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怎么……我不会啊?”戴澄被陈美琳的话吓得直摆手。
“哎呀,你谦虚什么呢?”陈美琳一拍他的手背,“现在能管得住知旭的,除了我,就只有你了呀!”
“我……我没有吧……”戴澄抓抓脑袋,他可从来没有管过林知旭呀,他不是他没有别乱说。
“其实啊,你别看知旭他爸那个样子,其实他很关注知旭的。只不过,他们父子俩一个臭脾气,心里想的是一套,面上表现出来的是另一套,心里有话不爱说,非要摆谱。”陈美琳撇撇嘴,“就为了那点儿男人的自尊心。”
戴澄干笑两声,心想陈阿姨是不是把自己当闺蜜了,其实——他也是男人来的。
“而且啊,我跟你说个秘密——”陈美琳靠近戴澄耳边,低声道:“我发现,他们父子俩之间有很多误会,这次回国的时候我就想好了,一定要找个机会给他们创造个时机,把话说开,化解恩怨。”
“哦……”戴澄点点头,想到那父子俩之间紧张的氛围,他不得不承认,陈阿姨的这个计划属实有些大胆,“可是,这很难吧?”
“是不好办,可是有你在就方便多了呀!”陈美琳一拍他肩膀,满脸得意。
“我?我能做什么呀?”戴澄被她搞得有些哭笑不得。
“取得他的信任、走进他的心里、挖掘出他的秘密啊!”陈美琳伸出手,像是捏碎什么一样狠狠一抓。
戴澄眼角一抽,陈阿姨这副样子,真的很像想要给白雪公主喂毒苹果的恶毒后妈……
“你去了解下他是怎么想的,我去他爸那儿打探打探。回头咱俩合计合计,给他俩安排个和解大会,不就齐活了!”陈美琳一拍巴掌,说得好像事情真有那么简单似的。
“可是……”
“哎呀,别可是了,这事儿只有你我能干了。”陈美琳交付任务似的拍了拍戴澄的肩膀,“你们俩认识了这么久,我相信,世界上应该找不出比你还值得他信任的人了,对吗?”
不久之前,林知旭才刚刚把自己离开学校的原委都告诉了戴澄。戴澄也相信,除了自己之外,林知旭不会再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这么说起来,他目前可能确实是林知旭最信任的人了。
“可是……我该怎么做呢?”林家父子吵架的时候,戴澄可是连大气都不敢喘呢。
“先突破知旭的心理防线!”陈美琳冲他眨眨眼。
“怎,怎么突破啊?”戴澄手足无措,“我该说什么吗?”
“不知道该说什么,就什么都别说。”陈美琳冲戴澄勾了勾手指,压低声音道:“我教你个秘诀,他跟你耍脾气,你就抱他。”
“抱?”
“他们父子俩都是嘴硬心软,别看平时在人前装得跟个二五八万似的,事实上脆弱得很。你只要抱住他,用你的身体去温暖他,就没有你撬不开的嘴。”
戴澄合理怀疑,陈阿姨在说一些小朋友不该听的东西。
“不是有人说吗?□□接触是打开心灵的钥匙,好像是这么说的吧?我记不清了。”陈美琳也不知道读了多少少儿不宜的小说,拿出来教坏小朋友。
戴澄听着她的话,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
“好了,知旭那边就靠你了。”陈美琳整理了一下身上的丝绸罩衫,不知从哪摸出了一小瓶淡香水,轻轻擦在了自己的耳后,“我也要出战了!”
戴澄无奈地配合她抬手轻轻鼓了鼓掌,装作为她壮行的模样。
陈美琳自信一笑,顺手将指尖残留的香水在戴澄颈部轻轻一擦,丢下一句“你也来点”,便一甩秀发转身上了楼。
戴澄嗅着那股隐约的魅惑玫瑰香,在原地愣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陈阿姨她——是不是真把自己当成林知旭的女朋友了?
想起刚刚陈美琳话里话外的意思,戴澄的脸腾地红了。
可冷静下来之后,戴澄又觉得心情有些复杂,难道陈美琳已经看出了些什么吗?她知道多少了?她说那些话,难道是在帮自己吗?可是,为什么呢?
想不通的事情太多了,戴澄甩甩脑袋,暂且让自己不去想那些事情。他倒了两杯果汁,打算端去给林知旭。
戴澄轻轻敲了会儿门,门里却没什么反应,他便试着拉动门把手,门居然真的打开了。
“林知旭?”
戴澄走进屋里,却看到林知旭正坐在地上,背靠着床边,手里捏着一张似曾相识的泛黄纸片。
“我给你弄了点喝的。”戴澄走上前,把果汁放在床头,这才注意到,林知旭手里拿着的,居然是他父母年轻时的合照。
戴澄对这张照片也是记忆犹新,他第一次拍电影的那个海滨小镇,就是这张照片的拍摄地点,他还曾请假陪林知旭去找过照片上的那栋老洋房。
——虽然什么都没找到。
照片上的男人英武帅气,女人笑颜如花,林知旭的手指摩挲着女人的面庞,双眼的焦点却有些涣散。
“林知旭?”戴澄在他身前蹲下,伸出手指戳了戳他:“嘿,想什么呢?”
林知旭这才收回思绪,看向戴澄:“在想以前的事。”
戴澄转了个身,在他身侧坐下,用肩膀撞了撞他:“说说吗?”
“……”林知旭摇摇头,转过身,想把照片收进床头柜里。
戴澄心里默念着“你只要抱住他,就没有你撬不开的嘴”,突然伸出双手,从后面抱住了林知旭。
林知旭动作一顿。
“林知旭,”戴澄咽了一口口水,“如果你愿意聊聊的话,我会听着的。”
紧接着,陈美琳的那句“□□接触是打开心灵的钥匙”也跟着浮现在戴澄心头,他的心猛地一跳,赶忙松开了抱着林知旭的手。
林知旭侧头看了看他,叹了口气。
戴澄心乱如麻,害怕林知旭问自己为什么突然抱他又突然松手,便清了清嗓子,抢先开口引导话题:“想你妈妈了?”
“嗯。”林知旭双腿曲起来,将手搁在膝盖上,沉声道:“我小时候很少有机会见到妈妈。”
在戴澄进门之前,林知旭都从未想过要向谁倾诉些什么,现在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居然有很多话想要说。
在他很小的时候,妈妈就因为精神问题进了疗养院。
从那时候起,爸爸就严格控制他和妈妈接触的时间,这让幼小的他很不理解,一直觉得是爸爸阻止了自己跟妈妈之间的联系。
他也想要跟别的小朋友一样,可以每天都见到妈妈。可实际上,他连爸爸都见不到。
林荣彦把他丢给爷爷奶奶照顾,自己只说有事要忙,便理所应当地一忙就是好几个月。
一年到头,他在家里出现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现在回忆起来,林知旭完全看不到他为照顾家庭所付出的努力。
突然有一天,林荣彦毫无预告地推开家门,铁青着脸甩下了一张离婚证,之后,他回家的周期就越来越长,次数也越来越少。
他没有任何解释,也不怪林知旭有自己的想法——
妈妈去哪了?爸爸为什么要跟妈妈离婚?他难道不爱妈妈了吗?
如果他能照顾好妈妈,妈妈的病情或许就不会那么严重。
如果他能照顾好自己,那么,在那个雷雨之夜,妈妈或许就不会偷走他的车,载着林知旭出了车祸。
如果不是出了那场车祸,妈妈也不会被送去医院急救。
最后也不会……
林知旭诉说着自己多年间一直积压在心中的愤懑,他虽然怨恨父亲,但他的脾气跟父亲一样死硬,一直以来都不肯把自己的感受诉诸他人。
而现在,在戴澄的面前,他像个幼稚的孩童一般指责父亲,发泄着自己的怨怼,诉说着自己生命中最无助的时刻。
戴澄从没见过这样的林知旭。
以往在戴澄眼中,林知旭总应该是冷静、理智而强大的,无论什么样的难题,遇到了林知旭都会迎刃而解。
可最近,戴澄却一次又一次地发现,林知旭其实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无懈可击。
他也会犹疑、会迷茫,会为感情所困,会像个没长大的小孩一样,任性地指责父亲的失责,母亲的缺位。
“他一开始把陈美琳带回来的时候,我真的很生气。”林知旭说,“还找了个跟妈妈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他是爱妈妈还是爱那张脸?”
戴澄看着他因情绪激动而微微泛红的双眼,心被浅浅地揪了起来。
“可陈美琳是好人。”林知旭接着说,“她是很好,可是林荣彦那种男人不配,他连妈妈都照顾不好……”
戴澄抬手,安抚式地拍了拍林知旭的肩膀。
林知旭深深低下头,将脸埋进了自己的手中。
戴澄知道,他可能不想被人看到自己脆弱的样子,于是也不再盯着他看,只是伸出手,轻轻搂住了林知旭的肩膀,将脸颊侧贴在林知旭的肩头,双眼望向远处。
他也不知道,除了拥抱之外,自己还能用什么方式来安慰这个孩子气的林知旭。
这样的倾诉,这样的发泄,对于戴澄来说,应该算得上是圆满地完成了陈美琳交付的“任务”,他安慰了林知旭半宿,第二天便去找陈美琳“汇报”了。
两边对了个口供,三两下,便真的把这家人之间的事情给拼凑除了大概的模样——
原来当年,林知旭的妈妈是因为遗传原因患上了精神疾病,可那个年代也没有婚检,对于精神健康也不重视,所以他们都没在意,直到林知旭出生后,病症对生活的影响才渐渐凸显出来。
为了照顾妻子,林荣彦辞掉了工作,将林知旭寄养到了父母家中,一边带着妻子到处寻医访药,一边走南闯北做生意补贴家用,短短两三年便散尽家财。
生活的压力和妻子时不时的发作,开始让林荣彦应接不暇,他在一次跟妻子大吵一架之后,独自一人离开家,找了个酒馆喝了个烂醉。
可一觉醒来,他却被邻居告知,妻子出门找他后始终未归。
这下可把林荣彦吓坏了,虽然最后还是在警察的帮助下找回了妻子,但这次的经历还是让林荣彦自责不已。
当时还在世的岳父劝他回去工作,他现在所作的努力,岳父当年也都做过,而经验告诉他,这种情况需要全天候的照顾,否则一有疏忽便有可能出现万劫不复的后果。
岳父建议让女儿回家,交由自己照顾,林荣彦要有自己的生活,未来还很长。
迫于现实的压力,林荣彦接受了岳父的建议,家里还有那么多张嘴,都在等着他养活。
于是林荣彦便开始独自外出打工,时不时抽空回来看望老婆孩子,生活说不上一夜之间变得多好,但比起之前那段时间还是要轻松多了。
尽管家人一直劝他早日离婚摆脱负累,可他却想着,困难总是一时的,等他赚到了钱,带妻子去看最好的医生,生活一定可以恢复到最初的样子。
可惜,只有他一个人这么想。
某一年的春节,当林荣彦踏着满地鞭炮炸碎的红纸匆匆到家的时候,居然惊喜地发现,妻子正处于清醒的状态下,两眼清明,甚至还做了一桌丰盛的年夜饭,用林荣彦再熟悉不已的恬静微笑迎接他回家。
林荣彦已经不记得上次看到妻子这副模样是什么时候了。
这顿饭他吃得很感动,也很珍惜。
直到他跟岳父将桌面上的酒都喝得七七八八了,一直在旁边微笑看着他的妻子才淡淡地说出一句:“我们离婚吧。”
已入中年的他,终于嚎啕大哭出来。
之后的几番拉扯争执自不必提,妻子一家也是体面人,不想把这对原本令人称羡的眷侣的结局弄得太难看,好说歹说之下,最终还是签下了离婚协议。
可哪怕是离婚之后,林荣彦也依旧会去妻子家中帮衬,老岳父不想拖累他,不愿接受他的经济支持,他就去打扫屋子,置办家具,买吃买喝,试图让一切都与离婚前别无二致。
可随着年深日久,妻子的病始终反反复复未有起色,尤其是在老岳父去世后,妻子更是大受打击,一病不起。
那时林荣彦的生意已经做大,无法随时抽身来照顾妻子的起居,只得按照老岳父生前的安排,将妻子送到了疗养院。只在妻子病情稳定的时候,带着林知旭去探望她,共叙天伦。
那是他压力最大的一段时间,生活中除了工作,就是照顾前妻和孩子,他无人可以倾诉,无处发泄压力,习惯性地将所有负面情绪都自我消化吸收。
可他这样的隐忍,却并没有换来家人的感激,而是更深的误会。
妻子的病,一大特点就是会出现秽语及谵妄,发病时,她就会从原本温柔斯文的钢琴老师,瞬间变成污言秽语、举止躁狂的流氓,陌生得令人恐惧。
林荣彦没少在她发病时遭到暴力殴打和辱骂,可他从没告诉过林知旭这些事情,毕竟孩子还太小了,他希望妈妈在孩子心目中,一直都要是最好的样子。
而幼小的林知旭,自然也无从判断母亲偶尔爆出的恶言,是谵妄还是出自真心。出于对母亲的信任和依赖,他也不免真的开始怀疑,父亲是否如母亲所控诉的那般不堪。
父子俩的关系本就沉默而疏离,母亲去世后,两人之间的隔阂就更深了,林知旭始终认为是父亲没有尽到一家之主的责任,才会让母亲病情恶化乃至失去生命。
往更坏的方面去想,万一他是有了新欢,怕被拖累,才故意让前妻让路的呢?
“所以……林知旭的妈妈,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戴澄搓了搓自己的手臂,感觉身上的鸡皮疙瘩一层层地往外冒。
“……”
陈美琳沉默着,眉眼低垂。此刻,戴澄似乎真的从她的面庞上,看到了那个自己曾见过几面的漂亮阿姨。
虽然形容枯槁,却眉目清丽,瘦削有力的手指,轻轻剥开橘皮,温柔地递给孩子们。
“这是最难的部分。”陈美琳似有所感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无奈道:“一说起这事儿,他就会哭。”
戴澄愣了愣,想起那个男人严肃端正的模样,还真有些想象不出,他竟然会哭。
“荣彦一直说他前妻是个好女人,发病的时候倒还好说,可怕就怕她偶尔清醒了。”
“害怕她清醒?”
“因为她一旦醒来,就会觉得自己的生命是个负累。”陈美琳叹了口气,“病情到了末期,她的心里就装不下别的念头了。”
“……”戴澄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瞬间觉得周身冰凉,不敢说话。
出事的那晚,林荣彦到医院的时候,她已经跑到了天台,很多医生护士都追了上去,想劝她下来。
林荣彦赶到后也马不停蹄地赶去劝阻,可就在他与妻子的双眼对视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明白,事情无法挽回了——
她是清醒的。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对不起。”她说。
而林知旭,更是因为受到了母亲在眼前逝去的极大刺激,被当场送进了急救室。
听完了陈美琳的叙述,戴澄像是吞下了一颗石子般哽咽难言。
他见证过林知旭的那段时光,林知旭对母亲的依恋,他都一一看在眼里,戴澄无法想象,那时的林知旭,心里受到的冲击该有多大。
而在一夜之间接连遭受妻子离世、儿子急病垂危双重打击的林荣彦,作为家里唯一的顶梁柱,更是连崩溃的时间都没有,强撑着四处奔走,操持妻子的丧事与儿子的学业。
他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努力了,却似乎永远都不够好,妻子还是离开了他,儿子也对他百般疏远,更不愿意接受他一厢情愿地要把林知旭带去国外亲自照料的决定。
在他看来,儿子的抗拒似乎只是孩子气的无理取闹,而在儿子看来,他的乾纲独断甚至是整个家庭不幸的根源。
“我觉得……他们都挺可怜的……”戴澄说着,喝了口陈美琳给他倒的茶,因为放得有些久了,茶都有些微微发凉。
“是啊,他们父子俩的关系这么僵着,她在天上看到了,恐怕也会难过吧。”陈美琳另外倒了一杯热茶,递给戴澄:“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都该走出来了。”
“可林知旭……”戴澄想起林知旭谈起父亲时两眼通红的模样,不无担忧地说道:“我怕他永远都不会原谅林叔叔。”
“啧啧啧啧啧……”陈美琳竖起食指晃了晃,对戴澄的话不敢苟同,“只有小朋友才会开口闭口说永远。”
戴澄愣了愣,不明白她的意思。
“我小时候还说妈妈不给我买糖葫芦的话,我就永远不原谅她了呢。”陈美琳笑起来,“可是一觉睡醒我就还是跟我妈世界第一好了。”
“这不一样吧……”
“只是个例子啦。”陈美琳无所谓地摆摆手,举手投足间满满的洒脱,“你跟知旭多大?才20来岁,哪怕是活到80岁,你们也才走了不到四分之一,说‘永远’还太早了吧?”
戴澄抿抿嘴,也不是……没有道理。
“我有信心搞定他们父子俩。”陈美琳打了个响指,然后冲戴澄眨眨眼,“怎么样?跟不跟?”
戴澄有时候还真挺佩服陈美琳的,年纪比自己大了一轮的人,竟然比年轻人还有活力。
“来吧来吧,阿姨需要你的帮助,林知旭也需要你呀!”陈美琳冲戴澄伸出一只手,邀请道:“加入我吧!”
“好——”戴澄笑着伸出手,与陈美琳紧紧相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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