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殿试，刘衍果不其然被楚皇钦点为状元，朝野内外皆震惊。
楚清野方才回到府中，礼部侍郎张子意求见。
“他来做甚？”
楚清野与他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交际都甚少，只因这位礼部侍郎从不拉帮结派，是大楚朝中出了名的清官，可也因此张子意年近不惑才当上侍郎。
前世楚清野看重他的能力，有意拉拢他，可派人拜访时竟也吃了个闭门羹，今生楚清野只想当个闲散王爷，没想到张子意竟主动上门拜访。
“罢了，请张大人进府。”
未多时，张子意身着朱红官服，想必是才下朝便急匆匆地赶来，他行礼道：“下官参见殿下。”
楚清野道：“不知张大人有何要事？”
张子意道：“这......”
楚清野眼也不眨，吩咐道：“你们都先下去，本王和张大人有事相商。”
语罢，楚清野身旁的下人都退了个干净，他又道：“张大人，如今只有你我二人，有什么话便直说吧。”
张子意道：“殿下可认识那名叫商渝的学子？他因科举作弊而受黥刑，楚皇贬其为庶人流放北境。”
楚清野道：“本王当然知道此人，他行事不检欺君罔上，没要他性命已是恩赐，张大人提他作甚？难不成是想替他求情？”
张子意又道：“下官不敢，只是殿下不知，此人昨日惨死于流放北境的途中，死不瞑目相当凄惨。”
楚清野一顿，随后又道：“北境苦寒无比，途中山路崎岖难行，狱卒多数暴力，死一个两个人不足为奇。”
张子意道：“殿下，商渝乃是被人所杀。”
楚清野怔愣在原地。
无论是左相还是太子，商渝都对他们没有任何价值和威胁，谁又会杀他？
难不成是左相尤嫌不够，仍要杀之以绝后患？
张子意又道：“今日一早有人传来消息，昨夜流放北境的学子惨死途中，死状凄惨狱卒不忍直视，若是此人知晓什么秘事，而被某个大人物记恨上，那也应是一击必杀之，可回信中阐明此人乃是被虐杀！”
楚清野道：“怎么个虐杀法？”
张子意抬眸看他，犹豫道：“杀人者手法极为凶残......”
楚清野又道：“说。”
张子意这才道：“钉刑。”
楚清野不语。
钉刑乃是前朝王后主提出的刑法，取数十根女子手腕粗细的铁钉，从犯人□□用木槌打入体内，直到犯人口吐鲜血，铁钉从口中钻出，刑法才算完成。
此酷刑最残忍的地方在于，受刑之人从头到尾都是清醒的，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把铁钉打入自己的身体，行刑途中大多都撑不到结束，甚至还会有活活被吓死之人。
不但受刑之人都是些大奸大恶之徒，行刑之人也大多心性凶残，不惧鬼神，商渝又是怎么招惹到这等凶神恶煞之人？
张子意道：“狱卒发现他之时，此人除却肉身受过钉刑，头上的太阳穴也被铁钉穿透，狱卒将尸身拉起时废了好一番功夫，想必是受刑之后未能断气，而后又被......”
楚清野挥手，道：“不必再说。”
两人沉默片刻。
张子意又道：“殿下，此事下官未曾告知旁人，因朝中大多为斜封官，且分别忠于太子与左相二人，商渝生前又曾陷入此二人的夺权斗争中，所以下官怀疑此事与斜封官有关，商渝之死过于蹊跷，下官不得不多想，连押送其的狱卒几人，下官也不敢信任，唯恐他们又是旁人爪牙。”
楚清野看他。
张子意道：“赵氏爷孙看似枉死，实则为斜封官所害，殿下既已为此二人鸣不平，可否愿天下人鸣不平？除斜封官，助陛下笼络皇权。”
楚清野道：“你说的倒是容易，你可知朝中斜封官又有几人？若只有一人本王也便允了你，可斜封官如蚂蚁般滔滔不绝，动了他们便是大半个朝堂都要换血，若是他们濒死前反咬本王一口，本王又该当如何？”
“殿下。”
楚清野看也不看他，道：“不必再说，此事本王帮不了你，张大人请回吧。”
楚清野下了逐客令，张子意没办法，只得离开。
待他走了许久，楚清野也沉默了许久，他总觉得此事颇有些奇怪，无论如何商渝都不该死，就算有人非要他闭嘴，也不该是虐杀。
这不像是灭口，反倒像是......报复。
可商渝为人虽刻薄，但也惯会见风使舵，见到权贵巴结还来不及，怎么又会去得罪？
楚清野猛地愣了一下。
若商渝得罪之人并不是权贵呢？他是个恃强凌弱的小人，在国子监时最喜欢狗仗人势欺凌弱小，如今他被贬为庶人，可不是比曾经欺凌之人还要弱？若是那些人反过来欺凌商渝，也不是不可能。
可施加钉刑这等酷刑，此人得是有多恨商渝？
楚清野思来想去也没能想明白，直到他突地想起一件事。
他拍案而起，大喝道：“沈淮卿在哪儿？给本王滚过来！”
守在门外的婢子差点吓得跪倒在地，她颤颤巍巍地进门，道：“无暇公子今日一早才从外面回来。”
楚清野怒道：“让他给本王滚过来！”
婢子慌不择路的离开，楚清野未等多时，沈淮卿便来了。
楚清野瞧着他那张稠丽无双的脸，心中火气不降反升，他拿起桌上的茶杯就朝沈淮卿砸去，后者微微侧身躲避。
茶杯摔在地上顿时四分五裂。
两人都沉默着。
最后还是沈淮卿笑道：“殿下，淮卿不知做错了何事。”
楚清野冷冷地瞧着他，道：“商渝死了。”
沈淮卿面色无辜，道：“流放北境的途中死一两个人乃是常事，殿下怎地怪到淮卿身上？”
楚清野冷笑一声，道：“本王记得去年你和商渝同在国子监备考，彼时他瞧不上你的身份，处处为难你，而后你却当上了状元郎，他却名落孙山，所以当有人告发沈琢贪污受贿之时，哪怕商家与沈家并无恩怨，可商渝还是踩了沈家一脚，本王可有说错？”
两人对视着。
沈淮卿轻笑一声，道：“淮卿曾经纵然和商渝有所不和，可那也是曾经之事，更何况淮卿已沦落贱籍，又如何能对他动手呢？”
楚清野道：“他如今也是贱籍。”
沈淮卿笑而不语。
楚清野又道：“本王问你，这几日你去了哪里？”
“殿下......”
楚清野打断他，道：“本王要听实话，否则别怪本王不留情面。”
语罢，楚清野怔愣了片刻。
他二人之间哪有什么情面，从一开始就都是利用。
想到这里，楚清野看向沈淮卿的眼神愈发不善，若他有半句虚言，楚清野必杀之。
沈淮卿看了他一阵，道：“淮卿本不想说，可若是殿下想听，淮卿便说予殿下听。”
他看着楚清野，道：“殿下，秋风或许没死。”
楚清野不语。
沈淮卿又道：“淮卿前几日差人前往沣州，今日淮卿才收到消息，秋风乃是在入沣州之时被叛军和盗贼袭击，随后重伤坠入江中，至今生死未卜。”
说完，他又将藏在袖中的来信双手递给楚清野。
楚清野看完信笺，抬眸看他，道：“秋风与你并无干系，你为何要帮他？”
沈淮卿笑道：“因为淮卿心疼殿下，当日殿下燃的那盏莲灯，可是为了秋风。”
楚清野不语。
沈淮卿又道：“殿下放心，淮卿又派遣了一队人马前往沣州，若是秋风还活着，淮卿定然让他们把秋风带回来。”
楚清野道：“你这几日都在忙此事？”
沈淮卿笑道：“淮卿愿为殿下肝脑涂地。”
楚清野抬眸看他。
这话说得太漂亮，一如前世他诱哄他那般，时至今日，楚清野不是不愿信他，而是不敢信他。
若商渝真是沈淮卿所杀，那他便是并未放下过去，他回到皇城也并不是像他所说的那般，只为在楚清野身边求得后半生平安，而是为了复仇。
他要报复曾经陷害过他的人，不不不，甚至他要报复的人比楚清野想的还要多，譬如曾经欺辱、践踏过他的人。
可真的太多太多，多到根本数不过来。
就连楚清野也曾欺凌过他。
楚清野依稀记得，彼时沈琢长子身死，因膝下无子才将流落在外的沈淮卿及其生母薛婉婉一同接入府中，至于薛婉婉是何许人？皇城第一名妓，一双玉璧千人枕，一双朱唇万人尝，任凭其容颜有多绝色，一日为妓终身为娼。
以至于沈琢愿意抬薛婉婉进府时，皇城众人哗然，无数人为了见绝色佳人一面，一夜豪掷千金，可因其身份，偌大个皇城无一人愿娶她，生母尚且如此，自幼在薛婉婉身边长大的沈淮卿便也不受待见。
沈淮卿因沈琢缘故进入国子监与他们一同上学时，几乎国子监所有贵子都不愿，其中楚清野乃是呼声最大之人。
娼妓之子怎配与他们同住一屋？
这是楚清野的原话，彼时楚清野刚在楚皇面前崭露头角，所以他的话在一众贵子中引起巨大反响，也正是因为他这句话，沈淮卿在国子监上学时一连三年都无人愿与他同住一屋，说一句话。
楚清野越想越觉得没错，若非如此，为何上辈子楚清野待他这般好，最后也被他戕害。
楚清野终于抬眸看他，沈淮卿生得好，笑起来也是极为好看。
可他的皮相生的太好，装的也太好，楚清野一时间根本分不清他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
沈淮卿当真要报复他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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