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敞着,却不见人上来,周兰亭疑惑地探了探身,"怎么,不上车吗?"
宗少唯伫立雨中,慢条斯理地将一条手臂搭上车顶,弯下腰朝车内望。
那目光直冲入车厢,周兰亭就觉得周遭好像骤然拥挤起来。这令他有些局促,不禁握紧了方向盘,几番搓磨仍不得纾解,便作势要去关门。
车门却被宗少唯牢牢抵住,"还以为你扔下我跑了。"
"什么话,不是你叫我快走么。"
"那怎么又回来了?"
"……不愿走就算了。"周兰亭莫名有些恼火,当真去拉车门。
宗少唯立刻跳上车。
车门"嘭"的一声关闭,周兰亭正要发动汽车,忽然偏过头,"你笑什么?"
"我笑了吗?"宗少唯抹去脸上的雨水,眉宇间一片晴朗。
"那你这是什么表情?"
"怪了,坐你的车,连别人什么表情你也要管么?"
周兰亭抿起嘴角,扔给他一条毛巾,"擦擦脸。"
宗少唯没再多话,乖顺地擦了脸,又把精湿的短发也抹了抹。
这时周兰亭又递了一条毛巾过去,"把手先缠一下吧。"
宗少唯这才记起自己的右手。手掌张开,手背满是纵横的伤口,织成了一张血网,里头还嵌着几颗碎玻璃,被他抠出来,扔到一边。
周兰亭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收回目光,发动了汽车。
宗少唯将毛巾一头攥入手心,余下的绕着手背快速缠了几道,"嘶。"
"很疼么?"
"里头大概还有。"
周兰亭知道他指的是碎玻璃,立刻提醒道,"回去要仔细处理干净。"
"我不会弄,"宗少唯侧过脸,"你帮我。"
周兰亭只是默然盯着前方的路。
"如果你现在不肯帮我,将来这手烂光了,你大概要内疚一辈子。"
周兰亭终于转过头,"岂有此理……"
宗少唯朝座位里一靠,面有得色,又十分夸张地叹了一声,"好疼啊。"
周兰亭转回头继续开车,再往前不远就是鸿晟了,这时他冷不防地道,"方才……我看见一辆警车开过去,后面跟着夏延年的汽车。"
宗少唯顿时收敛笑意,坐直了身子,"哦,警察把姓夏的带走了。"
"怪了,"周兰亭学他的口气,"明明挨打的是他,怎么警察倒是轻轻松松把你放了?"
"什么轻轻松松啊……"宗少唯用高声掩饰心虚,"明明是姓夏的用汽车撞我在先,那叫谋杀!"
"警察也是要讲道理的。"
周兰亭听了不禁冷笑,"什么时候警察也开始讲道理了。"
宗少唯飞快地一觑,正腹诽自己话多,汽车忽然停了。就见周兰亭郑重地转过身,面色肃然,"你为什么跟踪我?"
对于今天宗少唯的行为他必须敲打敲打,否则将来自己的任何行动背后都会多出一双眼睛。这不仅关乎自己,更关系到整条联络线的安全。
宗少唯没料到他会这样直接,慌乱之下矢口否认,"我没有!"
周兰亭示意他看窗外。宗少唯一瞧,正是自己先前藏身的那棵大树。
谎话还没落地就被戳穿,这让他有些尴尬。
"原来你看见我了啊……"于是他将目光游离至窗外,去欣赏雨中飘摇的落叶。
周兰亭一挑眉,"你不是看到我看见你了么。"
宗少唯撇了撇嘴,手指在窗上描摹那落叶的轮廓,"我没打算跟踪你,我是在跟踪姓夏的。"
"跟踪他做什么?"
"他不是好人,我怀疑他要干坏事。"
这时周兰亭想起在小桃园时宗少唯曾自称也是重庆来的,便问,"你认识他?"
"算不上。"
"那怎样就知道他不是好人?"
宗少唯不吭气,侧脸幽幽地倒映在车窗上。
周兰亭记得彼时他还提到了宗林蟒。
这个名字周兰亭当然也早有耳闻,青帮出身,曾经的上海大鳄,麾下产业无数,上海沦陷前举家内迁至重庆。然而对于这样一个人物,世人所津津乐道的不单是他的财富,更是他令人眼花缭乱的情史和因此而不断壮大的家族。
可尽管宗姓之人鲜见,周兰亭也从没想过宗少唯会和这个人有任何关系,此时不禁有了些猜测,"宗林蟒是你什么人?"
宗少唯更沉默了。
透过车窗,周兰亭见他始终紧抿着唇,眉目间那一抹喜色被冷雨冲得七零八落。
这个时候周兰亭有些后悔自己的唐突,尤其看到一颗颗水珠正顺着宗少唯的发梢掉落,悄无声息地为这副身体更添一分寒凉。
他不再追问,不料宗少唯却忽然开口,"他是我爸。"说完转过脸,拼命捕捉周兰亭的目光,"你笑我吧?"
周兰亭无语,"你哪只眼睛见我笑了?"
宗少唯又"哼"地转回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想什么?"
宗少唯瞪着车窗中周兰亭疑惑的表情,"肯定是想我啊!"
"……"周兰亭做了个深呼吸,还是脱下方才新换的上衣,递给那个活冤家,"穿上,当心着凉。"
宗少唯扭回身,看了眼那衣服,又打量周兰亭,最后把脸一扬,"穿不进去!"
周兰亭心说"真是多此一举”,这简直就是对牛弹琴,于是抓起手边的毛巾扔在了他的脑袋上。
汽车重新启动,离开了那棵大树,宗少唯拿着毛巾在头上乱擦,忽然听见周兰亭问,"你的自行车呢?"
"毁了。"他低着脑袋,"你不说还忘了,我得让姓夏的赔我一辆。"
周兰亭看了他一眼,"进了警察署的人……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宗少唯手上动作一顿,心说"险些又中了圈套"。这个周兰亭就好像能猜到他的真实身份似的,总是话里有话,让他防不胜防。
"说的也是,那算了吧,我吃些亏,便宜他了。"
周兰亭无话可说,对于这样一个漏洞百出的对手,庆幸之余也只能暗暗摇头。
说到车,宗少唯把毛巾扔到一边,四下打量着,"周兰亭,这汽车是你的吗?"
"当然。"
"这么说你也不算很穷。"
"……"
"那为什么还要坐人力车?"
"巷子太窄,汽车不方便。"
"可以雇个司机来接你啊。"
"呵呵,我配吗?"
这话酸溜溜的,宗少唯疑惑地转过头,发现周兰亭正幽幽地斜睨着自己,顿时了然。
他一个没忍住笑出声,赶紧把脸扭向窗外,可视线的尽头还是捕捉到周兰亭勾起的唇角。
汽车在雨夜徐行,这一夜的风波似乎也在随着渐弱的雨势落幕,在这个玩笑的余韵消失前,宗少唯故作轻快地道,"要不然……你雇我算了。"
"谢谢,我消受不起。"
"我可以不要薪水。"他的目光在雨意飘摇的车窗上显得愈发急切,甚至两颊也呈现出不大自然的红色。
"那你要什么?"
就快要到如意巷了,周兰亭索性陪着他玩笑,亦真亦假地揶揄道,"要我的命吗?"
这时候宗少唯转过身,"我想要,你那把匕首。"
周兰亭在大雨中紧握着匕首的画面始终在他的眼前挥散不去,他觉得十分怪异,那种突兀的感觉就好像看着自己握住一支毛笔。
那不该是属于周兰亭的东西,可他为什么会带在身边?为了防身吗?难道在登上夏延年的汽车之前他就已经预见了危险?那么又为何还要犯险?或者这已成为了他的一种习惯,那么又是什么经历让他有了这样的戒备?
还有他手心那两条长长的疤,以及房间深处那只断裂的手柄,似乎都是这些问题的答案,可宗少唯仍然觉得看不懂。
但在厘清这些疑惑之前,他至少可以……
"你说什么?"周兰亭猛地踩住刹车,汽车溅起一片水声,疾停在如意巷跟前。
"我说,"宗少唯舔了舔嘴唇,"我愿意做你的刀,下一次带上我。"
在这样静谧的雨夜,忐忑的表白也仿佛落地有声。周兰亭胸口明显地起伏了几下,但很快又恢复平静,就连那种叫人看不透悲喜的目光也转瞬消散了。
"说什么胡话。"他冷淡地打量着宗少唯的脸。
"我发誓,我是认真的!"宗少唯几乎要举起手来了。
"我看你是发烧,脑子烧糊涂了。"周兰亭说着拿手背轻轻贴上宗少唯的额头。
宗少唯只觉额前一片冰凉,"我没发烧,我就不会发烧!"他把那只手推开。
"别啰嗦了,下车。"周兰亭说着已经推开了车门。
宗少唯只好也跟着下来,见周兰亭正从后备箱里拎出一柄长伞。
"还用得着吗?"他仰起脸来感受夜空,"雨都快停了。"
"再说反正都湿……"
离开温暖的车厢,被饱含水气的夜风一吹,宗少唯话还没说完就接连打了两个喷嚏。
周兰亭已经撑起了伞,"我是要打的,你随意吧。"说完就朝巷口走去。
宗少唯在自己脑门上感受了一下,就快步跟过去,头一偏,钻入伞下。
"不是说不需要么?"周兰亭不看他,只默默将伞面举高了一截。
"不是你让我随意吗?"宗少唯声音开始变得瓮瓮的,克制着想要打喷嚏打冲动,一把夺过伞柄。
周兰亭瞥了他一眼,又抢回来。
"争什么?"宗少唯到底把伞柄抓在自己手里,"你撑得那么低,我头都抬不起来。"
周兰亭不再和他争辩,继续走自己的路。
一场豪雨,巷子里积了不少的水,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走得有些艰难。
宗少唯感觉自己像吸饱了水的海绵,身子越走越沉,"周兰亭,我好像真的发烧了……"
"不是说不会发烧么。"
"这不就会了吗。"
"如果我病了,你可要管我。"
"如果没病呢?"
"我都发烧了,能没病吗?"
"那还说什么如果?"
"……周兰亭,你、你这个人,你这个人……就不能对我好点吗……"
等两个人终于回到家,雨也彻底停了。宗少唯收起雨伞,站在那没完没了地抖着伞上的雨水。周兰亭知道他在期待什么,只好转回头道,"你先回去洗个热水澡,我去取些药,等会儿会过去找你。"
宗少唯听了一喜,却仍不大放心,"你说话算话,可别又诓我。"
"……又?"周兰亭皱起眉。
"行了,别抠字眼了。"宗少唯把伞扔给他,迈步走了。
周兰亭也回到自己的房间,换过衣服便进了浴室。
他原本只打算洗洗脸,但听着奔流的水声,看到水中自己摇曳不定的倒影,突然狠命地掬起几捧凉水扑在脸上。这让他有了短暂的窒息,心跳也随之加速。他喘息着关掉龙头,双手紧撑住水池,等待心跳平复。许久,才慢慢抬起头。
镜中人额发尽湿,眼底布满血丝。
这是多么熟悉的人啊,此刻却用一种好似穿越了时空的陌生目光在盯着自己。
水珠一串串自他的下颌滑落,那个人也用手背狠狠去擦;他面颊白皙、轮廓分明,那个人却是泥血满面,越擦越辨不清楚;他已经二十六岁,就快要二十七岁了,那个人却好像被永远困在了民国二十三年的那个冬天。
周兰亭不敢再看,扯过毛巾覆在脸上,关了浴室的灯。
回到卧室,找出药箱,他犹豫片刻,还是从书柜顶层的角落拿出那只木匣。
许久不见,木匣上头积了薄薄的一层灰,被他用袖子擦净,打开盖子,那只断柄正静静地躺在里头。
他拿起断柄用力一握,上面的每一处斑驳都与记忆中的沟壑重合,又交至右手,刚好落在那两条伤疤之间。他五指合拢,忽然感觉那断柄好像变小,也变轻了。
这几年他已不再像过去那样没日没夜地攥着这东西,今天若不是宗少唯……
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让思绪戛然而止,他看了眼挂钟。这个时间打电话来的人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卢向衡,而且多半不会是什么好事。
他迅速收起木匣,快步来到电话旁,平复了呼吸,提起听筒,从容地"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却没人说话,这更令他有了不好的预感。
"喂?"他提高了声量。
终于,电波传来十分做作的咳嗽声,"……咳!"
"……"
"你猜我是谁?"
周兰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不禁按住额头,"什么时候装的电话?"
"你听出我了啊。"听筒里传来宗少唯瓮声瓮气又不乏喜悦的声音。
周兰亭懒得再问,以他现在对宗少唯的了解,如果电话是昨天装的,绝忍不到现在才打,"我这就准备过去呢,还打电话作什么。"
"就是想告诉你电话号码。"
"见面再说不行吗?"
"电话号码当然要在电话里说。"
周兰亭觉得很累,"那你讲吧。"
"你记下来。"
"……好。"
"记在纸上。"
"到底说不说?"
"急什么。"宗少唯像是笑了一下,"咳,我的号码是,7521。"
周兰亭握着钢笔的手一顿,"多少?"
电话这边宗少唯拼命忍着才没笑出声,周兰亭和顾潮声的反应一模一样,想必也是相同的表情。
"没听清吗?"他使劲捏住两腮,"那我再说一次,是7——"
电话"嘭"的一声被挂断了。
宗少唯笑得直咳嗽,一边咳一边拍桌子。等差不多笑够了,周兰亭也捧着药箱来了。
听见楼下的脚步声,他飞身上床,同时把被子拉至胸口,想了想,又起来在头上一通乱抓,弄出颓废憔悴的样子,感觉觉周兰亭已到了门外,赶紧躺倒,闭起眼。
门故意半开着,周兰亭推门而入,进来就看见宗少唯一动不动躺在床上,拖鞋被甩得老远。
他过去把药箱搁在床边。
听见动静,宗少唯虚弱地睁开眼,"你总算来了啊……"他试图坐起来,但也仅试图了一下,便又无力地躺了回去。
周兰亭看着他拙劣的表演,"还烧吗?"
"当然烧啊,不信你摸摸。"
周兰亭只好将手掌覆上他的额头,发现比之前更烫了。
见他一脸严肃,宗少唯无助地呻|吟道,"周兰亭,我大概要死了……"
周兰亭从药箱里拿出一只药瓶,面无表情地倒出两颗药片,"别死在我这儿,不吉利。"
"……你……你!"宗少唯终于挣扎着坐了起来。
"把这个吃了。"周兰亭把药片塞在他手里。
宗少唯仰头一吞,连水也没喝。
周兰亭看了他一会儿,缓缓在床边坐下,"你就不问问我给你吃的是什么药?"
宗少唯一怔,"总不至于是毒药吧。"又不禁一笑,"不然不是不吉利么。"
"如果是叫人说实话的药呢?"
周兰亭的目光叫人有些无措,宗少唯起先只当是玩笑地与他对视,可看着看着,就渐渐敛起笑意,明白了那目光中的意味,"你想知道什么?"
不知怎的,宗少唯忽然感觉有些恼火,"想知道什么就问吧!没有那些鬼药片我也不会对你撒谎!"
周兰亭偏过头,从药箱里拿出工具和药水。
"手。"他微垂着眼睫,伸出自己的左手。
宗少唯会意,却只把右手重重拍在被子上。
周兰亭始终垂着眼,过去握住他的手指,将那只手拉到自己面前,另一手拿过镊子,开始为他清理伤口。
周兰亭的手凉冰冰的,发烧的时候握着简直像一块解热的白玉,可宗少唯此时不禁怀疑,这个人是不是连心也是凉的?
"疼么?"周兰亭轻轻取出一小块碎玻璃。
宗少唯冷笑,"我说很疼,你会信吗?你真的关心吗?"
周兰亭没接茬,继续埋着头,"那个电话号码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我的号码是7520,你的是7521,我不信这是巧合。"
"当然不是巧合,是我花三根金条买的!"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我喜欢挨着你的号码,可以吗?需要事先征得你的同意吗?"
宗少唯越说越激动,周兰亭看着那些已经半干的伤口又迸出血丝,便用力握住他的手指,等他冷静下来,才拿过棉花和药水,小心地将血迹擦净。
这个时候,那步新装的电话毫无征兆地响了。
两人同时看向那个聒噪的声音,却谁也没动。
"不去接吗?"周兰亭放开宗少唯的手。
宗少唯把脸扭向一边。
电话又兀自"丁铃铃"地响了半天才哑了。
考虑到宗少唯装电话的初衷,周兰亭猜测这通电话十有**是顾潮声打来的,而原因很可能就与夏延年有关。
夏延年今晚被警察带走,不出意外明天天一亮就会落在保密局手里,更何况他早就被顾潮声盯上了。到那时,他会交待什么,会不会在威逼之下承认走私军|火,又会不会因利诱而咬出自己,自己要怎样应对,又该怎样反击?
当然,在这之前,一切都取决于宗少唯要怎样向顾潮声汇报。在小桃园他究竟听到了什么,又看到了什么?在破门而入之前,他究竟在想什么?
这也是周兰亭必须在今晚弄清楚,并为之做好准备的原因。
可同时他又觉得自己十分可笑。凭什么认为宗少唯会说实话?是因为那些单方面的、似有若无的好感而衍生出的信任吗?
如果那种信任真的存在,自己就是一个恃之而用之的无耻之徒。
但他别无选择。
他再次握住宗少唯的手指,低着头,一圈一圈朝那只手上缠着纱布,"我……今晚和夏延年约在小桃园,是要谈一笔木材生意。"
宗少唯慢慢转回头,一脸疑惑地看向他。
"可是价钱没谈拢,所以才……"
周兰亭咬了咬嘴唇,终于抬起头,"我不知道你在门外听到什么,或许这里面有些误会。"
宗少唯嘴唇微张,双眼一下子睁得老大,不可思议地盯着周兰亭,好半天眼睫才颤了颤。
"……好……好!"他不住地点头,又忽然大笑起来,"太好了,周兰亭,我总算明白了。"
"是我自作多情!"他仍在大笑,可笑着笑着就变成怒吼,"我愿意做你的刀,可你想杀的却是我!"
他把刚缠好的纱布狠狠一扯,摔在被子上,"我可以告诉你我听到什么。"
"我听见你们在谈一笔木材生意!但是价钱没谈拢,所以姓夏的就想要欺负你!"
"可以吗?我说的对吗?你满意了吗!"
周兰亭微垂着眼,不知什么时候将那块染了血的纱布绞在手里,直绞得指节苍白。
屋子里又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安静,周兰亭仍攥着那团纱布,喉结滚了滚,然后站起身,"时候不早了,你好好休息。"说完便快步离开了。
他逃回了家,就好像身后有两道视线在一路追赶,直到关上房门,才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
他一步一步,慢慢爬上楼梯,来到卧室,却一时不知该做些什么,茫然地张望了一会儿,还是拿出了监听设备。
如果刚才那通电话是顾潮声打的,那么他一定会再打过来。
周兰亭熟练地接通电源,调整频率,犹如机器一般戴上耳机。
这是他的任务,是他存在的价值,是他的命。
耳边传来剧烈的咳嗽声,紧迫得叫人喘不过气来。
周兰亭面无表情地听着,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只是咳嗽声还在继续。他抓过钢笔,在纸上飞快地涂着,直到咳嗽声稍止,才发现自己已经涂了整页的"7521"。
他扔下钢笔,正把草纸攥成一团,耳机里果然传出电话铃声。
"FUCK!!"几乎在同时,他还听见宗少唯嚷了一句洋文。
电话才响过两声就被接了起来,"喂!!!"
周兰亭耳边一震,就又听见宗少唯说,"除了我还能是谁!"
"不在家,刚刚才回来。"
"我病了,快死了。"
电话正是顾潮声打来了,他举着听筒直皱眉,心说这小子是吃枪药了吧!妈的,自打告诉他即将授勋,这小子眼里简直就更没有自己这个长官了!
眼下没功夫跟他计较,留着以后一起算账!
"我听说,你叫人把夏延年带回警察署了?"
"嗯。"
"为什么抓他?
"他……通|共!"
"什么?!"顾潮声一下子来了精神,"有证据吗?"
宗少唯在心里冷笑,来到保密局这段时间,他还是第一次听说抓□□还需要证据。要说这一套还是顾潮声亲自教他的:任何值得怀疑的对象都可以先抓回来审一审,审着审着,证据自己就出来了。
"当然。"宗少唯又咳了两声,"我亲耳听到的,他要把枪卖给关外的□□,一时间没有门路,就想找周兰亭帮忙。"
"周兰亭?!"电话那边顾潮声猛地提高了嗓门。
"是啊。"宗少唯面无表情地道,"不过周兰亭没答应,他说他们之间只做木材生意,别的都免谈。"
"……"顾潮声若有所思地沉默起来。
"两个人没谈拢,所以就吵了起来。"
"吵起来?"顾潮声扶了扶眼镜,"你说……周兰亭跟人吵架?"
"差不多吧,"宗少唯又累又烦,加快了语速,"我怕姓夏的跑了,就冲进去抓他。"
"……你暴露啦??"
"当、当然没有!"被顾潮声这么一问,宗少唯不禁有一瞬间的心虚,但想了想,又自信起来,"我是进去劝架的。"
"……"
"可那姓夏的对我很不客气,我就顺手揍了他一顿。"
"……然后呢?我听说警察是在周兰亭的公司附近把他带走的?"
"嗯,"宗少唯早就编好了,"当时周兰亭不想把事情闹大,就把我劝走了。我也是不想暴露身份,觉得在戏院那种地方动手不大好,就改去半路堵他了。"
"……"顾潮声默然地听着,觉得既信又不信。
"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宗少唯好容易把话说完,又咳了起来。
顾潮声稍作思忖,即刻道,"好!做得好!"
"剩下的你就不用管了,明天一早我就叫人把他提走。"
宗少唯明白,顾潮声这是又找到了一条生财之路,这回姓夏的就算不丢一条命也要脱一层皮。
"那我挂了。"
"哎,"顾潮声这才走过场似的问候起下属的情况,"你伤风了?没啥事吧?"
"……我听起来像没事吗??"宗少唯终于还是爆发了,"我,我啊,就要死了!"
"……"
"你还有事吗?要是还有,留着给我烧纸的时候说吧!!"
说完"嘭"地挂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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