“吉时不凑巧,罢了,江南事急,自午门径直离宫或许快些,你们这便启程罢,路上多加小心。”

二人敛首应是,告退离去。傅明渊神情莫测地看向江策川,江策川不明所以,以为他在忧心路上耽搁时间,开口询问道:“殿下若无其他吩咐,那便可即刻启程,离宫南下了。”

“嗯?”傅明渊面上诧异,难得显露几分茫然。

“方才我已打点好行装,命人装箱抬去了午门,想来此时应该已经装上马车罢。”江策川细数行囊,复问道:“殿下,可还有遗漏的?”

“并无,凌渊心细如发,准备甚是齐全。”傅明渊一声轻笑。

这样的体贴小意,若是此前从未享有过他独有的温情,那倒也罢了。可如今这般,叫他如何舍得放手?真不知该痛恨傅谦的不屑一顾,还是庆幸傅谦的不知好歹了。

午门前,江策川一身轻骑劲装,未着甲胄,展臂将他家娇贵的四殿下抱上马车安顿好,翻身上马,下令出发。

队伍行出午门,将入朱雀街时,迎面撞上傅谦的迎亲队伍进宫。一袭大红婚服衬得他丰神俊朗,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就连他腾下的高头大马,也神气非常。

身后跟着一项八抬大桥,新嫁娘举扇遮颜端坐其中。轿后缀着双九之数的喜娇娘,十里红妆绵延不尽,锣鼓喧天的热闹喜庆。

江策川与傅谦擦肩而过,牵扯缰绳,抬手示意诸人避让。目不斜视,未曾再有一些多余的目光施舍于傅谦。

然而与他正相反,傅明渊在马车停稳后掀起车窗的纱帘,状似不经意地打量着他这个惹人厌烦的异母胞弟。

傅谦不曾注意到他名义上的兄长停留在他身上毫不隐晦的目光,感受到那人冷淡的态度,这正是他从前心心念念盼来的结果。本该令他开怀不已,满意至极,可如今不知为何却莫名叫他难以忍受起来。

一阵难以言喻的巨大恐慌袭卷上心头,裹挟住傅谦。他隐约有种预感,今日之后他将彻底失去些什么。

迎亲队伍行过,江策川继续策马前行。身后的玄衣缇骑与那十里红妆擦肩而过,两支队伍向着截然相反的方向行进,于某一处彻底断开联系。一如他和傅谦的命途,自此以后再无牵扯,于冥冥之中奔赴彼此早已书写好的命定结局。

未来的无数个日夜里,傅谦回想起今时今日,只余满腹悔恨。

他醒悟得太晚,亲手剖开心脏取出一团淋漓的血肉弃之不顾,那人的漠视不过是划开旧伤的刃,令他经受经年岁月里凌迟般的痛楚,教他明白自己其实早已失去改过自新,重头再来的资格。

傅谦啊傅谦,你这小子那是相当的不争气啊!给你安排了最好的时机,你小子自己把握不住就算了,还非要摆那一下架子,现在好了吧?本来可以有的老婆现在没了,本来还算可以的名声现在也臭了!名声扫地,老婆没了也就算了,以后搞不好还要被你四哥抱着他命中注定的老婆把你玩儿死,让你strongstrong的,你个strong哥!!!(恨铁不成钢in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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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红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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