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悦眨了眨眼,像小鹿般澄澈。
她分外无辜地说道:“是啊,你讲完我就懂了,这些就都会了呀。”
齐光语带惊喜:“真的?那你做这个试试?”
他特意挑了道难题,题目中藏着诸多陷阱,连他刚做的时候也做错过。
“好。”思悦兴奋地接过习题。
齐光特意抽走自己的答案。
他的练习册在思悦的另一侧,他要抬起手臂,从她身后绕过去,才能在不打扰她做题的情况下,抽走答案。
两人手臂肌肤轻触,男生的体温略高一些,热意互相传递。
齐光手臂一僵,他刻意抬高了几分,远离她。
但答案恰好压在她臂下,彼时她正全身心投入计算,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动作。
齐光没法立刻抽走答案,只能小心翼翼地扯出书页,呈现一种虚虚拢住她的姿势,手臂肌肉群酸痛起来。
后方忽然传来一声轻咳。
齐光手一抖,回头瞥去。
林章刚好抬起眼,问他:“需要帮忙吗?”
齐光还没回话,手中的书页突然一松。
是思悦转身,不再压住他的答案。
她回头问林章:“怎么了?”
齐光尚处于虚拢状态。
她一回头,就撞上他的臂弯,吓得一跳。
思悦惊问:“你在干嘛?”
齐光也轻咳一声,立刻收回手,解释道:“我先收走答案……呃,你看能写多少出来?”
“哦。”思悦也不敢再看他,埋头开始做题。
她做了许久,也没有做出来答案,最终卡在化简的步骤上,垂头丧气地拿给齐光看。
齐光顺手将粘好的练习册递给她,仔细看她写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步骤。
思悦惊讶地翻动练习册,他居然将那些零落的纸页都整整齐齐地粘好了,就像不曾被损坏过那样。
她没想到他会帮忙。
但这也意味着,她明天再没理由不交作业了。
她垂着头,本以为自己会失望,心头却有些异样的小欢喜。
她不能理解这种小小的欢喜,偷偷瞥了眼他的练习册。
整洁的练习册摆在他右侧,齐光正对照上面的笔迹,在她的本子上批改。
他的一笔一划都很认真,雪白的顶光照得练习册几近反光,反光如一团白雾,映得他的表情氤氲模糊。
她难以抑制心头的小小欢喜,就仿佛像是一只雏鸟正在轻啄她的心脏。
一下,一下
嗵——嗵——
鸟喙叩开一道裂隙。
她忽然发觉,其实……齐光是个挺不错的人。
齐光批改完她的答案,脸上竟挂了惊喜的笑。
他连眼睛都笑得弯弯的,像是秋夜树梢的那弯明月。
他将本子递给她,将她卡住的化简步骤左右上下移动两项。
齐光边写边说道:“一般人都会卡在上一步,那里需要用逻辑去推理,比较难。这里的化简还好,更吃经验一些。”
说罢,他将等号换成大于号,进行简单的放缩,结论随即不证自明。
思悦眼睛一亮,只觉豁然开朗。
她立刻伸手去夺本子,叫道:“等等!你别动手!我会了!我来!”
夺走本子后,她立刻沿着他的过程,迅速重新证明题目。
齐光托腮看她书写。
她写得兴奋,脸颊红扑扑的,眼睛里全是晶亮的光,下笔异常流畅漂亮,他忍不住含笑摇了摇头。
真是,好有天分的一个人啊。
他是真没想到,她居然能绕开所有陷阱,只用自己的邪招,就直奔正确答案而去。
不过是化简而已,只需要她多积累点经验,就不可能再有什么难题能困住她。
这种天赋,或许来源于她那份对数字的通感吧?
看数字能听见音乐?
他忽然更加好奇,自己写下的答案在她眼里是什么曲调。
巴赫吗?
古典主义咏叹调?
岂不是像垒石一样,一层层搭建规则,方方正正的小盒子?
很快,思悦就书写完毕,将结果拿给他看。
她小心解释道:“我突然想到一个新方法,试了试发现可行,就这么做了。”
齐光认真核对了一遍,点头道:“方法不错。”
说罢,他翻出错题集,将这题的分析页递给她看,其上有一些衍生定理的推导。
齐光说道:“你可以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思悦研究了一下,发现好像是他的错题集。
思悦惊讶道:“你也会做错题?”
齐光:“不然呢?”
思悦挠头笑了下:“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会呢。”
齐光:“嗯?我又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天才。”
思悦:“哦~不是完全体对吧?可是你这道题居然也做错过诶。”
齐光笑道:“有难度有陷阱,做错不是很正常吗?”
思悦:“题目做错的话,不会懊悔难过吗?”
齐光:“为什么要难过?”
思悦:“为什么不难过?”
齐光垂下眸,安静了一会儿,似乎又开始在思索什么。
他眼睫轻轻眨了两下,很缓慢,像是风中飘飞的落花,缓缓地扇动着。
夜风起,落花不再坠落,反而悬在半空,微微颤动。
就像是……
就像是……
思悦终于想起这种熟悉的感觉来源于哪里。
就像是她也会有的卡顿瞬间。
在春雨滴滴答答打湿世界的时候,在那些聒噪混乱的声音嘲笑她的时候,在旁人用温柔的语气同她说些恶毒的话语的时候……
她就会像齐光现在一样,静静地停在原地,开始阖眸思索为什么,是自己错了吗。
那种时候,她多半想不出什么答案。
偶有终于明白别人在误解她的时候,她会急切地解释自己的想法。
试图向对方证明,她其实也是个正常的“好女孩”。
最后总是收效甚微,成为下一轮笑柄。
慢慢地,她就不会再去思索为什么他们要误解她了。
可是……
原来他也会这样吗?
她半阖眼眸,眼睫微颤,思索他为什么会这样。
思路往前推导,思悦敏锐地发觉,齐光是在她反问之后,陷入的深思。
所以齐光是以为他的问句冒犯到她了?
她猛地掀起眼帘,眼睫随心跳一同颤抖着,恰好撞进他的眼睛。
多浩瀚的眼睛啊……
好像有无数的星云在其中流转。
他的眼睛亮了起来,里面装着小小的她,她也一样在看着他。
他眼里的她的眼睛也一样明亮闪烁。
齐光沉静地开口:“其实我觉得……”
思悦恰好同时开口:“其实你没必要……”
同时出现的声音,在不同的频率上忽然相合,两人都同时闭上了嘴。
齐光静静地看着她,大约是在等她继续开口。
她没出声。
齐光眉头微微簇起,静了几个瞬息后,他才说道:“你先说。”
思悦撇开眼,手指胡乱拨弄着笔杆。她心思很乱,乱糟糟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将笔杆也拧开成乱七八糟的模样。
她静了很久,静到齐光要再次开口的时候,她忽然打断了他。
思悦:“我没别的意思,纯探究。真的,我只是好奇而已,因为我遇到难题挫折的时候,会很难受……没办法说清楚的难受。我要是说我很痛苦会不会很矫情?”
她抬起头看着他,继续道:“但真的……挺难受的。所以,我不想重温那种感觉,不做就不会感觉到自己失败。”
齐光忽地笑了:“你和我不一样。”
思悦:“然后呢?”
齐光:“没什么然后。人和人不一样不是挺正常的吗?”
思悦:“你就没别的想说的?”
齐光:“暂时没有,或许……以后会有?如果哪天我明白原因的话,我再同你说。”
思悦噗嗤笑出声:“你真的,同我想象的很不一样。”
齐光目露疑惑:“我?我该是什么样?”
思悦摇摇头,重新组装被自己拧得四分五裂的笔。
她笑着说:“那是个秘密。”
窗外的北斗七星爬得更高了,星光偷偷漏进教室的一角。
在这奇妙的春夜里,她窥见了一个秘密。
属于齐光的秘密。
她从未想过,他居然会认真思考他的质疑有没有冒犯到她。
他居然是个很喜欢自省的人。
这种感觉,真是太奇妙了。
第二天,她难得成功交上一次作业,虽然练习册千疮百孔,但齐光依旧按着习惯将所有人的练习册一样抚平,压实成一个整体。
她的练习册混在里面,和大家的都一样
两节课上完的大课间,课代表忽然小跑过来,让她去见一眼班主任。
她寻思着自己最近也没再犯什么错,不知道班主任叫自己去干嘛。
推开门,班主任正在批改作业,茶壶里茶水沸腾,散发满屋的茶香。
她走到对方桌前,问他叫自己来做什么。
班主任仍低头批改作业,水笔锋利地划过纸面,抖落清亮的声响。
班主任不说话,她也不知要做什么,就安静地站在那里。
等到茶水滚过一轮,茶壶发出尖锐的声响。班主任才按灭茶壶,问她:“我为什么叫你过来,你自己知道的哈。”
她摇头,自己怎么会知道又哪里犯了错。
班主任推了推眼镜,丢来她的残破的练习册:“来,自己看看。”
她低头一看,原先粘好的练习册不知怎么又散开了,许多张空白的页面飘扬落地。
她心头一跳,忽然意识到是因为以前的空白太多,所以叫她过来训诫一顿。
她局促地掰着桌角,垂头等骂。
对方只说:“你也是蛮厉害的哈,不想做作业,连练习册都能撕掉嘞。”
“不是我撕的。”思悦小声说道。
班主任笑道:“哎呦,不是你撕的,是我撕的哇?这么多空白你留给我帮你写哈?”
这些问句一股脑拍下,她愣是没说出话来。毕竟自小习惯了被误解,她明白越为自己辩驳,往往越会激怒对方,让自己成为笑柄。
乖乖挨骂,痛苦就可以很快过去。
班主任敲着桌子,冷声道:“还不赶快捡起来?”
思悦立刻捡起那堆空白的纸张,小心地抚平皱痕,说道:“是……同学撕的。”
班主任:“同学把你笔迹一起撕了?拿空白习题册诬陷你呢?”
思悦:“我昨天的作业不是做了嘛……”
班主任:“你说什么?!”
思悦张了张口,刚要出声就被他打断。
班主任:“你也是个人才哈,我还要夸夸你今天交作业了是伐?小姑娘模样蛮漂亮,人懒得嘞。”
“我讲过多少遍?用心学习,用心学习,你就拿这样交差是伐?”
思悦用力摇了摇头。但班主任的话像连环炮一样轰出来,压根不给她留辩白的机会。
她垂着头,看脚下阴影凝成一团,重新确认了一个事实,她的辩白没有意义。
对方在意的不是练习册是谁撕的,而是这本破烂练习册的主人是她。
因为她是个坏孩子,所以一切坏事都是她故意为之。
班主任的训话不停,数学老师凑过来倒了杯茶壶里的开水,对她说:“这段时间有点懈怠啊。”
班主任冷哼一声:“陈老师,这可是我们班的奇人啊,考进来的时候还是全班第十呢,这半学期下来,都快垫底了。”
数学老师:“这可不行,学习还是要用点功夫的。”
班主任:“那有什么办法?讲又讲不听……”
思悦将头埋得更低了,知道班主任这话匣子一打开,吐槽她的难听话一时半会都说不完。
空调风打在脸上,干燥刮人,像是一个个巴掌,火辣辣地。
班主任继续道:“陈老师诶,我也是没得办法,给她调到好学生旁边坐,让人家帮她看顾着点,我够负责的吧?”
陈老师捻了块桃酥,点头道:“齐光啊,是个好孩子诶。你跟人家齐光学学嘛,看看他是怎么上课的。”
在这种时候,听见他的名字,思悦只觉脸皮滚烫,眼睛都快烧化了。
她盯着自己的脚尖,一点白色的鞋头从宽大的校服裤中露出,像是春雨后山上冒出的两颗小蘑菇。
蘑菇躲在森林中,不起眼。老师们谈起了齐光的好,也不再理她。
她走不掉,又被忽略,只能被迫成为这场戏的听众,听着他们送出不属于自己的赞美。
她越狼狈,越衬得他优秀。这种忽视般的羞辱,令她头晕目眩。
她悄悄借着校服裤的遮掩,用力支起右脚尖,拉伸酸疼的小腿肌肉。身子摇摇晃晃,她不得不偷换成另一条腿,重复拉伸。
脚疼,腿疼,头疼……时间还未结束。
陈老师笑着说:“那几个孩子都蛮好的,过两天市赛了嘛,我叫他们过来聊聊。”
班主任喝了口茶:“行啊,到时候还要开个集训班呢。”
他抿茶的间隙,目光重又落回思悦身上,仿佛刚刚想起来她。他搁下茶杯,和桌面碰撞出沉闷的清响,像是轰隆一声。
班主任冷声道:“你看看你!同桌都要冲竞赛准备保送了,你连作业都不做!你脑壳是怎么想的?把作业撕了就没人知道了是吧?”
又开始一轮挨骂,她静静换脚省力,只觉越来越站不稳。
班主任:“还晃!你听没听进去啊?”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