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圈麻将过后,夏延年发觉自己处在一个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
他的对家是那个姓顾的,下手是周兰亭,而上手是个与他年纪相仿的中年男人。此人从头至尾一声未吭,不知姓名,也看不出来头,只是每打出一张牌都要先朝顾潮声瞄上一眼,一副很没主意的样子。或许正因为如此,两圈牌下来,夏延年竟没能吃到他一张牌。
"周老弟今天手气不错啊。"顾潮声耷着眼皮起牌。
"彼此彼此。"周兰亭微笑着将面前的牌码好,又转向夏延年,"多亏夏老板成全。"
四个人打牌两个人赢,而他们两人所和的牌,几乎全是从夏延年手中送出去的。
"小事情。"夏延年满不在意地笑着,"只要周老板高兴就好。"
顾潮声抬起眼皮,又伸手抓过骰子,"夏老板好大方啊。"
夏延年闲闲地转动手上的戒指,"消遣嘛,能花几个钱。"
"哟嗬?"顾潮声一惊一乍地挪了挪屁股,把脸转向下手那个沉默的中年人,"看来夏老板是嫌咱们玩儿的太小哇。"
那人只是木呆呆地望着他,没做回应。
这话让夏延年有些不自在,于是假装咳了两声。
周兰亭打圆场道,"夏老板的意思是,消遣而已,犯不着伤筋动骨。"
这一回轮到顾潮声坐庄,他将骰子晃了几晃,撒出去,"还没请问,夏老板怎样发财?"
夏延年的余光瞄向周兰亭,见他正伸手向对面拿牌,并无什么特别的暗示,这才笑道,"鄙人不才,做些桐油和木材生意。"
顾潮声"哦"了一声,开始颠来倒去地摆弄面前的一溜儿麻将,同时喃喃道,"现在卖桐油和木材能赚几个钱……"
说完忽然看向周兰亭,"周老弟我可是知道的,向来是无利不起早。"
周兰亭有些诧异地转过头,给了他一个不温不冷的微笑。
顾潮声皮笑肉不笑地龇了龇牙,"所以说,为了区区几车皮桐油和木材,为了几圈麻将钱,周老弟应该犯不着这样兴师动众吧。"
说着便又将目光转向对家,"你说是不是啊,夏老板。"
夏延年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咯噔一声,暗道"坏了,这是冲着自己的军火来的"。
这姓顾的一直阴阳怪气,又与周兰亭称兄道弟,别是打算逼迫自己将军火生意交给周兰亭吧?
难道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入了周兰亭的局?
夏延年在保密局也是有关系的,但仅限于重庆。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隔山跨河,他重庆的后台再硬,触手也伸不到北方。而且如今的保密局早已不复军统时代的威名,更何况国府都还都南京了,重庆保密局便更加式微了。
"哈哈,顾处长可真会开玩笑……"他嘴上打着哈哈,心中已经飞快地转出几个主意:
第一,拉下脸来,死不承认,寻机脱身。青天白日的,姓顾的胆子再大也不敢把自己抓起来,大不了生意不做了,以后也再不来关山。但这不是上策。
第二,生意照做,而且不叫任何人插手,跟他们硬碰硬,看谁的脑壳结实。不过这无疑是下策。
第三,顺水推舟,与周兰亭合作,利益均分,这才是上策。只是周兰亭那样迷人,自己还没尝到滋味就被这些地头蛇拿刀架住,感觉有些窝囊,更有些不甘心。
另外他也想不通,赌场是自己临时起意才来的,那么这两人的局是什么时候做下的呢?
顾潮声的态度同样也令周兰亭感到迷惑:这是打算帮他,还是拆他的台?
他自认为与顾潮声之间并没有什么恩怨,就算不看严铁铮的面,看在自己刚刚救过他老婆一命的份上,也不该在这个时候来拆台。
也许只是勘破了自己打算利用他来给夏延年压力?那也犯不着把事情搅黄,左右那些军火也不会在关山流转,更何况对于这种事严铁铮都睁一眼闭一眼,他又何必多此一举。
难道是打算帮自己促成这笔生意?那就更奇怪了。
这个时候顾潮声歪坐在椅子上,一张闲牌在拇指和食指间悠悠地转,"夏老板以为我在开玩笑呢?"
牌桌上气氛顿时一凛。
周兰亭担心他坏了自己的事,忙笑着解围道,"顾兄说的是,夏老板与我的确还有别的生意要谈,不过事情不急,慢慢来。"
夏延年额角沁出些许薄汗,闻言忙看向周兰亭,陪笑道,"对,对,慢慢谈,慢慢来……"
顾潮声鼻子里一哼,终于将手中的牌扔了出去,是一张"北风"。
他下手的中年人几乎要缩到牌桌底下,总算等到出牌,正要扔出自己手里那张,忽听见顾潮声说,"既然夏老板嫌玩儿的小,不如咱们就赌一把大的。"
三个人的目光立刻朝他射来。
"就赌你们那笔生意。"顾潮声盯着夏延年,冷冷一笑。
中年人见没自己的事,连忙又把头低下。
"如果夏老板和了,那生意别人谁也甭插手,而且我姓顾的还保你在关山商路畅通。"
周兰亭微微一皱眉。
"要是周老弟和了……"顾潮声转头看他,"那生意就交给周老弟来做。"
周兰亭没什么表示,只是拿目光描摹台布上的暗纹。
"要是庄家和了,"顾潮声假笑着搓了搓下巴,"那没得说,全归我。"
"怎么样,夏老板,敢赌吗?"
夏延年早已脸色发白,心说这不是明抢吗!
周兰亭这才明白顾潮声的用意,心中暗骂他混蛋,嘴上却道,"顾兄又在开玩笑了,生意归生意,消遣归消遣。"
"如果顾兄嫌不痛快,那么我们就玩大一点。"
"对对!一码归一码!"夏延年掏出手帕擦汗。
那个中年人愈发投入地研究自己面前的麻将牌。
顾潮声把嘴一撇,"行,就依周老弟的意思,玩儿个大的。"
"就赌……"他将目光斜向周兰亭的左手,"咱们各自身上最值钱的东西吧。"
周兰亭循着他的视线,摸了摸指上的钻戒,"好是好,不过我现在浑身上下最值钱的便是这个了……"说着有些为难地看向夏延年。
夏延年立刻会意,忙道,"无妨,无妨!"说着也取下自己右手的钻戒,搁在桌上,强颜欢笑道,"就赌这个,谁赢谁输还说不准呢。"
周兰亭见状也顺势将那枚戒指摘了,顿时感觉心中一畅。
"你呢?"顾潮声又瞅向自己的下家。
那人默默摘下腕上的手表,轻轻搁在一旁。
顾潮声环视赌桌,然后身子一歪,从腰间掏出手枪,"啪"地拍在桌上,"那我就赌这个吧。"
其余三人俱是一默。
"行啦行啦,该你了!"顾潮声说着点起烟,开始催促下家出牌。
中年人赶紧将已经攥热的一张"红中"扔到牌桌中间。
余下两人也跟着依次出牌。
就这样转了几圈,顾潮声伸出胳膊向对面桌角摸牌,回来时袖口不小心刮倒了自己的两张牌,赶紧扶起来,笑嘻嘻地冲着周兰亭道,"周老板可别偷看呐。"说完丢了一张"三条"出去。
周兰亭轻轻摇头,一笑了之。其实他已经瞧见了,那倒掉的分别是一张"八万"和"九万"。
顾潮声已经连续扔了两张条子,再回忆之前,他还扔了几张筒子,周兰亭便猜测他八成是想和万子的清一色。
再看自己的对家,那人始终闷着头,胡乱出牌。而夏延年早已碰了一对"二条",又吃下一张"四筒",凑了三、四、五筒凉在那,这个时候他摸到一张"九万",只看一眼便扔了出去。
周兰亭猜夏延年一定不和"万",而自己的牌既可以和"万"也可以和"筒"。想了想,他拆掉一对"三万",打出其中的一张。
顾潮声没吃,继续摸牌。
夏延年瞥了眼周兰亭扔出的牌,又看了看他面前碰的一对"六筒",猜他八成是和"万"。
夏延年是不在乎自己那枚戒指的,倒是很乐意成全周兰亭,总好过便宜那姓顾的,于是径自将手里的"二万"喂了出去。
"碰!"顾潮声目光骤亮,大叫一声。
夏延年却是一呆,眼睁睁看他将那张"二万"抓了过去,再将面前的牌一推,哈哈大笑道,"清一色!"
周兰亭也探头过去,啧啧赞道,"庄家好手气。"
夏延年回过神,这才想去看看周兰亭究竟和什么,不料晚了一步,周兰亭已经将自己的牌扣了,混入牌堆中。
周兰亭乖乖送上自己那枚钻戒,而夏延年由于给庄家点炮,余下的两枚金戒也被撸了。
周兰亭宽慰他下一把一定能赢回来,他却推脱说时间不早了,打算回饭店休息。
周兰亭自然不会挽留,正好也借机离开。
-
门口终于有了动静,宗少唯立刻跑出来,站在檐下将手一盘,不满道,"你怎么才回来!"
周兰亭锁好院门,一转身,白色衬衫已堵在跟前。
清风徐来,一阵皂香浮动,犹如混沌中开了小小的一扇窗,周兰亭不禁又嗅了嗅,才道,"你不必等我,留着大门就好了。"说着便朝自己的房门走去。
那一抹干干净净的香伴在他身旁,"开玩笑,谁等你啊,我在备课呢,都被你打断了。"
周兰亭抬头瞧了一眼,宗少唯则发现了他手中的电源,"诶,还真被你买到了!"
周兰亭便拎起晃了晃,"还得劳烦你给装上。"
"好吧。"宗少唯一副勉强的表情,脚步却早已赶到前头,又忽然转过身,"你身上什么味儿?"
他用力吸了吸鼻子,"周兰亭,你抽了多少烟啊?"
周兰亭闻言立刻撤后一步,像个犯了错、浑身泥泞的孩子,低下头道,"我先上楼去换件衣裳,抱歉,你在客厅等我一下。"说着就快步过去开门。
宗少唯看着他的背影,心说,"抱什么歉啊……"
好半天周兰亭才又下楼来,宗少唯正无聊地排列着螺丝钉,闻声抬起头,见周兰亭换了件月白色立领短衫,一条墨色竹布长裤,一双布鞋,与方才西装革履的堂皇模样判若两人。
周兰亭洗了脸,大概洗得很彻底,连额发都打湿了,一双手也被水泡得指尖泛红。
宗少唯喜欢看一本正经的周兰亭,但更喜欢他现在的样子,好像美丽的孔雀归巢,卸下了那些华丽却沉重的羽毛。
回想上次来时这个人还衣冠楚楚的,还说什么"待客之道",大概现在不那么把自己当成"客"了吧。
胡思乱想间,周兰亭已经在旁边坐下了,还是先前的位置,又道了声"抱歉"。
宗少唯忽然想起那几盆被遗弃的兰花,便道,"以前你身上总是有种香味。"
"是么。"周兰亭将自己陷进沙发里,拢了拢半湿的额发。
宗少唯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是不是就因为我那句话,你才把花扔了?"
周兰亭微垂着眼,摆弄起衣角,"什么话。"
"就是我说你怎么突然不香了。"
"记不得了。"
"不可能。"
"是真话。"
宗少唯皱起眉,"那你说说,为什么好好的,突然就不要了?"
周兰亭将衣角掐起几道褶,然后松开,再拿手掌一下下抚平,又掐起。
"'幽兰生前庭,含熏待清风。'"他像是冲着宗少唯,又像在自言自语,"我只剩一身铜臭,倒不如你,能给它一室清风……"
说到这,他猛地扬起脸。
该死,怎么糊里糊涂地,竟露出已经知晓那花被宗少唯捡回家的话来。
他紧张地观察宗少唯的反应。
"……"
还好,他没懂。
周兰亭暗暗松了口气,生硬地转了话题,"怎么样,这电源的样式对得上吗?"
宗少唯从那句莫名其妙的诗里脱神,又朝周兰亭看了一眼,这才道,"我看看。"
他觉得今晚的周兰亭有些怪,好像异常的落寞。
累了?困了?饿了?还是做生意被人坑了?
宗少唯思绪乱飞,手上的工具便也没了章法。偷眼一瞧,见周兰亭安静地坐那,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他心头一甜,赶紧朝那边挪了挪身子,却发现周兰亭的目光仍落在原处。
"……"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探过头,轻轻叫他,"周兰亭?"
"……周兰亭?"
"嗯?"周兰亭终于醒过神,收回视线,同时两手茫然地在腿上搓着,"哦,你是不是口渴了?"
"抱歉,又忘记给你倒茶。"说着就要起身。
"我不渴。"宗少唯连忙把他叫住,又小心翼翼地问,"周兰亭,你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呀?"
"……没有,"周兰亭立刻笑了,"哪儿的话。"
宗少唯却更加确信了,因为这种笑容他认得出,是专门用来敷衍人的。
可是他到底为什么心情不好呢?
宗少唯很想知道,却又不敢问。当然,问了周兰亭也不会说实话。
于是他又朝那边凑了凑,"周兰亭,我今天倒是有件喜事,你想不想听?"
"……含熏待清风。"淡淡的皂香弥漫过来,周兰亭置身其中,有些贪恋地点了点头,"想听。"
"我得奖了。"
"什么奖?"
"就是……"宗少唯拼命编瞎话,"就是,学校给教师的奖,奖励我课教得好。"
他真想告诉周兰亭自己得了三等"云麾勋章",虽然不是一等,但也是非常荣耀的。还有那些什么狂澜,什么勇敢,什么奋不顾身,那些称赞他的话,都想讲给周兰亭听。
却不能说出口。
"这么厉害?"
"当然。不过这里头还有你一半功劳。"
"我?"
"嗯。"
"怎么讲?"
"因为你把房子租给我,我才得了奖。"
"……这个理由实在勉强。"
"不勉强。"
"没记错的话,你来我这之前就已经在教书了。"
"……那倒是。可那时我只是个普通的教师,来到你这,才成了优秀。"
周兰亭笑了,"你倒学会奉承人了。"
这笑容令宗少唯如沐春风。他看得出这回周兰亭并不是敷衍,于是也笑起来,"我会了吗?"
"照你的说法,我这宅子倒成风水宝地了。"
"也可以这样说。"
"那么我该涨涨租金了。"
"……"
周兰亭压下翘起的唇角,朝桌上扬了扬下巴,"这电源到底对不对呀?"
宗少唯撇了撇嘴,又挪坐回去,重新拿起工具。
"周兰亭,你这个人吧,说实话,有点讨厌。"
周兰亭一愣,想起这曾是自己的原话,便眨了眨眼,等待后面半句。
可宗少唯说完便开始埋头工作。
周兰亭终归没能忍住,问道,"然后呢?"
"然什么后,没有然后。"宗少唯头也不抬。
"怎么没有,"周兰亭抿起嘴唇,"我不是还夸你可爱了么。"
"那是因为我本来就可爱。"
周兰亭"噗"地笑出声。
宗少唯却将头埋得更低了,生怕笑容被周兰亭发现。
周兰亭轻轻吁了口气,朝沙发里挪了挪,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一面看着宗少唯工作一面与他聊天,"原来我的房客是一位既会教书,又会修电台,还又可爱的人。噢对了,还会修自行车呢。"
"……"
"你还会什么?"
"多着呢。"
"比如?"
宗少唯手上一顿,却没抬头,"还会修飞机。"
"真的?"周兰亭目光一亮。
"当然。"宗少唯转着手里的螺丝刀,"我要是说还会开飞机,你信不信?"
周兰亭立刻想到《民报》上的那张照片,于是毫不犹豫地道,"信。"
宗少唯抬眼,见周兰亭斜靠着沙发扶手,一手托着腮,正认真地看着他,目光柔软又明亮。
他又低下头,将新电源装入电台内。
"你怎么会开飞机呢?"周兰亭好奇地问。
"读书的时候去学的。"
"你在哪里读的书?"
"英国。"
"那为什么要去学开飞机呢?"
"参加空军,打日本人。"
周兰亭很是意外,静了好一会儿才又问,"然后呢?"
"然后,英国空军不收我,再然后……我就毕业了,回到家,日本人已经被赶跑了。"
说到这两个人都沉默起来,宗少唯剥开几股电线,一根一根认真接驳起来。
这时周兰亭又轻声道,"没了日本人,你也可以参加空军呀。"总好过在保密局做个特务。
"是可以,"宗少唯接好一条电线,又拿过胶布将接头缠起来,"回国后我就去了昆明。"
周兰亭知道昆明有航校,忙问,"怎么没留在那?"
宗少唯手上动作不停,"打自己人,没意思。"
周兰亭便不说话了。
这时宗少唯却停下来,抬起头道,"你知道吗,我最想做的事,其实是造飞机,造我们自己的飞机。"
"所以我才学了工程科。"说完他一耸肩,又埋下头去,"我九岁那年就去英国了,离开上海的时候,日本人的飞机就那样压在我头顶上,一批又一批,一批又一批,没完没了。"
"那时我还问我爸,怎么不见我们的飞机?"
"后来我才知道,我们根本造不出飞机。"
"周兰亭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日本人有两千多驾飞机,两千多呐……"
"我们呢,还不到三百。就是这些还全都是从国外买的,哪怕一颗螺丝钉坏了,我们都修不了。"
"我们连一颗螺丝钉也造不出来。"
"所以日本人的飞机打下一批又来一批,我们却是打掉一驾就少一驾。"
宗少唯一口气说了许多的话,苦闷还是那般苦闷,但同时也感觉有些痛快。
这些回忆与向往,还有那些希望与失望,他从来没向任何人提起,也没人愿意听他倾诉。
"会有的,"周兰亭道,"你要相信,这些东西,以后我们一定都会有的。"
"也许吧。"宗少唯没所谓地勾了勾唇,"谁知道我能不能等到那一天,说不定那时候我早就不在这世上了。"
"那又何妨。"周兰亭道,"'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处处有青山。'"
"……"宗少唯抬起头,"你怎么动不动就写诗啊。"
周兰亭无语,"这哪是我写的。"
"不是你写的还念?"宗少唯抱怨道,"净故意说些我不懂的,谁知道是不是在骂我。"
"……我骂你?"周兰亭气笑,"我们到底谁骂谁?"
"那个什么法文的'谢谢',究竟是怎么说?"
"……"宗少唯想起来了。
"怎么不说话了?"
宗少唯一挑眉,"就这么丁点儿的小事,你怎么还记着。"
"……"
"我们扯平吧。"
周兰亭没反对,又靠回沙发里,道,"那么再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
"讲什么?"
"嗯……比如,念书时候的事?"
宗少唯想了想,一拍大腿,"那我就给你讲讲念中学的时候,我揍了三个日本赖子的事!"
周兰亭一皱眉,"换一个,讲些有趣的。"
"有趣啊……"宗少唯又想了想,"那就讲我参加赛艇协会的事吧。"
"赛艇?"
"就是……"宗少唯比划着,"就是和那个……龙舟差不多的。"
"那赛艇协会是做什么的?"
"那个时候我们每年都要和别的大学比赛,加入协会要进行训练,然后才能参加比赛。"
"噢……"
于是宗少唯一面朝电线上缠着胶布,一面回忆起自己的学生时代那些有关赛艇的片段。
从报名参加赛艇协会,到在陆地上训练,又到艇上训练;从第一次参加比赛到毕业前的最后一桨;从失败到胜利到连续的胜利……说着说着,又不禁从水里讲到天空。
周兰亭靠在沙发上静静地听着,这些陌生又新奇的事,加上宗少唯略显平淡又疏密无度的叙述,像一双染了皂香的手,轻柔地舒缓着他时刻紧绷的神经。
他已经记不起来了,上一回像这样无所顾忌的放纵是在什么时候?自己有多久没与人聊过闲话?不谈任务,也不谈生意,无关从前,无关未来,无关其它……
宗少唯终于慢腾腾拧好最后一颗螺丝,放下螺丝刀,"行了,你试……"
当他抬起头,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周兰亭已经睡着了。
那个人就那样斜靠在沙发上,头轻轻歪向一边,早已干透的额发垂落眉间,细密的睫毛在眼轮投下半月形的浅影,那对会念诗,会衔香烟,会夸人更会挖苦人,还很会笑的唇瓣安安静静。
宗少唯默默地看着,觉得睡着的他好像一幅拿丹青勾勒的西洋油画。
周兰亭似乎睡得很沉,眼睫动也不动,只有胸口均匀地起伏着。
宗少唯见沙发另一边搭着一张薄毯,便轻手轻脚地过去,拿来展开,又轻轻盖在周兰亭身上。然后关了灯,这才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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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 3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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