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贵撂下车把,扯过脖子上的手巾,回身向车上的客人道,"先生,到地方了。"
车上的人帽子盖着脸正闭目养神,闻言支起一角帽檐,见前面一栋灰色小楼悬着"永利商行"的招牌,立刻轻快地跳下车,帽子朝头上一扣,露出白皙清俊的笑脸,正是周兰鹤。
他抻了抻衣襟,抬起手腕看时间。
王德贵一边擦汗一边觑着那块耀目的金表,心说"这必定又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只可惜少了条胳膊。"
这表还是当初从廖仲霖手上撸的,被杜三献给了老当家。可红青山眯着眼瞧了半天也没看清表盘上的洋字码,便又扔还给他。杜三乐得自己留着,只可惜他那棒槌似的胳膊,险些把个表带撑断,最后只得骂骂咧咧地给了周兰鹤。
这功夫周兰鹤掏出一叠钞票,又额外添了几张递给王德贵,"大哥,劳你在这歇歇,等会儿出来我还坐你的车。"
王德贵接过钞票,"要等多久?"
周兰鹤又笑着摸出崭新的一包香烟,拆开包装,磕出一根递给他,"也就一支烟的功夫吧。"
王德贵很高兴,接过香烟凑在鼻子底下闻了闻,没舍得抽,别到耳朵后头,目送周兰鹤施施然进了"永利商行"的大门。
周兰鹤昨天到的关山,找了家客栈落脚,又在周围摸了摸情况,考虑到要出入些个洋行商号,又花钱给自己置办了一套西装。
按照原本的计划,等到第二天赵刀子和窦长顺回来,问明白他们抢的是哪家商号的车皮周兰鹤就准备出发的,无奈左等不回,右等不回,硬是到了第五天,两个人才姗姗归来。
对此红青山十分不悦,盘问他们的行踪,两人交待说当天买完膏药不巧碰上宪兵队到镇上抓逃兵,他们怕惹麻烦,只好在那个卖膏药的老郎中家躲了几天,直到宪兵队撤走这才赶回山上。
两个人赌天咒地的,不由得红青山不信。
出了大寨,他们迎面碰上周兰鹤,给吓了一跳,"少、少当家……你啥时候回来的?"
周兰鹤微笑道,"才回来。"说着打量起赵刀子的腰,"听说大炮腰上长了个疮,咋样,好了没?"
"好了、好了!"赵刀子忙道。
周兰鹤勾起唇,"那就好。"跟着便向他们打听那几节车皮,包括那本货运通行证是抢的哪家商号。
"是关山一家叫'永利商行'的,老板姓贾。"赵刀子说完又不禁疑惑,"咋了少当家,有啥不对劲儿的吗?"
"没有。"周兰鹤哈哈一笑,"我打算去会会那个贾老板,顺便弄点钱花。"
"你要下山?"赵刀子一惊,下意识和窦长顺对视了一眼。
"是啊,"周兰鹤始终笑眯眯地,"怎么,有啥不妥吗?"
"没有没有,"赵刀子忙道,"我的意思是现在山下不太平,你一个人……要不俺们哥俩陪你走一趟得了。"
"没事儿。"周兰鹤拍了拍他们的肩,"你们把家看好就行了。"
之后周兰鹤找到杜三交待了一番,又好说歹说,总算把非要跟着他下山的红桃劝住,这才离开。
他一人一马先拐去了镇上,来到一家棺材铺。这儿的老板是老交情,见他进门也不招呼,仍兀自拾掇着棺材板。周兰鹤也没客气,给自己倒了碗凉水,便打听起前几日这里是否有宪兵队来过。
老板这才抬起头,"是有一帮兵来过,说是抓共|党,谁知道他们究竟干啥。"
"来了多久?"
"闹了差不多一天吧,就撤了。"
周兰鹤微一挑眉,"听说这附近有个专治疖子脓疮的老郎中?"
老板皱起眉想了半天,"噢,你说的是'赖一贴'吧。"
"啥玩意老郎中,成天装神弄鬼的,专拿个治牲口的破膏药糊弄人。"
"他住哪?"
"就在镇西头。"
"你和他熟吗?"
"嗯,"老板说着卷了根土烟点着,"最近他时不常就来一趟,央求我给他打副好寿材,又说他手头没钱,要拿祖传的膏药方子跟我换。"
"我要他那玩意干啥……"
周兰鹤闻言笑着掏出一卷钞票扔在桌上,"他的棺材钱我出。"
"不过你得帮我一个忙。"
说着凑到老板耳边,嘱咐他等到赖一贴再来,务必帮忙打听,五天前赵刀子和窦长顺究竟有没有找他医脓疮,是否在他家住过,住了几天,期间有没有和什么人接触,并且再三叮嘱,切莫向旁人露了口风。
老板嘿嘿笑着收起钞票,"你就放心吧,包我身上。"
还没到一支烟的功夫,王德贵就看见那个独臂少爷从永利商行出来了,连忙站起身,朝前迎了两步。
周兰鹤抿着嘴唇回到黄包车边,自言自语般叹了口气,"唉,贾老板不在呀。"
"你找贾老板哪。"王德贵以为他在同自己说话。
"嗯。"周兰鹤的帽子顶在指尖溜溜地转着,"找他谈笔生意。"又看向王德贵,"你认识他?"
王德贵嘿嘿笑道,"我认识人家,可人家不认识我。"
周兰鹤也笑了,"怎么,他坐过你的车?"
"人家是坐小汽车的。"
周兰鹤一挑眉,"你认得他的汽车?"
"当然了。"王德贵颇有些自得,"在这一片跑了十几年,谁家的汽车我都认得。"
周兰鹤没想到遇上个百事通,忙问,"那……鸿晟贸易公司,你知道在哪吗?"
方才他斯斯文文地进了"永利商行",自称约了贾老板谈生意,商行的职员却告诉他老板不在,追问之下才得知去了鸿晟贸易公司。
"当然知道了!"王德贵更得意了,"我还知道鸿晟的老板姓周,是个美男子。"
周兰鹤一怔,随即又笑道,"你怎么知道的?"
"他坐过我的车呀!"
周兰鹤笑着将帽子一抛,又接住,"巧了,我也姓周。"
王德贵这才仔细打量他的眉眼,又想了想,才颇为认真地道,"别说,你和他还真有点像!"
周兰鹤哈哈大笑,知道这拉车的不过是奉承自己,便又掏出一卷钞票朝他手里一塞,"今儿这车我包了。"
说完跳上车,"走,去鸿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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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老板,慢走。"顾潮声站在保密局门口,叼着香烟,皮笑肉不笑地向周兰亭摆了摆手。
周兰亭已经走下台阶,回身微笑着点了点头,"顾处长留步。"说完在其注视之下进了自己的汽车。
汽子缓缓驶出保密局大门,转了个弯,加速朝东开去。
这个时候,王德贵正拉着车从西边跑来,远远望见保密局的大门便放慢了脚步,同时压低声音,"老弟,前面可就到了!"
周兰鹤探出身子,只见一片被铁栅栏严密围挡的大院,还有一辆已经驶远的黑色轿车。
王德贵不敢靠得太近,在不远处的一片树荫里停住,撂下车把,"老弟啊,就在这看看得了。"他是真不明白这些有钱人,这么个鬼庙似的地方有啥好看的。
周兰鹤便坐在车上,眯起眼打量这座森冷的大门。
适才王德贵拉着他来到一栋白色的二层小楼跟前,告诉他这就是鸿晟公司的所在,于是便守在门口,无奈老半天也没看见贾老板的汽车,只好又折回永利商行,又等了半天,仍不见人。
周兰鹤等得无聊,决定晚一点再来,可眼下又无事可做,于是就让王德贵拉他去传说中的保密局瞧瞧。
就这么看了一会儿,除了几辆汽车和一些穿黑色中山装的人出入,好像也没什么特别。
日头渐渐西斜,周兰鹤摸了摸肚子,四下一望,发现街角有个卖酥饼的,便掏出几张钞票,"大哥劳你去买几个酥饼吧,咱俩填填肚子。"
王德贵早就饿了,闻言兴高采烈地接过钞票,乐颠颠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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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拐入一条僻静的巷子,逐渐放慢车速,最终在一家早已关张的茶庄门前停住。
周兰亭长舒了口气,朝后一靠,疲惫地闭起眼,少顷又睁开,摩挲着点着了一支香烟。
自打上午被一通电话叫进保密局便一直耗到方才。尽管去之前已经做足了设想,个中经过还是让他有些意外。顾潮声并没有如预料中的给他使什么手段,也没有叫夏延年与他对质,甚至都未曾露面,只是叫人将他关进一个四面无窗的房间。
七八个钟头他没喝上一口水,甚至没有椅子能坐一坐,所见所闻只有头顶的一盏昏灯,还有不知什么人在受刑传来的惨叫声。
他知道这是保密局另一种打磨人的方式,但他不能怕,更不能慌,唯有静静地熬,同时期待今早的那个电话会有作用。
早上,赶在保密局动作之前,他先发制人,将电话打给了严铁铮,先是以略显惶恐和无措的口气表示刚刚听说夏延年被抓了,询问严铁铮是否知晓此事,接着便主动将这几日自己与夏的会面,以宗少唯向顾潮声汇报的过程为蓝本,事无巨细地向严铁铮交待了。
在电话里他表现得很真诚,也很无奈,更有些忐忑,认为自己不过是与夏谈谈木材生意,并不想惹任何麻烦,同时话里话外也暗示,无论生意成与不成,都有严铁铮的好处。
只是等他把话讲完,严铁铮并没有任何表示,便把电话挂了。
这也是意料中的事,那只老狐狸怎么可能信他。
但信与不信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严铁铮知道,作为一个商人,自己只图财,在这一点上他们目标一致;他谨慎且胆小,不会自涉险境,更不会因此连累严铁铮,自己这棵发财树永远也不会倒。
就这样又熬了几个钟头,身后的铁门忽然"哗啦"一声开了,顾潮声笑嘻嘻地出现在门口,"委屈你了啊,周老板,一场误会,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烟雾无声地蔓延,周兰亭摇下一线车窗,看它们丝丝缕缕地奔向窗外的世界。
他到现在也不清楚夏延年究竟都交待了什么,但既然保密局肯放过自己,想必夏咬死了没有承认走私军|火。以夏的世故,应该明白保密局为什么抓他,也明白破财免灾的道理,更知道什么罪名都可以承认,唯独"通|共"的帽子绝不能被扣在头上。
如无意外,夏延年也很快会被释放,到时必定会马上离开关山,自己势在必得的军|火算是泡了汤。
那么接下来又该去哪里找呢……
不知不觉间夕阳已沉落屋脊,为错落的房檐披上了金,远近高低的烟囱各自飘起炊烟和薪火香气。
周兰亭将车窗摇到底,放残余的烟雾一股脑涌出去,又目送他们消散于绯色的残阳里。
他忽然回想起父亲书院门前的那条小巷,每到日落时分也是这般光景:金色的瓦,水色的烟,还有看不见的香气……恍若昨夕。
他一手抚着额头,呆呆地坐着,竟贪看住了。
而彼时的宗少唯也正坐在柳荫下的一条长凳上发呆。今日的课早已结束,可他还赖在学校,不想回那个冰冷的家,却又不知该向哪去。
早上天还没亮他就醒了,摸摸额头,热退了,起来活动一番,除去饿了一天脚下有些飘,身体似乎已经恢复了正常。
可心里的创伤却更深刻了。
昨夜与周兰亭的不欢而散让他倍感受挫。他自认为已经表白得足够明显了,毕竟这辈子也从没像那般主动和热烈过,也从没向那般低声下气地讨好过,可周兰亭非但不回应,还那样猜忌,像一座冰山,把他的热烈全部浇灭了。
他又躺回床上,辗转反侧间看到那只药箱。
会不会周兰亭只是害羞呢?毕竟那个人总是一副清高的姿态,说不定矜持了一宿,天一亮就会借口取回药箱,过来看望自己呢?
这么一想他又燃起了希望,开始一分一秒地盼。
等到天终于亮了,隔壁的房门也开了,院子里有了动静,宗少唯竟感觉有些紧张。他听见周兰亭来回出入了几趟,然后大门"吱"的一声,一切便又安静了。
他悬着的一颗心也彻底寒了。
"也许他根本就不喜欢我。"
初发的柳叶已经有寸许长了,宗少唯颓唐地靠在长椅里,信手扯过低垂的柳条,揪下片叶子,咬在齿间。
"甚至还很讨厌我。"
这个念头让他的苦闷更添了几分委屈。
可周兰亭在雨中唤他"少唯"的那一刻又是那样真实,如果那一刹的迫切也是假的,那周兰亭未免也太会装了。
就这样一会儿帮周兰亭申辩,一会儿又替自己喊冤,宗少唯只觉大脑被割裂得有如冰火两重天,以至于有人来到身边都没察觉。
"怎么,这么晚了还舍不得下班?"
他猛地转过头,发现宋甫元正笑吟吟地站在一旁。
"校长先生。"他立刻要站起身,宋甫元却摆了摆手,自己在旁边坐下。
"宗先生是不是……病了?"他观察着宗少唯的神色问道。
"哦,昨天淋了雨,有些发烧,现在已经好了。"宗少唯道。
宋甫元却是呵呵一笑,"真的已经好了吗?"
宗少唯显然没明白他的意思,"是的,已经好了,不会耽误上课。"
宋甫元轻轻摇了摇头,转换了话题,"对了,你上回提到的那个朋友,后来你们相处得如何?"
宗少唯愣了一下,这才想起为了周兰亭,还曾让宋甫元为自己推荐了几本书。
"不太顺利?"宋甫元立刻察觉了他的沮丧。
宗少唯撇了撇嘴,"书读完了,可我还是看不懂他。"
"那是自然了。"宋甫元笑起来,"书前后不过两面,人却不止千面,如果忽然间身边的人都如书本般轻易被看穿,那你才要苦恼哩。"
"……"宗少唯听了个云山雾罩,心说到底是自己理解能力差还是这些人一个两个的都不会好好说话?
"不过,如果信得过我这个老人家,不妨将你的苦恼对我讲讲,说不定我还能帮上忙。"
说这话时宋甫元目光和煦,又微笑着点了点头,宗少唯还真有些动心了。可又一转念,他的那些烦恼,又怎么说得清呢。
正这个时候,他发现一个学生正远远地朝这边跑,边跑边挥手,"先生——"
等跑到跟前,学生已是气喘吁吁,先朝宋甫元鞠了个躬,便笑着向宗少唯说道,"宗先生,我们都找了您半个多钟头了,您怎么在这儿啊……"
"找我干什么?"
那学生不答,只转身朝远处拼命挥手,喊道,"喂——快过来——在这呐——"
宗少唯顺着他声音的方向看,就见一个矮个青年,推着辆自行车,正奋力向这边奔来。
宗少唯莫名地站起身。
那个青年终于推着自行车跑到跟前,满脸的汗,"您、您是宗先生吗?"
"是我。"
那青年如释重负地将自行车交到他手上,"总算找到您啦。"
"怎么回事?"宗少唯下意识地接过自行车,"你是谁啊?"
青年连忙递上名片,"我是'罗克洋行'的,今早一位客人在店里订了这辆自行车,叫我们务必在下班前送到这里,交给宗先生。"
闻言宗少唯心脏猛地一阵狂跳,忙问,"是谁订的?"
青年挠了挠头,"那位客人没留姓名,噢对了,还有一封信。"说着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
宗少唯一把抢过信封,也顾不得身边有人,立刻展开信纸来看。
那信上无名,下无款,只有中间秀丽舒展的四个楷字:原谅我罢。
就这么四个字,宗少唯硬是读了半天,直到听见宋甫元说了声"好字",才回过神。
他将信原样折好,收入信封,藏进衣服里,宋甫元则笑着说道,"看来,宗先生的病可以无药而愈了。"说完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走了。
洋行的青年和那个帮忙找人的学生也走了,这时宗少唯坐回长椅上,又把那封信掏了出来。
这字他认得,和周兰亭家那些照片背后的字一模一样。
看着看着,他忽然将信纸朝脸上一扣,笑了起来。他笑得肩膀直颤,就觉得自己这一整天算是白惆怅了。
等笑够了,他跨上崭新的自行车,飞向办公室,一推门,险些和里面的人撞了个满怀。
那人也是老师,给吓了一跳,扶着眼镜道,"哎呀,你可算回来了,我都找了你多半天了。"
"什么事?"宗少唯着急打电话,嫌这个温吞的同事啰嗦。
"有电话找你,都打了三回了。"
宗少唯一听顿时心中狂喜,立刻奔过去抓起听筒,"是我!"
然而那边并不是周兰亭,"我是于闵生,你赶紧回来一趟。"
宗少唯的笑容垮了,"我现在没空!"
"没空也得回!"那边"于闵生"忽然压低了嗓子,"是二老板找你,快点儿!"
"二老板"指的是方可臣,这令宗少唯很是疑惑,因为顾潮声与方可臣水火不容,作为公认的铁杆"顾系",方可臣突然找他干什么?
"真扫兴!"宗少唯挂了电话,强行接续方才的喜悦,赶紧打给周兰亭,可先后拨到家里和鸿晟都没找到人,只好先回了保密局。
-
周兰鹤咽下最后一块酥饼,一抹嘴,"好像没吃饱。"又回过头问,"大哥你呢?"
王德贵早就吃完了,嘿嘿一笑,也没客气,"还不够塞牙缝呢。"
周兰鹤笑了,正打算掏钱叫他去再买几个,就见王德贵忽然两眼一直,"咦?"
周兰鹤不明所以,也就顺着他的目光看,只见一辆自行车飞一般冲入保密局的大门。
他眨了眨眼,又皱起眉,总觉得这人好像在哪儿见过。
"那不是宗先生吗?"王德贵惊讶道。
周兰鹤顿时恍然,这不是火车上那个扎手的点子吗?记得当时他是说自己姓宗来着,没想到竟会在这碰见,更没想到他可以在保密局畅行无阻,看来果然是当差的。
"你认识他?"周兰鹤看向王德贵。
"嗯!"王德贵点了点头,"他包过我的车,对了,还叫我去接那个周老板下班呢。"
周兰鹤一愣,"那个鸿晟的周老板?"
"对啊。"王德贵回忆道,"给了我几倍的车钱。"
"他说那个周老板怕狗,让我一定一定把人送到家门口,还叮嘱了好几遍呢。"
周兰鹤摸着下巴,心说"这俩人到底什么关系",那个周老板和保密局又是什么关系?或许贾老板就是通过这个姓周的,才从保密局拿到了通行证?
"那个周老板住哪儿?"其实他倒是对宗少唯更感兴趣,只是眼下有正经事要做,没功夫一直守在这。
"在如意巷。"王德贵道,"就是巷子最末、最阔的那个宅子。"
周兰鹤也不过就是随口一问,这时又看了眼手表,招呼王德贵道,"走吧,去永利商行,看看贾老板回来没有。"
-
一个钟头后,宗少唯终于从保密局脱身,他一面在夜幕中飞驰,一面大骂方可臣误事。
方才一进门他就被带进了办公室,方可臣还特意左右看了看,然后锁了门。宗少唯没想到自己和这位长官的第一次接触竟然这样私密,猜测是不是姓方的在顾潮声那吃了瘪,准备拿自己出气?抑或是打算重金收买,让他在顾潮声身边做奸细?
正胡思乱想间,方可臣开口了,"听说昨晚你在小桃园?"
"……是。"
方可臣垂着眼,来回踱着步,"把昨晚小桃园发生的事,详详细细给我讲一遍。"
竟然是为了这事儿……宗少唯猜不透方可臣的意图,不过此事涉及周兰亭,直觉告诉他还是少让方可臣掺合为妙,"长官,经过我已经向顾处长汇报了,要不你还是向顾处长直接要报告来看吧。"
方可臣倏地抬起眼,目光异常阴郁,"我让你说!"
哟呵,好大的官威啊,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没办法,宗少唯只得又向他汇报了一遍。谁知方可臣听完,非说还不够详细,硬是逼着他又讲了一遍,直到宗少唯把踢门前,屋里的人是怎样敬酒,夏延年又是如何出言不逊,甚至连那个唱戏的当晚穿的什么衣服,这样毫无用处的细节都交待得清清楚楚才肯罢休。
讲完了,方可臣脸色愈发难看,又沉默足有五分钟,才终于放他离开。
宗少唯心想,难怪顾潮声动不动就骂方可臣是个神经病,这么看此人果然不正常。
周兰亭回到公司,一进门许济川就迎了上来。
"你怎么还没走?"周兰亭一边上楼一边脱外套。
"我担心你啊!"许济川紧跟在后头,进了办公室,来回打量着他问道,"怎么样,他们有没有为难你?你有没有受伤?"
周兰亭把外套搭在沙发上,笑道,"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
许济川扶了扶眼镜,依然皱着眉,"真险哪……也不知道接下来还会不会找你的麻烦。"
"不会的,"周兰亭道,"不然今天也不会放我回来。"
"那个夏老板呢?"许济川又问。
周兰亭顿了顿,到底还是摇了摇头,"不知道。"
尽管对许济川十分信任,但这种事他还是选择守口如瓶,况且知道太多,也难保不会给许济川带来什么麻烦。
"这可真是飞来横祸啊。"许济川叹了口气,跟着又说,"对了,上午你刚走,永利商行的贾老板就来了,说找你有事。"
周兰亭端着茶杯正要喝水,闻言皱了皱眉,"贾老板?"
这个人他知道,早先是做绸缎生意的,后来又改经营棉布,虽然商号规模不小,但与鸿晟之间没什么生意往来,因此两人也从没打过交道。
"他说找我有什么事了吗?"周兰亭想不出这么个人突然找上门会有什么目的。
"没有。"许济川道,"不过看样子好像还挺急的,我告诉他你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可他还是等了好一阵才走,结果下午又来了。"
周兰亭挑了挑眉。
"这回倒是留了个口信,说等你回来务必联系他,是关于一个什么通行证的事,要向你解释,我让他说详细些,可他说你一听就会明白的。"
"通行证……"周兰亭思忖着,缓缓喝了口茶,果然,立刻就想明白了。
这个贾老板的弟弟是留过洋的,据说是廖伯炎的同学,他便借着这层关系和廖家搭上了线,进而与廖冲有了些交情。上一回廖冲来说那本通行证被他弄丢了,如果没猜错的话,十有**是被这位贾老板弄丢的,只不过廖冲碍于情面,将事情揽在了自己头上。也许后来这位贾老板知道了,觉得过意不去,又或者是打算讨好廖冲,想再把这事揽回去,于是千方百计打听到通行证的来历,这才来找自己当面解释。
想到这,周兰亭便也不急着给他回电话了。通行证丢了便丢了,他既不打算追究也没打算要什么补偿,那位贾老板大概是想多了。
"好,我知道了。"周兰亭说着就开始不紧不慢地收拾桌面,准备下班。
可许济川却没有离开的意思,摸索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只信封,"老板,今天有你的一封信。"
周兰亭抬起眼,就见许济川表情笑嘻嘻的,"是上海来的。"又意味深长地补充道,"大概是你的未婚妻。"
周兰亭白了他一眼,立刻起身过去拿那信封,可就在这时,门外的木质楼梯忽然传来一阵乱响,好像一匹马正跑上来。
许济川给吓了一跳,因为自打廖仲霖离开关山,这楼梯已经很久没这样吵了。
周兰亭赶紧先把信接过来,正要朝衣服里藏,办公室的门就被拍响了。
"谁啊!"许济川三步两步地赶过去,"什么急事啊,还有没有点儿规矩?"他以为是公司的哪个职员来找周兰亭。
"是我!"谁知门外传来陌生的声音。
周兰亭一凛,急忙把信藏好,又飞快地坐回桌边,胡乱抽出一本空白账簿,摊开在面前。
"你是谁啊?"许济川一边问,一边狐疑地回头去看周兰亭。
"快开门就得了。"外面的人似乎已经急不可耐。
见周兰亭先是莫名其妙地翻开账簿,又朝自己点了点头,许济川这才打开门。
宗少唯一步跨进来,看见门口站着一个眉头紧锁的中年人,戴着比瓶底还厚的一副镜片,跟着便看见了周兰亭,正端坐在办公桌旁,埋头写着什么东西。
"你是……"许济川扶着镜片仰起脸,正打量这个人高马大的青年,忽然听见周兰亭说,"老许,你先回吧。"
许济川回过头,见周兰亭正从容地搁下钢笔,冲自己点头示意,这才满腹疑惑地离开了。
屋子里乍然安静下来,周兰亭清了清嗓子,又挪了挪椅子,然后抱起双臂朝后一靠,真正拿出老板的腔调问道,"什么事?"
宗少唯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心说"你就装吧",又打量起这间办公室,同时漫步过来,"接你下班。"
"谢谢。"周兰亭微笑道,"不过我的事没做完,还不能下班。"
这时宗少唯已踱到跟前,垂下眼,就见那本空白账簿翻开的一页整齐地码了一堆"财源广进",周兰亭有所察觉,急忙将账簿合上,却晚了一步。
"诶?"宗少唯一手按住账簿,一手掏出一张信纸,铺在旁边,指着上面的"原"字,又指向账簿上的"源",兴致勃勃地问,"你看这信是不是你写的?"
周兰亭有些坐不住了,抽身走去窗边,"是又怎样。"
"是的话我就原谅你。"
"如果不是呢?"
"那我也原谅你。"
周兰亭转回身,宗少唯朝他露齿一笑,"条件是你今天必须请我吃顿好的。"
"……可以。"周兰亭垂下眼,顿了顿才道,"就当作我的谢礼,昨天……多谢你替我解围。"
"那么明天我也请你吃顿好的,作为今天这一餐的谢礼。"宗少唯立刻道。
"无聊。"周兰亭抿起嘴唇,"这样没完没了的,什么时候才算结束?"
"为什么要结束,"宗少唯此刻的笑容愈发灿烂,"一辈子那么长,我就是想和你做这些无聊的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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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 4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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