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老板,你说的那个人,长什么样?"
"他用黑布蒙着脸,看不清。"贾振业惊魂甫定,站在汽车旁接受警察的询问。
警察看了他一眼,心说"一问三不知,这叫我们上哪抓人去",又问,"穿什么衣裳,多高个头儿,哪儿的口音?"
贾振业在夜风中裹紧西装,继续回忆道,"比我高出半个头,一身黑衣裳,口音……好像是关外口音。"
"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他说……"贾振业犹豫了一下,"说……让我把钱都拿出来。"
"还有呢?"
"还说不给钱就杀了我。"
"就这些?"
"就、就这些。"
警察搔了搔额角,"他抢了你多少钱?"
"两根金条,还有一些钞票,哦,还有我的汽车钥匙。"
警察歪头打量那汽车,发现轮胎瘪了,用手一指,"这轱辘是怎么回事?"
"他用刀扎的。"
"他扎你车干什么?"
"我哪里知道。"贾振业有些受不住了,恳求道,"警察先生,劳烦你们赶紧送我回家吧。"这个不详之地他是一分钟也不想待了,要不是汽车趴窝,又害怕独自走出去再碰上那个歹人,他也不会把警察找来惹这个麻烦。
警察皱起眉,"贾老板,这些线索都没啥用啊。你再好好想想,那人还有什么特征?"
贾振业脑子里一团乱麻,想了好一会儿,忽然道,"对了,那人走的时候,我看见他好像少了一只胳膊。"
"哪边胳膊?"
"嗯……右边。"
警察一边记录一边问,"那你最后看见他朝哪走了吗?"
贾振业来回搓着冰凉的手,暗自思忖:在自己说出周兰亭的名字以后,那强盗立刻就走,看样子明显是冲周兰亭去了,可这些话都不能对警察讲。事关保密局和廖冲,哪个也不是他能得罪的,相较之下,也只好选择得罪周兰亭了。如果无事发生当然更好,万一那个强盗找了周兰亭的麻烦,他贾振业也只好将两眼一闭,只当周老板命中当有此劫了。
想到这,他一狠心,道,"没看见!"
-
周兰亭拉开汽车车门,回身又看向宗少唯,歉然地道,"下回一定补上,我保证。"
宗少唯站在不远处,两手插着裤袋,沉默少许,最后只是"哦"了一声。
他没有追问周兰亭的去处,又为什么忽然离开,这让周兰亭暗暗舒了口气,正要上车,忽听见宗少唯问,"什么时候回来?"
周兰亭一顿,"应该……很快的。"
"那我先回家了?"
"嗯。"周兰亭说完想了想,又道,"咳,路上吃点东西,别饿着。"
"吃什么呀,"宗少唯悻悻地低下头来回碾着地上的一枚石子,"黑灯瞎火的,哪还有馆子营业啊。"
"……"周兰亭无奈,也再没什么可说的,转身钻进汽车,"嘭"地关了车门。
引擎声远去,宗少唯目送着那对无情的尾灯在夜色中消失,一脚将石子踢飞。
他没精打采地走向崭新的自行车,抬腿跨上去,拨了拨车铃。铃声清脆悠扬,比他原来那辆半旧的好听。
就这么无所事事地闷坐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踩动自行车,慢腾腾地朝周宅骑去。
-
周兰亭将汽车开进卢向衡家附近的一条巷子,在路边缓缓停下,又坐在车里观察了一会儿,这才推开车门。
他靠在车边点着一支香烟,慢慢吸了两口,余光扫视,四周寂静无声,于是快步走出巷子。
来到卢家门外,确信没人跟踪,他轻轻敲了敲门。
门开了,卢向衡提着一盏油灯,见是他,吃了一惊,连忙让开门口。
周兰亭闪身而入,迅速关上门。
"你怎么来了?出什么事了?"卢向衡紧张地压低了声音。
"卢辛和卢声呢?"周兰亭边走边问。
"已经睡了。"卢向衡道。
"屋里说。"
说着两人已经快步穿过小院,推门进了屋。
"到底怎么回事?"卢向衡把油灯提近,见周兰亭穿着西装,更紧张了。
"别急,没出什么事,"周兰亭安慰他道,"就是来看看你。"
"看我?"卢向衡疑惑地望着他。
"刚才我听见有不少警车开出去。"
"我也听见了。"卢向衡皱起眉,"你有麻烦了?"
周兰亭轻轻摇头,"不过,也不知怎么回事,我这心里慌得很,"说到这他有些不好意思,"所以就来你这看看。"
"嗐!"卢向衡终于松了口气,不禁笑道,"我这不是好好的!"
"我说你慌什么呀,"他说着把油灯搁在桌上,拉着周兰亭坐下,"这可不像你。"
"我也说不好……"周兰亭两只手握在一起,望向幽幽的灯火,"总感觉他们是冲我来的,可又没冲我来,于是就马上想到了你。"
卢向衡呵呵笑道,"你糊涂啦,要是真冲着我,也该是保密局,还轮不到他们警察署。"
周兰亭这才有了些笑容,"关心则乱,是我糊涂了。"说完深吸了口气,"不过,原本明天也打算要联系你的。"
"什么情况?"
"今天收到沈芳绘同志的信,她下个月六号到关山。"
卢向衡目光一亮,"太好了!所以咱们的任务就是配合她拿到吴楚虞手上的战略部署?"
"对。"周兰亭点了点头,"至于具体的行动,等她到了,我们再一同计划。"
"好!"卢向衡拳掌相击,跟着又问,"对了,到时候她住哪?"
周兰亭一愣,这个问题他还没有考虑。
卢向衡看着他,忽然嘿嘿一笑,"我忘了,她是你的未婚妻,当然要住在你家。"
之前不加考虑是并不觉得这是个问题,可现在心境似乎变得有些不同。
"哎,对了,你家还住着个保密局的密探呢,啊呀,这可麻烦了。"
周兰亭没吭声,脑子里蓦地涌现宗少唯的影子,站在楼梯尽头,向他伸出手。
"要不然过两天,我找机会把他……"卢向衡说着以手为刃,在空中狠狠一劈。
"别!"周兰亭连忙按住他的手臂,"这个时候不要节外生枝。"
"放心,我能应付。"
"你确定?"
"当然。"周兰亭偏过头摸来桌上的杯子,发现是空的,又放下,"还怕我吹牛吗。"
卢向衡见他抿起嘴唇,又一直盯着那空杯,便道,"渴了吧,我给你倒杯水。"说着就要起身。
"不必了,"周兰亭将他拦住,"长话短说,还有一件事。"
接着就把夏延年被抓,以及自己在保密局走了一遭的经过简要说了一遍,卢向衡听后大惊,"这太危险了!"
"姓夏的是不是把你卖了,不然顾潮声怎么会找到你?"
周兰亭沉吟着摇了摇头,"应该不会,否则他们不会这样轻易放过我。"
"我想,保密局也不愿事情闹大,只是想安安稳稳地从姓夏的身上敲一笔钱,顺道也给我个下马威。"
卢向衡缓缓点头,却依然紧锁着眉,"不管怎么说,这事都太凶险了。"
周兰亭道,"我猜这一两天保密局就会放人,到时候你找两个人去盯着,我想知道姓夏的接下来会做什么。"
"好,这事交给我。"
周兰亭点了点头,站起身,"那我走了。"
卢向衡立刻提了灯跟上去,"万事小心。"
"你也一样。"周兰亭说着来到门口,忽然顿住脚步,犹豫了一下,还是回过头,"那个保密局的密探,你、你别去沾惹他,我有办法应付。"
卢向衡一愣,随即了然,"噢,我知道了。"
又呵呵笑道,"看不出,你还蛮宝贝他的。"
周兰亭知道他在开玩笑,没作声,伸手将院门拉开一道缝,四下看了看,迅速闪入了夜色。
-
宗少唯将自行车停在周宅门口,一边摸出钥匙开门,一边啃着烤红薯。漆黑的一条长街,这是他唯一找到的食物,竟然意外地好吃,于是又买了一块带回来给周兰亭。
推开门,望了望黑沉沉的院子,他迈步进来,回手带上门。
那半块红薯在静夜里散发着甜香的热气,他一边朝东厢房走,一边撕着红薯皮,正准备再咬上一口,忽然身后传来轻微的一声脆响,像是什么人踩断了细小的枯枝。
他立刻回过头,眼前依然一片漆黑,借着幽微的夜光,他朝声音的方向试探地喊,"周兰亭?"
没有回应。
他又盯了一会儿,然后狐疑地转回身,慢慢咬了口红薯,"大概是野猫。"他这样想着,正要迈步,猛然感觉一阵恶风从脑后袭来,心中一凛,不及多想,立刻矮下身。
恶风擦过头顶,跟着一道黑影便凌空扑来,宗少唯扬手把那半块红薯甩了过去。
黑影躲避不及,闷哼一声,被砸了个正着,宗少唯趁机起身,朝那黑影反扑上去。
黑影才甩掉粘在脸上热乎乎的红薯,猛地就被扑倒在地,脖子也被牢牢扼住。
"好啊,狗东西偷到我头上来了!"宗少唯恶狠狠地就要将这小贼拎起来,身下的黑影忽然"呸"的一声,将一块红薯皮吐在他脸上。
宗少唯气得想骂人,同时用手去抹脸,利用这个空档,那黑影狸猫般缩起腿,脱困之余反朝宗少唯狠踹了一脚。
"啊!"一声惨叫划破夜空,宗少唯捂着小腹蹲下,而后一点点歪倒在地,最终不动了。
不远处的黑影喘着粗气,胸口上下起伏,抹了把额上的汗,见宗少唯彻底没动静了,这才一步步朝他靠近。
来到宗少唯身边,先是试探着用脚尖踢了踢他的腿,毫无反应,又来到宗少唯头跟前,蹲下身,推了推他的肩,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坏了。"黑影抓了抓脑袋,回想起自己方才那一脚踹的位置,腿间不禁一寒。
"别是给踢死了。"他扳过宗少唯的脸,正要探一探鼻息,却见宗少唯忽然瞪开眼,射出两道精光,同时出手如电,一把将他钳住。
黑影给吓了一跳,连忙双脚蹬地,身子向后猛蹿出去。
"嗤"的一声,他胸前的衣服被扯开一道口子,但好歹是躲过了宗少唯这一抓,可慌乱间却踩中地上的半块红薯,脚下一滑,失去重心,"哎哟"一声跌倒在地。
"妈的,看我不宰了你!"这时候愤怒的宗少唯已如恶狼般扑到近前,一脚踩住黑影的膝盖,进而用自己的膝盖压住他的腿,同时两手分别去抓他的两条胳膊,却是一愣。他左手的袖管空空荡荡,而身下的黑影已被压得拧起眉,正扬起一双眼怒视着他。
蓦地,电力供应恢复,门廊的灯骤然亮了。一线光透过门缝直射进来,刚好落在那双眼上。
宗少唯一怔,同时身下的黑影也看清了他的脸,也是一怔,两人异口同声,"是你!?"
地上那人正是周兰鹤。
他趁宗少唯走神的功夫猛地将他推开,一跃而起。
宗少唯又惊又奇,一时竟忘了气,手指向他,"你不是火车上那个胡子吗?"
周兰鹤拍打着身上的土,没吭声。
"竟然偷到这儿来了!"宗少唯觉得这胡子简直无法无天,可再一细想,又不觉震惊,"难道你一直跟踪我?!"
周兰鹤"嗤"的一声,白了他一眼,"你谁呀,我跟踪你。"
"那你来这干什么?"
"那你来这干什么?"周兰鹤反问。
"你到底是谁?"
"你到底是谁?"
宗少唯咬牙,"再学我说话,我让你变成哑巴。"
周兰鹤不屑地一笑,"谁稀罕学你,你说话很好听吗?"
宗少唯忽然不吭声了,微眯起眼,仔细打量面前这张清俊的脸。这一回周兰鹤没有蒙面,那飞扬的眉眼,挺秀的鼻梁,还有微翘的唇角,俨然是嚣张版的周兰亭。
想到这,他突然抻着脖子朝周兰鹤身后一看,一副惊喜的表情,喊道,"诶,周兰亭!你回来啦!"
果然,周兰鹤闻声倏地转过身,却发现门口空无一人。
发觉上当了,他立刻转回来,见宗少唯两手朝胸前一盘,正用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看着他,"原来你真是周兰亭的弟弟。"
周兰鹤心头剧震,并非惊讶于宗少唯竟然轻易猜中自己的身份,而是终于确信,这就是周兰亭的家,自己苦苦寻找的哥哥就在这里!
"他在哪?"周兰鹤急问道。
"谁呀?"宗少唯故意慢悠悠地。
"我哥!他到底在哪??"
宗少唯本想好好耍弄耍弄这个野蛮的胡子,以报那一脚之仇,可忽然间,他回想起周兰亭的那张全家福。
"轸念至亲,无以为寄。只待来日,惟愿他生……"
"这字读轸,轸念,意思是……对逝者悲痛的思念。"
"说话啊!"周兰鹤更急了。
宗少唯回过神,看着面前的这个人,张了张嘴,"他……出去了,应该很快会回来。"
这就是周兰亭的至亲。
不用来日,也不用他生,思念自此将有所寄。
周兰鹤听罢忽然哑了,一下子背过身,袖子迅速在脸上抹了两下,又深深吸了口气,这才又转回来。
宗少唯看着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搓了搓手,"那个,要不,你先去我那坐坐。"
周兰鹤站着没动,也没吭声。
"放心,我会好好待你的。"宗少唯很有担当地挺直身子,"你是周兰亭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
"谁是你弟弟,"周兰鹤撇了撇嘴,"少占我便宜。"
此时宗少唯已经自动将自己升级为长辈,对于这个野驴似的差点踢得自己断根的晚辈,他表现出难得的宽容,"没关系,我原谅你。"
"什么没关系?我有什么可让你原谅的?"周兰鹤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哎,我问你,你和我哥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他早就想问了。这姓宗的随身带着枪,还在保密局出入自由,现在更是在哥哥家里登堂入室,而自己的大哥又能轻易搞到保密局的通行证,难道他们当真是一伙的?
这算是问到宗少唯心坎上了,他淡淡一笑,"同居的关系。"
"什么??"周兰鹤大骇。
宗少唯对这种见鬼般的反应有些不满意,又不好对弟弟发作,只能搬出周兰亭的口头禅,"你庄重点儿。"
"我哥怎么可能和你这种人同居?"周兰鹤依然觉得无法相信。
"什么叫我这种人?"宗少唯愈发不满了,也更提高了声量,"他不但和我同居,听说我要走他还哭着千方百计留我呢!"
"……"周兰鹤张大了嘴。
"不信回头你去问他。"说着宗少唯忽然目光一亮,越过周兰鹤肩头,欢喜地望向他背后,"周兰亭!"
见他又故技重施,周兰鹤指着他喝道,"再敢拿我哥骗我试试!"
话说完,宗少唯却依然不改目光,那神情不似作伪。
周兰鹤忽然意识到什么,慢慢放下手臂,猛地转过身。
门口静静站着一个人,背着光,只有一道颀长的轮廓。
周兰鹤心跳急剧加速,像要迸出胸口,脚步不由自主地向那个人挪动。
那个人也缓缓迈过门槛,门廊的阴影从他面上慢慢掠过,周兰鹤渐渐看清了那张无数次出现在梦中,却日渐模糊的脸。
"你刚才,说什么?"周兰亭喉结上下滚动着。
周兰鹤早已红了眼眶,"……哥?"
哥?
哥……
周兰亭面色苍白,嘴唇微微颤抖。在他的记忆里,周兰鹤永远是那个九岁的孩子,被他留在路边的深沟里,张着惊恐的眼睛,拼命抓着他的手叫他别走。
十三年了,黑夜又白昼,一切都已不同,可彼此身体中仍流淌着相同的血,它们正在澎湃地共鸣。
"……小、小鹤。"
周兰鹤的泪水早已夺眶而出,再也无法抑制,狂奔过去,一头扑进周兰亭怀里。
"哥!!是我,是我呀!"
"哥!!"
"我总算找到你了!"
泪水像决堤的洪流,冲垮了理智的堤岸,打湿了这个不平静的夜。
宗少唯在一旁呆呆地看着,没想到那头凶悍的野驴会哭得这样厉害。
不知不觉间,他感觉自己的眼眶也有些烫,撇了撇嘴,快速在眼上抹了一把,又偷看向周兰亭,想一窥他泪流满面的模样。
却见周兰亭紧紧抱住弟弟,就像怕他会忽然消失似的,脸深埋在他的乱发旁,却不见星点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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