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澄没有再回艺人休息用的帐篷，而是直接奔向了小岛的码头。
码头离拍摄地有段不短的距离，可他一刻也没有犹豫，心里只想着，哪怕跑不动了，爬也要爬到码头，游也要游回陆上。
幸运的是，他刚一到码头，就正赶上一条当地的渔船要回陆港。
他也顾不得许多，上去就问渔家能不能捎带自己一程，二话不说给对方转了300块，对方很爽快地将他拉上了船。
回到岸上，他也不敢回公司安排的公寓，他不想被盛小月找到。
可是路上这一通折腾，天色也晚了，戴澄身上只有一部手机，没有身份证，也住不了旅馆。他左思右想，还是在街上拦了一辆出租车，跑了个小长途，把他拉回了老家。
妈妈常年在外出差，戴澄又没带家里钥匙，便顺理成章地，像以前无数次做的那样，轻车熟路地来到了林知旭的大学门口。
或许是来了太多次，光是看到那大学刻着金色字样的门头，戴澄都有种回家般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也顾不得考虑什么凌嫣不凌嫣的了，在这种时刻，他只是想要见一见林知旭，以往每当他遭遇到生活中无法承受的挫折时，林知旭总会陪伴在他身边的。
所以这一次，戴澄也毫不怀疑，林知旭会接纳自己。
戴澄下了车，车门一关，出租车启动，红色的尾灯很快就消失在了飘着蒙蒙细雨的夜色里。
戴澄没想到会下雨，夜风一刮，身上微湿的T恤就显得有些单薄了。
他搓了搓泛起鸡皮疙瘩的胳膊，快步向门卫室走去。
这个点的大学校门已经关了，比戴澄记忆中的似乎早了不少，他抬手敲了敲门卫室老旧的茶色玻璃，没一会儿，门卫室的窗户便打开了，可窗户后出现的面庞却有些陌生。
今晚值班的似乎不是戴澄相熟的那个保安大爷，而是一个面露不悦的中年保安。
那人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了戴澄一圈，似乎是不太喜欢他那身现实生活中看起来有些浮夸的潮牌穿搭，语气生硬地说道：“什么事？”
“能，能麻烦您帮忙开个门吗？”戴澄试探性地问道。
“你自己不会刷学生卡进闸机吗？”保安狐疑地盯着他。
戴澄吸了吸鼻子，解释道：“我不是这个学校的，我是来找朋友的。”
“找朋友？”一听不是本校学生，保安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寻衅滋事的小混混，说道：“你自己不会把你朋友叫出来吗？外校学生不能进去。”
戴澄揉了揉自己冰凉的鼻尖，声音里带了些哀求：“他的电话打不通，可能是还在实验室里，我知道他宿舍在哪，我可以去等他。”
“不行不行，外校学生不能进。”保安摆摆手，“要不然你把他叫出来，要不然你就打道回府吧。这么晚了不回家还在外面瞎逛，现在的小孩真是……”
保安最后一句说得很轻，似乎只是一句不耐烦的抱怨，但是戴澄还是听进了耳朵里。
他其实是个挺乖的孩子，小时候为了不让妈妈担心，他上学回家时间都很固定，可事到如今，他怎么竟然会沦落到大半夜在马路上流浪呢？
最终还是没能得到保安的体谅，保安室的玻璃窗“刷”地在他面前关上，“咔哒”一声落了锁。
心脏似乎也随着这一声落锁的金属声响，坠入了深深的冰窟之中。
这一刻开始，戴澄才终于觉得迷茫了。
他仿佛成了一叶在黑夜中迷航的帆船，狂风骤雨吹灭了他最后的灯塔，他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似乎去哪里，都只有一片黝黑的深渊在等待他。
戴澄拖着虚浮的脚步，如幽魂般飘到了离大学门口不远处的公交站。
一开始，站内还零星有几个人一同在等车，可几趟车一过，不知不觉间，站台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或许是时间太晚，公交站的电子屏也熄灭了，聒噪的广告不再发出声响，可安静的细雨声却让人更加心生寂寥。
戴澄不知自己等了多久，掏出手机看了看，已经接近午夜时分，又是一通电话打给林知旭，却依然无人接听。
他已经有段时间没怎么跟林知旭联系过了，林知旭又从来不会发朋友圈或者任何动态，戴澄根本不知道他最近在忙些什么。
像戴澄这样搞“突然袭击”，引发任何结果都有可能，可唯有这一种，最让人憋屈。
哪怕直接被拒绝，也比对方杳无声息、不知所踪要好。
“恭喜！”
“嘭”的一声，蓄谋已久的礼花在礼堂中嘣开，撒了漫天的亮片和彩色纸屑。
人们的欢呼和庆贺声，闪烁不停的闪光灯，让身处人群中央的林知旭不适地蹙起眉头。
可站在他身边的凌嫣却是神采飞扬，拉着林知旭的手，十指相扣，像是凯旋的将军般骄傲地扬起了俏丽的下巴。
“恭喜恭喜，双喜临门呀！”人群中，有人握住樊教授的手，祝贺道：“您的学生既拿下了本届竞赛的冠军，还出了这样一对金童玉女，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一段佳话呀。”
樊教授的心情也很是不错，被大伙捧得哈哈大笑，合不拢嘴。
同队的学长学姐们，其他学校的竞赛队伍，每个老师、学生，甚至嘉宾的脸上，都挂着祝福的神色，欣慰地望向林知旭和凌嫣。
而被众人环绕的林知旭，却有一种置身事外的怪异感。
没错，拿了竞赛冠军的是他，刚刚在颁奖典礼上被凌嫣求婚的也是他。可是他却觉得，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仿佛都与自己无关。
凌嫣的求婚毫无预兆。
就在冠军证书颁发给他们的下一秒，凌嫣就从口袋里掏出了戒指盒，在全场众人的惊呼里，林知旭并没有听清凌嫣说了些什么，就只听见台下呼喊着“愿意！愿意！”“答应她吧！”“Say I do bro”之类的声音。
林知旭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对面的凌嫣似乎看出了他的迷茫，怀揣着一种人生导师般的温柔耐心牵起了他的手。
然后，自然而然地将那枚镶着碎钻的男式订婚戒指，套在了他的指间。
台下的导师，身边的师兄师姐，台下的观众，似乎都要比林知旭本人更加地投入，更加真情实感。
一时间的犹豫，就让林知旭与凌嫣的“订婚”似乎成了定局。
虽然当下林知旭不觉得这件事会对他有什么影响，可似乎身边的所有人都觉得这应该是件大事。
甚至，连以往从不关心学术圈动向的大众娱乐媒体，都开始转发“双喜临门！学术竞赛夺冠现场，高颜值高材生CP大胆求爱”的新闻了。
刚一回国，祝贺和询问的消息和电话便蜂拥而至，挤满了林知旭那几百年都不响一下的手机。
认识的、不认识的老师和同学、报社记者、杂志编辑、电视台导播，都不知道从哪拿到了林知旭的手机号，成天到晚狂轰滥炸，让林知旭烦不胜烦。
他直接关掉了手机，收发消息只用电脑，而且不接受任何新的好友申请，这才终于轻松多了。
经过了刚回国的一番兵荒马乱之后，林知旭才终于有时间静下来处理自己出国期间积压的事情。
他注意到戴澄给自己打了几次电话，只不过自己都没收到，他回国后也试图给戴澄回过去几次，但也都没接通。
无奈，林知旭只好在线上给他留了言，让他有空回复，也就没再追究。
毕竟，他现在还有别的烦心事，亟待解决。
感情方面的事，林知旭不懂，这一点，他完全承认。以前，戴澄总爱在他耳边叽叽喳喳念叨个没完，现在戴澄联系不上，他身边的“情感专家”就只剩下了一个人——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听林知旭说了自己被“求婚”的过程，陆悠鸣毫不客气地在火锅店里放声大笑起来。
林知旭被他笑得脸色铁青，却又无可奈何。
“哎呦不行，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陆悠鸣不顾形象地笑了半分钟，才终于冷静下来抹了抹脸，说道：“你这回真是被赶鸭子上架了。”
林知旭不喜欢陆悠鸣用的俗语，又无法反驳，只能接着说道：“我让你建议，不是让你点评。”
“好啊。”陆悠鸣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清了清嗓子，正色道：“那你想听我说什么？”
林知旭见他终于有了点正形，才说道：“我应该接受凌嫣的求婚吗？”
“什么什么？”陆悠鸣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似的，又要忍不住了：“事到如今，你才说这话，是不是晚了点？全世界都知道你们这对金童玉女要结婚了好不好？”
“我知道。”林知旭想起这事就烦躁地蹙起了眉，“可我不知道这件事的发生是不是对的。”
眼见林知旭似乎真的挺烦恼，陆悠鸣才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认真分析道：“你跟凌嫣这个岁数，虽然年轻了点，但是如果真的情投意合，想要结婚也是很合理的事。可是吧，这个问题，就出在了……”
陆悠鸣伸手一指对面的林知旭：“你身上。”
林知旭挑挑眉。
“你我还看不出来吗，你可是个老古董，想打动你的心，没个十年八载的酝酿，你是掏不了心窝子的。你俩这个交往进度，对我来说太慢了，对你来说，那简直是快到不可理喻。”
陆悠鸣说着，玩味的眼神从林知旭的脸上扫过：“再说了，你这颗榆木脑袋，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你知道什么是结婚的渴望吗？依我看来啊，你跟凌嫣的整场恋爱，估计都是那姑娘的独角戏吧？”
“……”陆悠鸣吊儿郎当的语气让林知旭很不喜欢，但是他说的话，林知旭却又无法辩驳。
“诶，说真的，你当初接受凌嫣的告白，究竟是因为什么？”陆悠鸣好奇道，“总不能是因为喜欢吧？”
林知旭皱眉：“为什么不能？”
“哎哟。”陆悠鸣来劲了：“说你你还不服气，你喜欢凌嫣？只有那种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小丫头会信。”
言下之意，似乎是在说凌嫣就是那种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小丫头”。
“这么说吧，你说你喜欢凌嫣，那我问你，”陆悠鸣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凌嫣她喜欢吃什么？”
“……”林知旭脸上的困惑，肉眼可见，“她不喜欢吃东西，她在减肥。”
“嘁。”陆悠鸣嗤笑出声，拿起筷子指了指桌上的火锅，问道：“那她吃火锅的时候有什么习惯？”
林知旭蹙眉想了想，说道：“喜欢给我夹菜。”
“噗哈哈哈哈哈！”陆悠鸣终于没忍住，还是笑了出来，“天啊，我跟你们吃过几次锅，连我都看出来了。凌嫣她喜欢吃红锅，但是每次都会特地打一碗清水涮着吃，因为她馋辣可是又吃不了辣。”
听到陆悠鸣的话，林知旭开始认真地回忆起来，可他像个苦行僧似的冥思苦想了半天，却好像根本记不起来陆悠鸣说的那些细节。
“你看看你，”陆悠鸣一块羊肉下肚，见到林知旭还在那打坐，嘲笑道：“你连自己的女朋友看都不多看一眼，你这也叫喜欢吗？你喜欢的，是她带给你的便利吧？”
这回，可能真的让陆悠鸣说对了。
林知旭当初答应凌嫣的告白，其中有一部分原因，就是跟凌嫣交往，生活会变得更加轻松。
跟凌嫣说话很简单，她很聪明，如果林知旭露出一点不快的神色，她就会主动给林知旭留出空间。
她不多话，但是会默默地帮林知旭备好试验参数，整理实验器材，甚至是端茶送水，让林知旭在实验中能够更好地全情投入。
一开始，林知旭很享受这种便利，可他从没考虑过，凌嫣对他投入的感情，他该如何回报。
而这次大张旗鼓、世界瞩目的求婚，是以往的凌嫣绝对不会做的，或许，这就是她长久以来，一直想做的事吧，只不过，林知旭从来没有注意过。
哪怕到了现在，连旁观的陆悠鸣都看透了，林知旭还没有领悟到这一层，让陆悠鸣直呼“情商全拿去换智商了”。
敲诈了林知旭一顿火锅，陆悠鸣这便宜也不能白拿，还是好心提醒了他一句：“如果你真心不喜欢这样，还是趁早跟凌嫣说清楚吧。”
林知旭点点头，似乎终于听进去了一句劝。
在火锅店结账的时候，陆悠鸣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突然来了一句：“对了，你知道戴澄喜欢吃什么吗？”
“他？”林知旭不明所以，“他没有不爱吃的，每次来这吃饭，他一定会点小酥肉。”
“……”陆悠鸣突然不说话了，林知旭扭头看了他一眼，瞬间对上了他意味深长的眼神。
那眼神仿佛在说“别装了，你还说你跟他没关系？”
还没等陆悠鸣说些什么，林知旭就先开口道：“戴澄跟我认识8年了，我知道这些很正常。”
“诶，我可什么都没说啊，是你自己想歪的。”陆悠鸣两手一摊，然后又死缠烂打道：“那我跟你认识更久，我也是你朋友啊，你倒是说说，我爱吃什么？”
林知旭冷冷睨了他一眼：“我没兴趣知道。”
说完，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单据，转身就走。
陆悠鸣不依不饶地在他身后嚷嚷着：“诶！你这话说的，你的意思是，你对戴澄有兴趣咯？喂！别走啊……”
甩脱了陆悠鸣那个满嘴跑火车的损友，林知旭这才有了空间，去想戴澄的事。
自从他回国后，当众求婚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让林知旭不胜其扰，甚至连远在国外的爹和后妈都打了电话来问东问西。
可作为林知旭唯一指定密友的戴澄，没有理由不出现啊。不说打电话了，甚至连一句礼貌性的祝贺都没有，这不正常。
如果是往常，戴澄应该第一时间就打来电话，笑嘻嘻地揶揄林知旭两句：“你还说你对谈恋爱没兴趣呢，偷偷摸摸连婚都要结了，怎么都不提前通知兄弟一声，太不够意思了”之类的。
可这次，什么都没有。
林知旭有些不放心，又打开对话框，给戴澄发了句消息，让他有空记得回复，然后等了五分钟，对面果然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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