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日程安排是要到海滨浴场待上一整天。
可前一天晚上，那林家父子俩刚刚喝得昏天黑地，第二天根本起不来，一直睡到中午才迟迟起床。
林荣彦穿着陈美琳给他准备好的花衬衫和短裤走了出来。
似乎是习惯了平日里西装裹身的触感，今天难得穿得这么轻松，让这位叱咤商海的成熟精英反倒有些束手束脚起来，好像没穿衣服一样别扭。
经过了昨晚的事之后，戴澄看待林荣彦的心态就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一开始，他只是以貌取人，觉得这个神情严肃的叔叔很可怕，可现在，戴澄却觉得，林叔叔无非就是一个大号的林知旭嘛！
林荣彦最早收拾停当，打开民宿的房门，站在门边等大家换鞋。
陈美琳站在玄关的镜子前，不停地换着脑袋上的帽子，始终决定不了要戴哪一顶出门。
戴澄站在一旁，帮陈美琳端着她的备选帽子，还冲走过来换鞋的林知旭偷偷做了个无奈的鬼脸。
看到林知旭走近了，林荣彦像是遇到了同一极的磁石一样，视线下意识地弹开了，有些做作地看起了户外的风景。
林知旭也不去看自己老爸，径自在矮凳上坐下，开始换鞋。
“咳咳……”林荣彦突然清了清嗓子，状似无意地开口道：“下午咱们去海边啊，那容易兜沙子的鞋就别穿了。”
戴澄愣了愣，低头看了眼自己脚上的洞洞鞋、陈美琳脚上的系带凉鞋，和林知旭刚刚穿到一半的旅游鞋——
林知旭穿鞋的动作顿了顿，分明是听进了父亲的话，却又没有立刻换鞋，似乎是习惯性地不想顺着父亲的话去做，一时间不上不下的，有点尬住了。
就在这尴尬的时刻，戴澄感觉到自己的胳膊被陈美琳戳了戳，他扭过头，就看到陈美琳冲他直挑眉。
戴澄瞬间反应过来，哈哈一笑道：“叔叔不说，我都忘了，我这鞋容易漏沙子呢，还是换成拖鞋吧……”
说着，戴澄就把陈美琳的帽子搁在鞋柜顶上，打开柜子，拿出了两双拖鞋，把其中一双放在了林知旭脚边，自然而然地说道：“你穿这个不？这个踩水舒服！”
林知旭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一出门就是午饭时间，陈美琳早早约好了海边的特色美食，直接带着大家去了店里。
餐厅就设在海滩边的椰林里，餐桌分散在椰林间的空地上，桌边摆着几把红色的塑料椅子，黄色的土狗在桌子下面晃着尾巴窜来窜去。
陈美琳点了两只龙虾，对半开成四份，分别调味，林知旭不吃香菜，所以陈美琳单独给他点了个海鲜酱风味的，却偏偏忘记了她的亲老公林荣彦也不吃香菜。
戴澄抬眼偷瞄对面的陈美琳，在短暂的眼神交流中确认了——她是故意的。
林荣彦无奈地看着面前被绿油油的香菜淹没的龙虾，紧蹙着眉头，一点一点地用筷子挑着龙虾肉上的香菜。戴澄瞥了他一眼，又偷偷侧过头用余光去看林知旭。
林知旭看也没看父亲一眼，却也没有去动自己面前的那只龙虾，只是一直在闷头吃着别的菜。
陈美琳把自己的那半条龙虾炫了个干净，看到林知旭还没动筷子，便催促道：“知旭，怎么不吃啊？”
“我的跟你们吃的都不一样。”林知旭说。
“哦~”陈美琳又看向还在挑香菜的丈夫，故意说道：“诶老林，我还想吃点生蚝，你陪我去挑几只呗。”
林荣彦“嗯”了一声，跟着陈美琳走了，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原本摆在他面前的那只绿油油的龙虾，就变成一盘红彤彤的海鲜调味虾了。
林荣彦下意识地看向林知旭，却看到戴澄正端着自己原来那盘龙虾，正在往他自己的盘子里拨香菜，又把摘干净香菜的龙虾推到了林知旭面前。
“我太爱吃香菜了！”戴澄演技略显浮夸地说道：“所以林知旭他帮我把虾偷换过来了，碗里的香菜都归我啦！叔叔您不介意吧？”
林荣彦礼貌性地摆摆手，说着“没关系”，便坐了下来，开始吃起了林知旭先前一口未动的海鲜酱风味龙虾，而林知旭也没说什么，沉默着开始吃被戴澄摘干净香菜的龙虾肉。
自始至终，这父子俩都没有对视一眼，好像看一眼彼此，宇宙就要爆炸了一样。
陈美琳悄悄冲戴澄比了个口型：“死要面子活受罪。”
可这样装出来的生硬终究不会永远延续下去，只要将这父子之间横亘的高墙打开一个缝隙，时间自然可以消弭一切隔阂。
夜深后，戴澄洗完澡，用毛巾盖在湿漉漉的头发上，摸到厨房找水喝，却刚好碰见林知旭也在厨房喝水。
“嘿。”戴澄走过去，招呼道：“给我也来一杯。”
林知旭听话地拿出一只新的玻璃杯，给他兑了一杯温水，递了过去。
“谢谢。”
“谢谢。”
就在戴澄的手指刚碰到水杯的时候，两个人同时开口说道。
戴澄轻笑道：“你给我倒水，还跟我说什么谢呀？”
林知旭垂着眼睑，神色柔和。今晚的林知旭似乎比平时都更加放松，不知道是不是戴澄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林知旭看过来的时候眉眼里都是含着笑的。
“我知道，你跟陈美琳，为我跟我爸的事花了不少心思。”林知旭转着自己手中的玻璃杯，玻璃花纹散射出的七彩虹光投射在桌面上，煞是好看。
“嗐。”戴澄一摆手，似乎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家人之间本来就没有隔夜仇嘛。”
林知旭打量戴澄，他穿着一套浅蓝色的睡衣，莹白的皮肤被浴室的蒸汽熏得红扑扑的，一双乌黑晶亮的圆眼睛里盛满笑意，真诚地看着林知旭。
从山里隐居一段时间回来后，林知旭就似乎越来越喜欢盯着戴澄看了，可每次却只是看看又不说话，搞得戴澄被他盯不了一会儿就想逃跑。
就像现在，他又是那样看着戴澄的脸，半晌不说话，弄得戴澄莫名有些心慌，只好端起杯子喝水，顺带遮挡一下自己的脸，回避一下他的视线。
“戴澄……”林知旭开口，又停了停，郑重地说道：“我不知道还能怎么报答你。”
“哎呀，你跟我还客气什么，咱俩谁跟谁。”戴澄没想到他会说得这么认真，不自觉地有些脸颊发烫，赶忙摆摆手，装作不在意。
要是再迟一秒，他就要迫不及待地脱口而出了：怎么报答？以身相许啊！
“咳咳。”戴澄清了清嗓子，掩盖住自己心里的胡思乱想，故作轻松道：“如果你一定要谢我的话，那就——”
发梢的水珠掉进衣领里，冰得戴澄一激灵，他灵光一闪：“那就请你，帮我吹个头发吧！”
小时候每当两个人住在一起时，林知旭总是会帮戴澄吹头发，可似乎自从成年之后，两个人之间就再没有过这样的互动了。
这么多年过去，戴澄现在当然已经会自己吹头发了，可这个时候，这样的提议似乎最合乎情理，不会显得过分刻意，哪怕被拒绝了，也可以说是开玩笑。
可林知旭却只是点点头，顺从地跟着戴澄回了房间，拿起吹风机给他吹了起来。
短短发梢上的水珠被强劲的暖风吹得乱飞，林知旭的手指在戴澄的发间穿插，温热的指尖总是不经意间抚过戴澄的耳畔和脖颈。
这不是林知旭第一次给戴澄吹头发，可这次，不知道是不是戴澄的心理作用，他总觉得哪里有点怪怪的。
林知旭以前在帮自己吹头发的时候，有这么频繁地抚摸自己的头发吗？
还是因为自己心不干净，所以才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弄得自己这么敏感？
戴澄心里越在意，表现得就越局促，耳尖热得发红，身子也不自觉地开始僵硬，林知旭的每一次触碰，似乎都会引起他身体的微弱震颤，脊背发麻。
戴澄本以为自己颤动的幅度很小，却不知道，身后的林知旭已经把他的反应看了个一清二楚。
林知旭原本还觉得没什么，可当他发现自己每一次触碰到戴澄的皮肤，都会让他瑟缩一下的时候，林知旭也开始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什么坏事一样。
自己碰他一下，他就反应一下，搞得好像自己在故意挑逗他一样，自己有那么坏吗？
林知旭抿抿唇，鬼使神差地让手指从戴澄红彤彤的耳垂上滑了过去。
果不其然，被触碰到敏感处的戴澄，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却还是没有转过头来，依旧是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梗着脖子一动不动。
戴澄的沉默，却让林知旭没来由地心头一跳，抓梳头发的手法更加粗暴，似乎想要故意忽视那火热的耳尖和白皙的后颈，动作越缓慢，就会越在意，越在意，就会越心烦意乱。
戴澄就像只呆呆的小狗，被林知旭瞎呼噜脑袋也不生气，乖巧地任他揉圆搓扁，弄得林知旭更加心猿意马，头发也吹不下去了。
“差不多了。”林知旭“啪”的一声关上了吹风机。
“哦，哦……”戴澄随手抓了一下头发，甚至根本没有感受到头发是干是湿，匆匆说了句“谢谢”，就跟个提线木偶似的，大脑一片空白地把林知旭送出了房门。
直到躺在被窝里昏昏欲睡的时候，林知旭的手指从耳畔擦过的触感，依然在戴澄火热的皮肤上萦绕不去。
第二天一早，林家三人加上戴澄，就在餐桌边整整齐齐地坐好吃起了早饭。
“嗯~我做的这个鸡蛋羹简直是人间美味~”陈美琳像只花蝴蝶一样，在餐桌边翩飞，又用手里的勺子挖了一勺鸡蛋羹，精准地递到林荣彦嘴边，“你尝尝？”
林荣彦看了一眼戴澄他们，似乎是在提醒陈美琳孩子还在旁边，作为家长要注意影响。
可陈美琳却一点也没往心里去，二话不说把勺子塞进他嘴里，顺带还用手指擦了擦他唇边的油渍。
戴澄低头佯装在数鸡蛋饼上的葱花，看都不敢看那对夫妻俩，怕被他们闪瞎。
林知旭却并没有刻意避开这个场面，只是漫不经心地看了看他们，嘴角的弧度保持在了笑与不笑之间的微妙地带。
林荣彦埋怨地瞪了陈美琳一眼，视线又从两个小孩脸上扫过，似乎是发觉自己最近有些威严受损，便清了清嗓子，严肃道：“假期也过够了，明天咱们就回去了。知旭，你准备好简历，明天下午跟我去公司报到。”
此话一出，方才还温馨和谐的氛围便瞬间冷了下来。
戴澄去夹油条的筷子顿时停住，悄悄歪过头去看林知旭的反应。
林知旭的脸上已经再无笑意，取而代之的，是那副与林荣彦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严肃神情。
“我没有同意。”林知旭开口，声线木然得像个机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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