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轻语是被一阵乒乒乓乓、夹杂着沉闷撞击和低声指令的噪音硬生生从睡梦中拽出来的。他烦躁地用枕头捂住耳朵，但那声音像钻进脑髓的虫子，挥之不去。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他迷迷糊糊、脚步虚浮地扶着楼梯下楼，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清醒了大半——他那原本整洁的诊所一楼，此刻宛如一个繁忙的码头卸货区！
几个人高马大的壮汉正小心翼翼地搬动着明显价值不菲的家具、箱笼，而他唯一的那张医用床，正被两个随从麻利地拆解着骨架。
“这……这是在干嘛？”白轻语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十足的困惑，目光最终落在那片混乱中唯一保持静止和优雅的存在——爱德华·兰特。
少年贵族正捧着一个精致的骨瓷杯，小口啜饮着咖啡，面前摆着几样看起来就非常可口的早餐，姿态闲适得仿佛身处自家客厅。
科尔则坐在稍远一些的角落，机械地给一片白面包涂抹黄油，动作僵硬。
爱德华闻声，放下咖啡杯，先向白轻语露出一个无可挑剔的、带着晨露般清新感的微笑：“早安，莱文。希望我们没有太过打扰你的清梦。” 他的目光温和地扫过白轻语乱翘的头发和惺忪睡眼，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早……” 白轻语揉着眼睛走到爱德华身边，指着正在拆床的随从和被搬进来的雕花立柜，“这…是你干的？”
“请原谅我的自作主张，莱文。” 爱德华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但眼神却坦荡从容，“你知道，我这病弱的身子骨，对日常用度总是格外挑剔些。这些是我用惯了的贴身物件，搬过来也是为了能安心休养，好配合你的治疗。想来莱文医生也不会拒绝一个病人追求一点小小的舒适感，对吗？” 他微笑着，仿佛这侵占他人空间的行为是再自然不过的互惠互利。
“是这样没错，可是……”白轻语指着快被拆成零件的医用床，又环视了一圈几乎被新家具填满的空间，“你把这个拆了晚上睡哪里？还有科尔……” 他下意识看向角落里的警卫。
爱德华顺着他的目光瞥了一眼科尔，唇角勾起一个更深的弧度，仿佛才想起这号人：“哦，说到科尔警卫，” 他的声音清晰而平稳，足以让角落里的科尔听得清清楚楚，“莱文你还不知道吧？一个好消息。旅店抢劫杀人的真凶，昨夜已经落网了。” 他满意地看到白轻语瞬间瞪圆了眼睛，而科尔涂抹黄油的手猛地顿住，面包刀在碟子上刮出刺耳的一声轻响。
科尔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他低着头，死死盯着手中那片面包，涂抹黄油的动作完全停滞，餐刀无意识地压在碟子上，发出细微却刺耳的刮擦声。他能感觉到爱德华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他背上，带着冰冷的嘲讽。他强迫自己放松肩膀，但那紧握刀柄、指节泛白的手却泄露了内心的滔天巨浪。
白轻语瞪圆了眼睛，没有注意到科尔涂抹黄油的手停顿了下来。
“什么时候抓到的，我怎么不知道？”
爱德华低头继续喝他的咖啡，而站到爱德华身后的艾瑞回答道。
“昨天晚上抓到的，据说这个家伙去销赃被当场抓获，到了警署后马上承认了赃物来自贝特街旅店的客人，他抢劫了那位客人并杀死了对方，躲了很多天才敢出来，却不想马上被逮捕了，在他的住所里，巡警找到了鸟嘴面具和黑风衣，还有死者的钱包。”
白轻语显得将信将疑，要不是他知道内情，他都要以为这才是真相，不过事情能够解决总比像个定时炸弹一样悬着更好。
“那太好了，最近这段日子我一直提心吊胆，生怕遭到报复呢。”
白轻语夸张的拍拍胸口。虽然有些表演的成分，不过提心吊胆确实是有的，毕竟有个警察在自己身边呆着，心里还是有些虚的。
“那科尔你要回警署了吗？”
白轻语挺高兴的，科尔沉默了一下，摇摇头。
“还不确定，我并没有接到通知。”
爱德华的挑眉“莱文刚起床，去洗漱吃早餐吧！今天有阿努班的火腿，我从家里带来的，非常美味哦！”
“好的好的！”白轻语急匆匆的走向盥洗室，爱德华身后的艾瑞看了科尔一眼，继续指挥随从把东西搬进来。
“大人不觉得这是对司法的亵渎吗？”科尔放下面包忽然开口，他的手有些轻微的颤抖。
爱德华放下手里的咖啡，冷漠的看着科尔。
“你以为你是谁？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说话。”
“我只是觉得……”
爱德华不耐烦的摆摆手，并不愿意浪费时间听科尔说什么，“你的上司马上会过来，在你想好说什么之前，闭上嘴。”
科尔的脸因为愤怒胀的通红，随即却像失了血色一般变得苍白。他无力的垂着双手，低着头看着木纹色的地板，直到白轻语出来招呼他吃早餐，他只能机械的拿起食物塞在嘴里，往日觉得非常美味的白面包如同嚼蜡，爱德华的风趣与博学吸引了白轻语所有的注意力，科尔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嗡嗡作响。
白轻语咬了一口夹着火腿的面包，眼睛满足地眯起来：“真的非常好吃啊！你刚刚说这是什么火腿？” 他腮帮子鼓鼓的，像只觅食的松鼠。
爱德华眼底的笑意加深，指尖在咖啡杯沿上轻轻画着圈，享受这种“投喂”成功的愉悦：“阿努班的火腿，那里畜牧业十分发达，牛羊猪几乎每一种肉质都非常美味，最上等的火腿带着淡淡的奶香，皇室每年都下很多的订单作为专属使用，还有很大一部分作为出口，极北国度的贵族相比自家生产的牛羊，更喜欢的阿努班的火腿，加上出口的关税，每年都要付出百万金镑的费用。”
白轻语目瞪口呆，果然自己就是个穷人。
“阿努班的奶制品也非常不错，不过我更喜欢西尼亚的鲜花奶饼，那里一年四季被鲜花包围着，鲜花制品很有特色。”
白轻语被说的心动不已，恨不得自己也去瞧一瞧。
爱德华很快察觉到白轻语的情绪，轻笑着继续说：“不过我觉得如果要尝到各式各样的美食，观赏更宏伟的美景，首选的还是王都——圣亚尔顿。那里不仅有来自各地各国的美食，它的繁荣程度让人难以想象，它拥有4座经历八百年的古老建筑，它也是帝国科技最发达的地区，夜晚的时候，你甚至能够感受到像白昼的光辉，这是一座被光明女神祝福的城市。”
“圣亚尔顿...不夜城？” 白轻语喃喃重复着这个词，眼神忽然飘远了，嘴角那点满足的笑意消失了。他低下头，无意识地用叉子戳着盘子里剩下的面包屑，周身弥漫开一股淡淡的、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疏离和怅惘。
爱德华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瞬间的情绪变化。他目光微凝，放下咖啡杯，声音放得更轻缓柔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莱文？怎么了？你…去过圣亚尔顿？” 他没有直接追问，而是用一个温和的问题作为试探的起点。
“啊？”白轻语像是被惊醒，眼神还有些迷茫，“没，没有。就是……突然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 他飞快地摇摇头，试图甩开那不合时宜的情绪，叉起一大块火腿塞进嘴里，用力咀嚼，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翻涌的回忆压下去。
爱德华了然地点一下头，体贴地不再追问那个“以前的事”。
他优雅地用指尖调整了一下餐巾的位置，自然地转换了话题，如同在舞池中引导舞伴变换舞步：“原来如此。说起来，我带了不少家里的东西来，我这身体，总是格外挑剔些。那莱文你呢？平日里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或爱好吗？在这小镇上，总得有点消遣。” 他将话题巧妙地引向了白轻语目前最熟悉也最安全的领域——他的药剂世界。
“喜欢的东西？”白轻语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要说他来这里已经半个多月了，每天都是忙着学习，似乎并没有想过自己喜欢什么，要说以前的话，他大概会说看电影，看动漫什么的，可在这里能喜欢什么呢？
“喜欢研究药剂配方算吗？”白轻语觉得最近好像只对这个感兴趣。“不过我发现一个问题，很多植物没有提取原液，是因为觉得没必要还是提取不了？而有些植物没有经过处理是有毒的，那它直接提取的原液也应该是有毒的，这种情况你们是怎么处理的？”
爱德华摇了摇头，诚实的回答：“抱歉莱文，我不知道。这或许只有三级以上的原液师知道。”
“三级以上原液师？哪里有？”
“大城市，常驻人口超过千万的大城市，例如圣亚尔顿，阿卡纳姆，尼克尔，银月城，德雷克斯顿，这种大城市的原液几乎是最齐全的，我想你的问题，都可以在这些地方找到。”
白轻语有些心生向往，“等有机会一定要去。”
爱德华笑了“我的家族在几个城市都有产业，如果莱文要去，请务必告知我，请让我好好的招待莱文。”
白轻语偷瞄了他一眼，再次认识到这人真有钱。
等白轻语再次上楼研究哮喘药剂时，哈里斯警长登门了。
昨夜那位兰特家族侍从冰冷的目光和不容置疑的命令，让哈里斯后怕得几乎一夜未眠。他怎么也想不通，兰特家尊贵的少爷怎么会蜗居在这个小诊所，还如此维护那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药剂师？想起自己当初差点把黑锅扣在莱文头上，他就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好在当时……那个叫科尔的小子主动请缨去“保护”了！哈里斯此刻无比庆幸自己手下还有这么个“机灵”人，这简直是天降的梯子！
他特意起了个大早，精心挑选了几样镇上能买到的最体面的礼品——上好的烟叶、一瓶本地酿造的果酒、还有一盒包装精美的糖果——用漂亮的缎带扎好。他对着警署更衣室的镜子，把制服上每一颗铜纽扣都擦得锃亮，抚平每一道褶皱，甚至往稀疏的头发上抹了点发蜡，试图掩盖那日益扩大的“地中海”。临出门前，还不忘往领口喷了点廉价的古龙水。
确认自己已经拿出了觐见侯爵的派头后，哈里斯才挺起胸膛，带着礼物和两个跟班，怀着忐忑又夹杂着一丝野望的心情走向诊所。
开门的依旧是那位气势迫人的壮汉侍从。哈里斯堆起十二分的笑容，一进门就迅速脱下帽子，按在左胸前，身体呈标准而夸张的45度鞠躬：“向您致以最诚挚的问候，尊敬的兰特少爷！您交代的事情已经圆满办妥了！实在抱歉，让莱文医生之前受惊了，鄙人深感愧疚，特意准备了一点小小的、不成敬意的薄礼，希望能当面给莱文医生赔个不是！” 他的声音洪亮又谄媚，目光却快速地在屋内扫视，寻找着那位关键人物——药剂师。
爱德华依旧坐在沙发上，只是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手里捧着一本装帧精美的书。他抬眼，目光平静地落在哈里斯身上，嘴角挂着那抹标志性的疏离而礼貌的微笑：“警长先生太客气了，请坐。” 他随意地指了指对面沙发的边缘位置。
哈里斯受宠若惊地连声道谢，小心翼翼地只坐了沙发最前端的三分之一，腰背挺得笔直，双手恭敬地放在膝盖上，礼物则被他放在脚边显眼的位置。“莱文医生……”
“我的医生正在楼上潜心研究药剂，为了我的病情，他总是如此专注辛劳。” 爱德华轻轻翻过一页书，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和，“今日就由我来代他接受警长的歉意和谢意了。警长费心了。”
哈里斯脸上立刻显出恰到好处的“理解”和“遗憾”，“是是是！莱文医生妙手仁心，为兰特少爷的身体殚精竭虑，实在令人敬佩！鄙人改日再来拜访，定要亲自向医生致谢！”
他见缝插针地奉承着，同时心里飞快盘算：看来这位药剂师深得兰特少爷信任，地位非同一般！他目光扫过，终于在药柜后那个不起眼的角落看到了科尔。
“你！”哈里斯像是才想起来，立刻换上一副上级对下属的威严面孔，指着科尔，“对，就是你！你的任务完成了，立刻归队！” 他甚至懒得用疑问句，直接下了命令。
科尔的存在价值，在他眼里已经随着“凶手”的落网和攀上兰特家的机会而清零了。
科尔像一具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动作僵硬地缓缓站起身。他抬起头，目光穿过搬动家具的随从，直直地投向沙发上的爱德华。
那眼神里翻涌着被强行压下的愤怒、被玩弄的屈辱、还有一丝几近绝望的质问，但最终，所有激烈的情绪都在接触到爱德华那双平静无波、深不见底的冰蓝色眼眸时，如同火焰坠入寒潭，“嗤”地一声熄灭，只剩下冰冷的灰烬和认命的麻木。那冷漠比任何斥责都更刺痛他。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最终一个字也没说。
他沉默地一步一步走向门口，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
经过白轻语刚才吃早餐的位置时，他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桌上残留的一点面包屑和空了的牛奶杯，眼神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未能完成的职责带来的愧疚，又像是对那个依旧懵懂地沉浸在药剂世界的单纯医生最后的一瞥。
最终，他低下头，帽檐的阴影彻底遮住了他的脸，沉默地跟在趾高气扬的哈里斯警长身后，走出了诊所大门。
门外炽热的阳光瞬间包裹了他，却驱不散他心底弥漫的、冰冷的阴霾。
所的门在哈里斯和科尔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喧嚣的世界。爱德华脸上那抹维持了许久的、如同面具般的得体微笑瞬间消失无踪，只剩下冰冷的厌倦。
他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沙发背上，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带着一丝明显厌恶地拂过沙发扶手——刚才哈里斯警长那沾着廉价发蜡和古龙水味道的身体曾短暂地接触过那里。
“艾瑞。”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如同影子般侍立一旁的艾瑞立刻上前半步：“少爷？”
爱德华的目光冷冷地扫过那张沙发：“去把这张沙发也换了。”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吩咐换掉一个用旧的花瓶。
“是，少爷。”艾瑞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要去安排。
“等等！” 爱德华忽然又出声叫住了他。他闭上眼睛，抬手用力揉了揉眉心，仿佛在驱赶某种烦躁。
片刻后，他放下手，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带着对自己某种软弱的厌烦：“……算了。” 他重新靠回沙发背，声音低了下去，“就这样吧。” 他需要节省精力，对付真正重要的事情，而不是浪费在无谓的、对底层小人物接触痕迹的过度反应上。
这种妥协本身，让他感到一丝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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