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收拾资料,保存数据,关电脑,贴在打卡机上的工作牌碰撞出无力的鸣响,自动门缓缓地打开,站在那里的人却没有着急的离开,黑暗的走道里,唯一能见到的光芒就是打卡机的屏幕。
冷白的光映在女孩的脸上,看不见疲惫,却缺少了几分本该属于她这个年龄的气质,她慢慢的端详着那个屏幕。
上面闪烁的黑色数字表示她已经在这里工作了一千五百天——超过四年的研究时光。
紧挨着工号的是刚毕业时拍的证件照,虽然迷茫,却带着对未知的向往,被电子屏模糊的边缘,还可以看见一角属于她人的衣摆。
雪城穗乃香。
年纪第一的博学女王,带领学校科学部拿了许多全国性的奖项,在大家为升学忙的焦头烂额时,她毫不意外的被保送到了东京大学,在获得生物化学和应用化学双学位后,她又接连读完了硕士和博士,在二十七八岁的年龄,又几乎是被邀请的进入了当地最有名的研究所工作。
许多人一提到雪城穗乃香,就会将她和人生赢家划上等号。
她不推脱那些名讳,也从不认同那些赞美。
雪城穗乃香不擅长也不喜欢这些客套的寒暄,读书时候与她有交流的同学就屈指可数,更不用提与她深交的人。
她知道自己对别人情绪的钝感,离开象牙塔的她也不能像以前一般有话直说,于是,和试剂的交流成了她的日常。
走出研究所的时候,穗乃香闻到了弥散在空气中,喷香的章鱼小丸子的味道——她不由的想起了渚。
渚与她不同,在高中就被当地最好的曲棍球队看中,一毕业后就投身在了曲棍球比赛的训练中,她没有选择升学,却也在自己的领域里闪闪发光。
穗乃香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她们已经没有过真正的联系了。
有了隔阂后的对话,在她们心里成了虚假的客套。
恍惚之间,她已经到了卖章鱼小丸子的摊子旁,穗乃香并不想吃东西,却还是鬼使神差的掏出了钱包。
“老板,来一份章鱼小丸子。”
“老板,来一份章鱼小丸子。”
异口同声,说话的两人都看向了对方。
“穗..乃香?”
站在面前的熟悉身影,拥有着令人羡慕的朝气面庞,稍长的橘发胡乱扎了小辫,斜斜的摆在了脑后,运动女孩的元气和活力在她身上表现的淋漓尽致。
万千话语蕴藏在胸膛,可是在无言的对视后,穂乃香只是轻轻吸了一口气,仿佛如释重负的露出了微笑。
“渚,好久不见。”
一句便好。
穗乃香想,渚应该是明白的。
“穗乃香,好像没什么变化。”
渚有些失措的揉了揉头发,夜幕低垂,路边只有一盏暖色的路灯,她看不清她的表情。
的确,除了换了更高度数的半框眼镜,比以前更为憔悴的面容,她是没有什么大的改变。
“渚倒是,长高了不少呢,我记得高中的时候和我差不多来着?”
穗乃香微垫着脚尖比划,以前和她并肩的好友,现在已经高过她小半个头了。
“可能,这就是所谓的二次发育吧。”
渚打着哈哈,还是像以前一样露出傻兮兮的笑容。
食物很快做好了。
热气腾腾的章鱼小丸子被装入了精致的纸盒,经由运动员粗糙的手递到了多年挚友的手中。
她们没有多说什么,却不约而同的坐到了路灯旁的长椅上。
在这久违的闲暇时光中,她们仿佛又重回到了十六岁时,两人肩靠着肩的坐着,放松的摇晃着双腿,渚会因为急匆匆的吃饭而呛的不停咳嗽,穗乃香则在一旁关心的递着水瓶和手帕。
那时候,旁边一定还会有志穂和莉奈的起哄声。
“两位真是默契十足呢~”
“对吧~”
回忆是美好的。
渚的说话声却将穗乃香拉回了现实,滚烫的丸子在她的嘴里打着滚,呼出带着热度白气的同时,一些零星的词语从嘴角冒了出来。
“这一个月到东京来训练,顺便和这里的队伍打一场友谊赛。”
渚艰难的吞下了口中的东西,一字一句的重述着刚才模糊的话语。
“我本来想着明天来找找穗乃香的,没想到这么巧,今天晚上就碰到了。”
不知道是吃了喜欢的食物,还是碰到故人的缘故,渚放松了筋骨,软塌塌的靠在了长椅的靠背上,她舒展着眉头,语气带着上扬的欢快。
“真好啊…”
好些什么呢,渚却没有再说下去了,穗乃香低下头小口的吃着东西——她感觉到了渚的目光,粘稠的液体,像蜂蜜一样逐渐将她包裹,穗乃香不敢抬起头,飞虫觅蜜,只怕越深,带来的是越难挣扎的窒息。
“穗乃香,为什么要躲着我呢。”
女孩像是在呢喃,又像是在询问。
再次相遇就抛出让人噤声的话题,穗乃香心里某种维持的假象被生生剥落了一角,露出了下面鲜血淋漓的痛苦。
——于是她没有回答,渚的话沉到了塘底,它带来的仿佛只是不轻不重的提醒,提醒着穗乃香那段错线的往事。
那个存在了十五年的痂。
穗乃香不可否认,她比以前更为胆小了,行事作风一如既往,对渚却不再坦诚相待。
其实,不是她们没有真正的联系,而是穗乃香一直在躲着渚。
后来次数多了,渚也就懂了,联系的纽带被轻轻的放下,留在了落了灰的角落里,也许那些记忆曾被人拿起过,但一人的对话终究无果。
她想起了那日尖锐的鸣笛声。
前往东京的新干线缓缓开启,高速行驶的车碾压着轨道,发出巨兽呼吸般的轰鸣,穗乃香带着有线耳机,循环听着mp3里面仅有的一首歌曲——lily kershaw的《The last light》,清澈透亮的女声,那是离别的歌,穗乃香将手撑在了窗沿,远远的,她好像看到了逐渐渺小的家乡,那个蓝底白字的地址牌。
不着迹的风吹到了脸庞。
在十八岁的毕业之际,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离开了,没有落泪的送别,亦没有那个少女的目光。
一切缘起,都是那个毕业典礼的下午。
十八岁是一个坎,大家都这么说着,纵使离成人还有两年的时光,但仿佛只要跨过这个坎,她们就已经先一步镀上了大人的光辉。
离开了学习的渚向来是明媚的,与穗乃香眯上眼就尽显柔和的笑容不同,咧开嘴露出牙齿的笑虽然不雅,却有着她的风格。
穗乃香一向很喜欢渚的笑容,那像是春夏交际时刻变化的阳光,多一分炙热,少一分温和。
这让她想起了她刚读完的书。
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
“她笑起来,就像春天的阳光洒满了大地,温暖而明媚,让人不自主的想靠近。”
穗乃香兴许是真的醉了,那一刻她竟生出几分永远依靠阳光的想法,大家的欢笑声也化成氲氲的酒气,她就着那日突来的勇气,向渚说了很多。
颠颠倒倒,模糊不清,时间将记忆冲淡,那时候渚究竟是什么样的眼神呢?
顶头来的是惊愕,沉寂的湖忽的沸腾了起来,穗乃香看见自己浸在了渚的目光中。
“对不起。”
她却清晰的记得那三个字。
那是她后来所做的一切荒唐事的源头。
语言成了碎玻璃,不过落下的不是折射的光华,而是一地拾不起的狼狈,于是她逃了,像是梅雨季节蒙蒙下来的雨,没带伞的姑娘拖着潮湿而沉重的裙子,惊慌失措的缩回了自己的安全屋。
如今三十三岁的穗乃香,没有了十八岁的模样,却做了如当年一样的决定。
她丢下了装着章鱼小丸子的纸盒,宛如丢掉了仅有的幻想。
狼狈不堪,又无可奈何。
(2)
胰岛素,□□酸和内络氨酸,当那块淋上巧克力酱的蛋糕摆在面前时,穗乃香无由的想起了这三个词。
甜品增加胰岛素的分泌,降低了人体内□□酸和内络氨酸的浓度——让人开心的原因。
研究所新来了一个小姑娘,二十出头,有着少年人独有的充沛精力。
比如,研究所每个人都得到的见面礼——一块纯手作的戚风蛋糕。
小姑娘做事勤快,虽然话多,却不给人麻雀碎嘴的厌恶。
“我叫城田优子,大家叫我优子就好啦。”
她笑的甜腻,像一颗被彩色玻璃纸包裹的水果糖。
她很好学,也一眼就看出来了谁才是这个研究所的头号人物——穗乃香自然是很乐于带带她,小姑娘有着她初来乍到的影子。
当然,她们的交际仅限于此,如果不是那一次优子无意中看见了她的手机屏保。
“屏保里的人是雪城前辈的恋人吗?”
八卦是人的天性,少女的好奇几乎要溢了出来,她问的直率,过了好几秒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
“对不起,雪城前辈,我无意中看到了你的手机屏幕。”
“为什么….”
“为什么会觉得是恋人呢?”
想象中的对话并没有发生。
优子在抬头的那一刻对上了穗乃香的眼睛,就像是向一滩死水里掷入了石子,温情随着涟漪四散。飞羽缓缓落下,在脸颊印了一个轻轻的吻,她想,如果情感能化为动作,那么那个眷恋又克制的眼神应当是这样的。
“因为每次开机就会看到屏保啊,如果是喜欢的人或喜欢的东西肯定是想要多看的吧。”
优子不断的比划着。
“手机屏幕只有这么大,要合理应用才是呢。”
说完,优子打开了她的手机,占满屏幕的是各种各样的蛋糕图片。
“没办法,真的无法抵抗蛋糕的诱惑啊。”
优子的手撑着脸颊,她闭上眼睛,似乎是在回味那些美味。
穗乃香则低下了头——渚的橘色头发显眼极了。
那是她们高三的时候,08年,日本正流行翻盖手机,渚的家里自然也添置了一部,按理说,最先从渚嘴里得到消息的应该是她在曲棍球队的朋友——志穗和莉奈,但这一次,除了穗乃香,渚什么都没说出去,而在渚的奇怪的盛情邀约下,她们在房间拍了第一张只属于她们的合照。
渚搂着她的肩膀,一如既往笑的热烈,两人紧挨着的头挤满了整个屏幕,像是要破水而出。
从眼眸,鼻子,直到脖颈,穗乃香盯着屏幕,细细看着,一点点咀嚼渚的神态。
那一刻仿若永恒,压缩的回忆膨胀开来,带来饱腹的想象。
终于,她熄掉了屏幕,手臂也随之垂了下来,穗乃香轻轻的闭上了眼,像是发出一声无力的叹息。
“不是的。”
“不是恋人。”
“我和她。”
“只是朋友罢了。”
(3)
三站,两公里,十五分钟的路程,穗乃香却鲜少用自己的脚去丈量这条从研究所到家的路。
坐在公交车后排靠窗的座位,听着略带失真的老歌,那是她成年后才培养起来的喜好,智能手机流行的时代,穗乃香仍保留着当年离开时带着的mp3,有线耳机像纽带一般连接着过去和现在。
靠在一方玻璃上,等雨敲打窗户的声音沁入骨子,也许只有在这个时刻,她才能咂摸出一点泛黄记忆的味道——羊皮纸卷着红色墨水,加上一点香根草的木质香。
渚曾经和她用过一对耳机听歌。
那并不是什么暧昧的姿态,学校的很多女生都这样做,大家唧唧咋咋的围在一起,用倾听交换着彼此的感受。
所以,穗乃香天真的以为自己也能这样坦然,当渚的耳朵塞上了耳机,两个人的肩紧紧靠在一起时,她几乎听不见歌声了——被心跳占据了节拍的曲子。
都说暗恋其实是一种另类的蓄谋已久,那么十八岁的穗乃香可以称呼那段心跳是措不及防,没有任何前兆的事情,但,真的如此吗,三十三岁的穗乃香如是想着。
竹子用四年的时间长出三厘米深埋于地下的芽,然后在第五年的时候开始以每天三十厘米的速度疯长。
竹烟波月,万条寒玉。
也许那次心跳并不是没有征兆,只是它藏得太深,准备太久了,待到冒芽露尖,回头看去,已是满地生根。
她的爱太隐忍,就像化学实验的剂量限制,留下不多不少的暧昧。
于是,她活成了一句话。
一句来自菲律宾的他加洛语。
“他喜欢上了一个人,每次见到她时,胃里仿佛就翻飞着无数只斑斓的蝴蝶。”
“满腹爱意,却支支吾吾。”
“仿佛只要一开口,就会有成千上万的蝴蝶飞出来。”
(4)
命运也许也不甘于这场戏就此落幕,于是它略施小计,魔法般的开启了另一场的偶遇,红色幕布缓缓拉开,音乐响起,灯光汇聚———
市中心的国际商超,两只同时伸向蔬菜区包装洋葱的手。
正当穗乃香纠结着是对渚脚边装的满满当当的篮子提出疑问,还是对她手中拿的已经发黄的蔬菜进行劝导时,渚已经率先开了口。
“啊——穗~乃香!太好了,还好碰到你了——”
紧紧握住穗乃香的手,渚泫然泪下的模样让穗乃香暂时放下了所有的想法。
从渚断断续续的解释中,穗乃香得出了渚之所以这幅表情的结论。
曲棍球队的专业厨师生病请假了几天,队伍里唯一会做饭的队员又受了伤….她们只能自起灶炉,用蹩脚的厨艺来做一顿集体晚饭。
“按理说,渚所在的国际型运动队伍,应该不会只有一个人专门做饭呀,而且,只是友谊赛的话,还可以出去吃….吧?”
穗乃香疑惑的看着渚,渚却很快的接下了话。
“啊拉,就是因为是打友谊赛所以才只有一个人,而且….不瞒穗乃香,前段时间我们刚出去吃饭,忍不住大吃大喝一顿,然后集体胃痛了好几天…”
渚仿佛想到了胃痉挛的痛苦,脸色顿时苍白了起来。
“真是不好受啊….”
穗乃香搭上渚的手,轻轻抚着她的手背,企图能减轻一点渚想象的痛苦。
“所以渚的想法是,我帮你们做一顿饭,对吗?”
“不愧是我的挚友,真了解我!”
渚一扫愁容,猛的抱住了穗乃香。
多年后再度的拥抱让穗乃香有些吃惊,犹豫片刻后,她的手臂还是虚虚的环上了渚的腰。
“不过…渚买的菜有点多了呢,就算队里都是大胃王应该也吃不下吧。”
猪肉,牛肉,羊肉,鸡肉….各种肉类应有尽有,蔬菜也是都拿了个遍,甚至还买了三瓶酱油….
“因为不知道买些什么,所以看到的都拿了,而且….想给做饭留一些后路什么的..”
渚对自己多年来丝毫没有长进的厨艺一清二楚,在想起穗乃香以前的教导后,她颇为心虚的偏过头去。
“但是,煮米饭我还是在行的。”
仿若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丝关于做饭的能力,渚立马回过头,猛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膛,神气的像一个得意的小孩子。
“吃咖喱饭怎么样?”
穗乃香了解渚的作派,当下只是微微一笑,也不再说些什么。
“当然!”
咖喱饭的食材就简单的多,挑挑拣拣十几分钟后,两人拎着大袋小袋的食材出了超市。
渚训练和居住的地方属于中心地带,离超市并不远,渚对训练基地又熟悉,带着穗乃香抄小道,不出十分钟就到了宿舍区。
渚似乎是提前给队员发了信息,还未到宿舍门口,就有几个穿着运动装的女生过来迎接。
“队长,教练找你,她在训练场。”
年轻姑娘小鹿般跑了过来,小麦色的脸颊上缀着点点雀斑,周围的队员也大都同她一般,是十六岁左右的女孩子,有着优美的肌肉线条和蓬勃朝气。
“厨房向里走一点就是了,如果要帮忙的话尽管和她们提,这群小姑娘平时精力可旺盛了。”
渚在穗乃香耳边又叮嘱了几声,然后急急忙忙的向训练场赶去。
只待渚一走,姑娘们遮掩的好奇心就爆发出来。
“您好您好,久仰大名,请问可以叫您雪城姐姐嘛。”
过于自来熟的少女微歪着头,一步一步的向前蹦跶,即使是十六岁的年龄,这群女孩的行事作风却仍带着稚气——简直跟她们的队长如出一辙。
穗乃香倒是对称呼方面没有异议,只是这久仰大名,不知从何而来。
少女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又补上了几句。
“因为队长总在我们面前提起,学生会主席,博学女王,生化博士什么的….我们一直都很想见见您呢,对了对了,队长还经常用您说过的话教训我们!”
“与其说是教训,不如是成了口头禅了。”
又一个姑娘插入了话题。
“对吧,对吧!”
少女们唧唧咋咋的声音跟随着穗乃香一直到了厨房——直到看到了那个令她们闻风丧胆的身影。
“今天训练都到位了吗?”
站在门口的女生只是眯了眯眼睛,那群姑娘就像是见鬼般的焉了一大半。
“哎呀,突然想起来我好像还没有洗衣服呢。”
“我被子好像也忘记收了。”
“雪城姐姐再见!”
姑娘们一窝蜂的全散开了,那女生轻轻掩上厨房门,向穗乃香点了点头。
“你好,我是副队吉田美惠,真是抱歉,那群孩子有些冒犯了…”
[是队里少见的沉稳派女生呢…..]
“没关系的。”
穗乃香微微颔首,简单的做了自我介绍,然后撸起袖子,开始准备晚饭的菜品。
她利索的将土豆切成均匀的小块,而站在一旁的吉田美惠似乎是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干看着别人做事,有些不知所措的开口问着。
“请问我可以帮些什么忙吗?”
穗乃香停下手中的动作,轻轻点着下巴。
“那…吉田小姐帮我把这些蔬菜的皮削一下吧,然后放在这个篮子里面。”
经由渚对她们队里成员的介绍,穗乃香对这位严谨的小姐其实并不抱太大的指望——但是,她削皮的手艺意外的很好。
看到穗乃香略显惊讶的眼神,吉田对此心知肚明。
“因为渚闲的时候就喜欢自己做菜,有时候会拉着我们帮忙,久而久之,自然就熟练了一部分。”
“只不过,就算断断续续练习了几年,她的厨艺依旧那么烂,唯一能拿出手的就只有煮饭和煮粥了。”
“我们有时候也劝她不要再尝试了…”
吉田突然侧过身子,目的明确的寻觅着穗乃香的眼眸,她淡淡的说道。
“但是,渚总是很坚定的回复我们。”
“她说那是她不能辜负的人的训诫,如果要放弃,也是到无可奈何的地步。”
就像是轻咬一口菠萝包,尝到甜蜜滋味的同时,面包上覆盖的橘黄色外壳簌簌落下,她心上的盔甲也如同外壳一般的碎裂,露出里面温情的内容物。
“不能辜负之人吗….”
穗乃香低声重复着这句话,外面忽的传来叮叮哐哐的声音,紧接着就是被推开的厨房门。
出现在门口的渚毫无自觉的凑了过来。
“诶——穗乃香~,可以不加洋葱吗。”
渚的下巴搁在穗乃香的肩上,她试图用撒娇的方式来请求剔除那种她所不喜欢的蔬菜。
“不-行-”
穗乃香用指头轻轻戳着渚的脸颊。
“洋葱有大量的维生素c,多吃对身体有好处,不过,我会切的很碎的,加上咖喱的话,渚吃的时候就尝不出来洋葱的味道了。”
穗乃香到底还是宠着渚的,说话之间,她的睫温柔的垂了下来,因灯光打下的阴影遮住了眼眸中的情愫。
“队长,队长!新的曲棍球拍在哪里啊?”
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一个姑娘在厨房门口探头探脑的看着。
“不在器材室里面吗?”
“器材室翻了个遍也没找到。”
“那你….算了,我陪你一起去找。”
渚拍了拍穗乃香的肩膀,示意她要先离开一会,厨房的门再次被关上,一切又归于平静。
“渚很依赖你呢。”
菜刀在案板上碾出沉闷的响声,几秒的停滞后,穗乃香低低的应了一声。
“你….喜欢渚吗?”
其实,只要是感情细腻一点的人都可以看出来——她在克制感情方面做的的确滴水不漏,但是爱意又不是硬邦邦的石头,即使是闭上嘴,它还是会像风一样逃出,从眼眸,从话语,从动作,只要能捕捉到一丝,人们就能感受到那份甜到苦涩的滋味。
无法控制,不知不觉。
只是,从未有人如此直白的问出来过。
穗乃香完全可以用不是或者朋友关系的话语糊弄过去的,她没必要全盘托出,吉田美惠只是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人罢了。
也许,是因为面对渚的事情,穗乃香天才的大脑发生了短路。
也许,是在那一刻,她压抑太久的情绪借由这个机会一下爆发了出来。
穗乃香没有否认,她的脸颊微红,
“真的…有这么明显吗..”
吉田美惠默默的点了点头。
“为什么不说出来呢,渚看起来也很喜欢你。”
“渚….不行的。”
某些方面,穗乃香的确是个固执的人。
她本可以也敢于一次又一次的尝试——对友人的告白。
但是,那是渚,那是她喜欢的人,把她自己当作挚友的女孩。
她知道渚是一个温柔的人,如果她的表白会让渚主动放弃一部分自己所希望的人生轨迹,那她宁可将爱一辈子放在心里。
她只是希望她喜欢的人能够幸福。
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她能做些什么呢?
在年岁增长的时候,她对渚的爱越发深刻,爱让人成长,更何况是刻苦铭心的暗恋。
某天,她仿若恍然大悟般的知道了如何带回渚的幸福。
她可以不断的远离渚,这样,渚会慢慢的淡忘她,渚会重新找到自己的生活,渚不会因为友人的告白而苦恼该怎么回应。
是的,她不敢见渚。
她也不想见渚。
也许这真的是一个痛苦的过程,谁都希望能在自己所爱的人心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而她只能不断祈祷着所爱之人的遗忘。
只要我能在人群中看见你就好了,你不必在人群中寻找到我。
当渴望和断绝纠缠在一起,她无法拒绝,也无法接受这些渚所带来普通又平常的亲近。
[渚….你的温柔,对我来说….是毒药啊..]
是让她自甘沉沦的药,是害她就此湮灭的药。
“因为,渚是好朋友,不是吗?”
穗乃香很快的收拾好了情绪,那些脑中的纠葛全都一扫而空,而她面带微笑,静静的看着吉田美惠。
“穗—乃—香—帮帮我—”
外面传来了渚的求救声,穗乃香向吉田美学惠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如果我说…”
吉田美惠喃喃自语着。
她是整个过程的见证者,她看到了一个暗恋者如何的破碎,又如何的将自己一点点的缝合起来。
她不由的打了个寒颤。
眼神最能表现一个人的感情,虽然穗乃香从头到尾只说了两句话,但她从穗乃香的眸中,看到了一场可谓悲催的青春电影。
地震,海啸,巨大的自然灾害,她的内心开始崩塌,留下一地的狼藉,而在短短数十秒的时间,又用熟悉到魔怔的能力恢复如初。
茧的生成,来源于无数次的摩擦,吉田美惠不知道穂乃香究竟有多强大的内心,但她知道,她心里一定有无数个茧。
让人寒噤的茧。
“如果我说,其实我们的厨师,根本没有请假….”
“当你知道这个事实时,你会怎么办呢…”
“雪城…穗乃香。”
(5)
“大家都很喜欢这顿饭呢。”
渚换了身清爽的打扮,简单的黑粉色卫衣,平时扎起的头发也披了下来——将将到肩膀的长度。
穗乃香的手艺自然不用多说,厨房的锅几乎都被刮的干干净净,而趁这个空档,渚提出了送穗乃香回家的请求。
“现在很晚了,我送你回家吧,一个人也不安全。”
渚靠了过来,悄悄勾了勾穗乃香的小指,而穗乃香转过身去,不动声色的移开了手指。
“麻烦渚了。”
她微微一笑。
穗乃香的家其实离训练场也不远,不然她们也不会在超市遇见。
城市里从不缺少一份繁华,装点在修理整齐树上的五彩灯带和路边的白炽灯交相辉映,落在渚脸上的是点点光斑。
明明自己该做为带路人,却粘地般一步步挪着脚,而护送者在一旁轻快的走着,穗乃香偷偷侧目看去,她看着渚前后摆动的手,看到渚搭在耳上一缕橘发。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穗乃香不由想起了刚才勾过来的小指,比十指紧扣更为让人心动的姿势,若即若离,又一线相接。
她不禁走近了一些,一点点的,手背的靠近——穗乃香甚至可以感受到渚摆动手臂带来的气流,像蝴蝶一样落在了她的手指。
让心瘙痒的距离。
穗乃香猛然意识到她的想法。
[她….想牵渚的手。]
不行的,她的理智如是说着。
[但是…只是一下的话…]
她内心的小恶魔不断的叫嚣着。
“呐呐呐,穗乃香,看那。”
渚突然出声,穗乃香急忙的将手收到背后。
“那是…?”
穗乃香出门的时候没有带眼镜,虽然她近视的程度并不是很深,但是隔的太远的地方她还是有些看不清。
“是槲寄生,听说,如果在圣诞节的时候,在槲寄生下和喜欢的人接吻,会得到一辈子的幸福的!”
渚梦幻的抱着双手——永远充满少女气息,这也是她的特点之一。
只是,她未曾看到穗乃香的表情。
刚酝酿起的勇气在那一刻支离破碎,一瞬之间,关押的牢房再次拔地而起。
[渚的…幸福…]
[对啊…为了渚的幸福。]
穗乃香攥起的手慢慢的放开,受伤倒地般的落在了身侧。
“渚一定会一辈子幸福的。”
“我相信。”
她如是说着。
(6)
五楼右侧房间的灯光亮起时,渚才实实在在的松了一口气,她仰看着那个窗户,一步步向后退去。
“幸福…吗?”
渚想起了刚才穗乃香说的话。
夜已深了,入秋的时节,连气温都开始捉摸不透,从胸膛弥漫上了一股热流,通过咽喉,透过嘴唇,飘散成空中的白气。
这个季节,真的很适合回忆过往。
路边的灯光拉斜了影子,渚突兀想用手去抓住它——像是抓住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
那是她十七岁的时候。
经历了两年暗恋时光的渚依旧没有表白成功,即使所仰慕的前辈已经收到数不胜数的情书,她依旧是那个站在藤村学长身边就得到满足,激动的无法呼吸的少女。
穗乃香知道她的心思,虽然从来没说出来,但是总会时不时创造一些让她们独处的机会。
两次的争吵后,感情更加深厚的同时,穗乃香助力的方式也越来越隐晦。
一种安静的温柔,渚如此形容着高中时的穗乃香,虽然内敛,却总有种蓄势待发的气魄。
在高中这个情窦初开的时刻,穗乃香却仿若将所有带来恋爱感觉的多巴胺隔绝在外——好像实验研究才是她的根本。
只是,最近的情形让渚有了隐约的危机感。
“听说学生会的木桥同学喜欢雪城同学呢,好像最近要准备告白呢…”
“诶——真的吗,不过是雪城同学的话,应该没戏吧。”
“但是但是,雪城同学这一次好像不一样哦,最近不是学生会在操办学校夏日祭吗,两个人经常呆在一起,放学好像也在一起工作呢。”
倚靠在围墙旁的渚自然是听到了那些话,那只是少女们普普通通的八卦罢了,但是此刻渚的心里竟生了几分难受,像是一根细针缓缓的戳着心尖,并不痛,却无法忽略。
最近穗乃香出来的总是很晚…
看到教室里她和那个男孩一起笑的很开心…
待在一起的时间好像也少了…
“渚——抱歉…”
小步跑过来的穗乃香,脸上还带着奔跑后的潮红。
“每天都是渚等着我…”
“没事啦,反正我回去也不知道做些什么。”
穗乃香调节了一下气息,突然想起什么的翻起了书包,轻轻放在渚手心的是一颗巧克力糖。
“一起工作的同学给的…不太想吃…渚最喜欢巧克力了,所以就留给渚了。”
渚剥开糖衣,舌尖里弥漫开来牛奶的甜腻和巧克力的苦涩,那份苦涩,究竟是巧克力带来的?还是自己的内心?
“呐…最近好像听到一些关于穗乃香的八卦什么的…”
穗乃香歪了歪头,轻轻“嗯?”了一声。
“就是木桥同学好像喜欢你什么的…不过是八卦什么的也不确定…哈哈…就是..”
渚的语言系统好像彻底乱掉了,在脑中重复了无数次的对话在这一刻一句也说不出来,她有些烦躁的揉着后脑的头发。
“我想,这应该不是八卦了哦,木桥同学确实向我表白了——就在刚刚。”
心里有什么东西坠了下去,渚感觉自己的胃里翻江倒海,嘴里残留的巧克力也变了味的令她作呕,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紧张的摆弄着手指。
“是啊..是,也对,木桥同学长的很帅,人也很好…”
“渚。”
穗乃香停了下来,一句简简单单的呼唤,仿若有着安抚人心的能力。
“我从没有说过我喜欢他,他是个好男孩,但是,我有…不喜欢他。”
她慢慢的靠近渚,穗乃香的指尖总是带着凉意的,和渚永远温暖的掌心不同,当指尖一下划过手掌时,渚的心跳跟着汗毛一起提将起来。
渚想起了志穗以前提到过的来自东方神话故事的月老,掌管人类情爱的神仙。
传说他用红线带给人们爱情,一根在心,一根在指,一根在眼。
眼可看所爱之人。
指可连接所爱之人。
心可容所爱之人。
渚看着穗乃香,不由自主的露出了笑。
“我知道了。”
她轻声说着。
(7)
“就是这样,你们说,我对穗乃香的这种感情正常吗?”
渚烂泥一样的趴在桌子上,手在两侧无意的摆动着,她曲棍球队的好友,一左一右的靠在她的桌子旁。
“朋友之间…嗯..我觉得挺正常的,更何况你和穗乃香关系那么好。”
志穗拍了拍渚的肩膀。
“可是..我感觉对穗乃香的感情和对朋友又不太一样….”
渚半侧脸贴在桌子上,手指不自觉的绕着自己鬓边的头发。
“越是喜欢,就越是小心翼翼,所有的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发生,你想了解她,靠近她,但又不得不保留距离。”
莉奈微弯着腰。
“这是我对喜欢的理解。”
“就拿藤村前辈来比吧,你对穂乃香有相同的感受吗。”
[藤村学长!]
“我..我不清楚…也许和穗乃香只是…只是比较在意的朋友吧…”
渚是个大大咧咧的人,但这不代表她对感情也是如此,相反的,细腻又较为敏感才是她感情的本性。
[我对藤村前辈是喜欢…我对穗乃香那又是什么….想到藤村前辈还是会心动..]
“一点,也弄不懂啊!”
回家后的渚抱着脑袋在床上打滚,被单围着她的身子皱成一团。
“喜欢…是小心翼翼吗?”
渚翻过身子,茫然的盯着天花板上的一个黑点。
一起演罗密欧和朱丽叶。
一起参加老师的婚礼。
谈论过恋爱的话题。
那么多次的牵手,那么多次的拥抱。
一切都太理所当然了,就好像她们本来就该这么做。
成年后的渚明白,那是一种最深入的爱,是沁入双方骨髓的感情,但青年的渚不懂,她只是把她当作她们多年的默契。
所以,那份感情被慢慢的放下了,就好像,那次心动从未发生。
(8)
但是,就算是事情被搁置,也不代表它会被遗忘,所以,当毕业典礼,渚被穗乃香表白时,她才会那么想。
[穗乃香喜欢我,是明明确确的喜欢。]
[我却弄不清楚对她的感情,如果…如果就这样回应穗乃香的话,这对她是不公平的。]
[同等付出的爱才是真正的爱。]
[我…不能辜负穗乃香。]
所以,渚说了那句让穗乃香就此逃离的话。
“对不起穗乃香,我现在,好像没办法回应你的喜欢。”
那一刻,她宛如看到一件在寒风中飘荡的薄衣,穗乃香没有哭,渚却看见了泪,从心里留下的泪,在她逃开的一瞬,渚感觉自己的心尖也像是被锤子击打了一般,心碎成了无法言说的痛,渚想去追她,却怎么也挪不动脚步。
“对不起。”
渚反反复复的说着,她是在说给被拒绝的穗乃香?还是那个自责的自己?
后来,渚再去找她,那里就只剩下一座空房了,通过和穗乃香奶奶的联系,她才知道她去了东京,读化学,做科研。
她们偶尔也会联系,很少的交流,像是平平淡淡的自来水。
渚清晰的感觉到了她们之间的隔阂。
当然,她也有了藤村前辈的联系方式,她看着他朋友圈从一人,到两人,最后又到一人。
她突然发现,她好像,不是怎么在意藤村了。
那颗点上的朱砂痣,在时间的长流里,被冲刷,被淡忘,一种感情总会盖过另一种,当藤村在她这里彻底成了过往,另一种感情就开始蠢蠢欲动。
“曲棍球,是一项流行于北美和欧洲的球类运动,不过它起源于英国哦。”
当听到队员们在为曲棍球属地而争吵时,渚不自觉的上前去解释。
“最早的曲棍球可以追溯到古代埃及和希腊,但是现代曲棍球——也就是我们所打的这种,在19世纪初初次成型。”
一下子,争吵着的队员们都围了过来。
“渚好厉害!”
“好博学哦。”
“以后就叫渚博学女王怎么样。”
大家唧唧咋咋的讨论着,渚却愣了神。
[博学女王。]
[穗乃香。]
渚这才发现,自己,好像越来越像穗乃香了,作态,说话,还有书桌上多的几本书——以前她看书就会犯困的。
当你在意和纠结自己有没有喜欢上一个人,那么说明,你对她,已经有了爱情的开始。
渚慢慢抬起手,轻轻点了点自己的额头。
当你走后,我逐渐变成了你的样子。
[原来,是这样吗?]
[穗乃香。]
[我好像,已经喜欢上你了。]
(9)
“今天怎么样。”
洗完澡的吉田美惠肩上搭了一条毛巾慢悠悠的走过来,而渚无力的趴在桌子上。
“感觉…不是很好。”
“我不敢和穗乃香谈话。”
渚慢慢握紧了拳头。
“就好像,我会把她越推越远….”
“但是不好好交流是没办法解决问题的。”
吉田美惠在渚身旁坐了下来。
“我知道,我愿意等,等到她可以接受,就算再等上十年,二十年我也无怨,但是,这解决不了根本问题,穗乃香一直逃避我,会不会…是我以前太过分了…”
“不会的。”
吉田美惠直接了当的打断了渚的话。
“因为她还喜欢着你,如果她讨厌你的话,为什么要答应你的请求,又为什么会逃走。”
“越在意所以越回避,越喜欢所以越小心翼翼。”
“你们两个不就是陷入到这样的漩涡里了吗?”
吉田美惠虽然是一张冷脸,却意外的有长辈的风范。
“你们这样的关系,也许只要一个契机就可以捅破那层窗户纸,但是…这就是问题所在。”
只要前进一步,穗乃香就会拼命向后缩去,渚害怕自己如果贸然的闯入,会将她越推越远,所以这几年来,她都是以一种温和缓慢的方式来和穗乃香交谈。
所以,渚永远无法探及根本。
“也许,这就是上天对我太晚醒悟的惩罚吧。”
渚将脸埋在手臂里,闷闷的声音听起来一点也不像白天那个元气的渚。
“好啦,醒悟了就不会晚,只要一直向着对方走去,总有一天,你们会相遇的。”
吉田美惠拍了拍渚的头。
“早些休息吧,养足精神。”
渚将手按在了心脏的部位,通过木桌和骨头的传导,她清晰的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奏着悲戚的音乐,而她被丝线缠绕其中,仿若岸边搁浅的鱼。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10)
虽然已经听教练说了当地球队送来的东西很多,但看到门口摆的一堆特产时,她还是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西瓜,蔬菜,鱼干,糕点…不对,为什么还有意大利面?”
于是,该怎么分配特产就成了现在主要的问题,本来清闲的一天变成了清点物品和分配物品的工作日,在大家拿完自己的东西后,渚这才无力的瘫倒在椅子上。
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已经用袋子装好了,渚大致翻看了一下,压在最上面的,是当地最好的意大利面。
这是渚特地留下来的,她知道穗乃香喜欢意大利面。
当然,这也是个借口,让她能在按响穗乃香家门时,能有个合适的理由来解释自己的到来。
悦耳的门铃声响起,渚理了理领口,又不自在的跺了跺脚,五秒,十秒,十五秒过去了,渚正纠结着要不要再按一次门铃时,门口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
“穗乃香你看我给你带了——你生病了?”
只披着一张毯子就过来开门的人,额头上还贴着退烧贴,她无力的支撑在鞋柜旁,好像开门就已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渚马上扶住了穗乃香,无意中搭上的手烫的惊人。
“对不起,不知道你发烧了还让你来开门。”
渚一路把穗乃香扶回了床上,又细心的帮她盖好了被子。
“没事..咳..咳..最近可能着凉了。”
已经嘶哑的嗓音说不出来太多的话,穗乃香又是一阵咳嗽。
脸颊发红,虚弱的几乎只能维持沉重的呼吸,渚看着躺在床上的穗乃香,胸口便是一阵刺痛。
[我能帮她做些什么吗..]
[如果能缓解她的痛苦…]
[煮粥?]
[厨房里有吃剩一半的碗…]
[喝药呢?]
[垃圾桶里有新拆的药盒子。]
[我好像…什么也帮不上忙。]
“渚..渚…手..”
紧闭上眼的穗乃香突然小声的唤起渚的名字,渚轻轻的握住了她的手。
“渚的手…很舒服。”
渚的手对于高烧的手穗乃香来说似乎是另类的冰凉贴,她舒服的眯起了眼睛,慢慢的,穗乃香的脸颊也贴上了渚的手背。
也许正是这份舒适带来了一点勇气。
“渚…你知道吗?”
“我到现在….还是放不下你….”
穗乃香的眼角滴下了一滴泪,渚温柔的将它擦去。
“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但是渚是个温柔的人…所以我不想给渚带来困扰….”
“她应该得到幸福,而不是为了我的告白烦恼….”
穗乃香似乎是真的烧糊涂了,她仿若将眼前的渚当成了外人,又将迷蒙里的假象当成了渚。
于是,真假难辨的她将压在心里的所有情感全都一股脑的说出来。
“我真的…真的很难过..但是..对不起..对不起..渚。”
“我不是故意想躲着你….”
“我….”
越来越多的泪流了出来,穗乃香朦胧的睁开眼睛,渚的身影好像就在身旁,正紧紧的握着她的手。
[是现实?]
[还是梦?]
她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情绪总要有个发泄口,那些种种过往,如决堤的河水般涌出。
而渚跪在一旁,静静的听着所有的一切。
她听到了一个暗恋者的卑微,一个暗恋者的退让。
她同时也憎恨着自己的无知,自己的迟钝。
穗乃香从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过对她的爱,因为爱的太深,所以无法靠近,因为爱的太深,所以只要你幸福便好。
渚总是自认为是个细腻的人,这么多年来,却连这一点都无法考虑到。
她给穗乃香带来太多的伤害了,重到,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弥补。
“对不起,穗乃香。”
渚的手划过穗乃香的脸颊。
也许,只有你给我的审判能让我的罪孽减少一些。
“所以,无论如何,明天我必须要行动了。”
当穗乃香再次陷入熟睡后,渚这才慢慢松开握住的手,她先是起身,而后俯下腰去,在穗乃香的额头上落下轻轻一个吻。
一个告别过去的吻,一个重新开始的吻。
(11)
第二天晚上才醒来的穗乃香像是经历了喝醉后的断片,对于昨天发生的一切,她只记得模模糊糊的画面,却完全想不起来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昨天好像说了很多不得了的话…”
穗乃香揉了揉额头,她环顾四周,发现屋里陈列和以前无差。
“可能渚的到来只是我的幻想吧…”
“这样也好…”
穗乃香叹了口气,开始收拾着凌乱的厨房和客厅。
因为发烧,她一连请了两天的假,一向视实验如生命的穗乃香也难得有了懒散的意愿——若照以前的她,病好了定是会第一时间赶到实验室的。
屋里焕然一新,穗乃香这才点开手机屏幕,排在ins最上面的名字不断闪烁着——是渚。
“现在可以下来吗?”
那是半个小时前发的消息,穗乃香打开窗户——外面已经下起了雨,狂风夹杂着豆大的雨滴倾盆而下,水珠敲打在玻璃上发出滴答的响声。
远处的景也看不真切,一切都是朦胧的。
“下大雨了!渚不会还在下面等着吧…”
想到这里,穗乃香连鞋都没换,就急冲冲的拿了一把大伞跑了下去。
雨中视线不好,但幸好,她的眼睛很快的抓住了屋檐下那头亮眼的橘发,一把伞笼罩在了渚的头上,雨幕又将两人和这个世界隔离开来。
“渚。”
面前的人已经被淋透了,发梢滴下串珠般的水滴,衣服,裤子,因为濡湿留下大片深色的污渍,在一片湿漉漉的狼藉中,只有渚的那双眼睛,仍是透彻明亮的。
穗乃香半是生气半是心疼的叫着渚的名字。
“下雨了为什么不先回去。”
“因为,我要等着穗乃香,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
穗乃香似乎是感觉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惊慌的转过身去,却被后面的人一把抱入了怀里。
“穗乃香,这一次,无论如何,我想让你听完。”
“我喜欢你。”
即使在脑中幻想了无数次,当听到这四个字后,穗乃香还是不可避免的颤抖起来。
“十八岁的时候,我曾经拒绝了你的告白,因为那个时候的我,不清楚自己真正的情感到底是什么,我不能对穗乃香撒谎,那样对你是不公平的。”
“在那之后,我一直在思考,我对你到底是什么感情,对藤村又是什么感情。”
“你离开后的那些年里,我发现,我好像,不知不觉的在学习你,学习你的说话方式,学习你的姿态,看你喜欢的书。”
“青春时期的白月光真的很难忘怀,就像是藤村前辈,可是,那不是真的想度过一生的人,我对他只是年少的憧憬罢了。”
“其实那天你发烧见到的我并不是幻觉,我听到了你所说的一切。”
“我觉得,我可能没有资格说出我喜欢你这四个字,但是我想让你知道我的心意,我的迟钝让你受到太多的痛苦了。”
“所以,只要你的痛苦能减轻,无论什么我都可以做到。”
“什么,都可以吗?”
穗乃香压制着声音的颤抖,她慢慢的转过身去,直视着渚的眼睛。
“如果可以。”
她的身子倾了过去,像是雨丝一样拍打在渚唇上,她们在雨中的屋檐下交换了第一个吻。
“如果可以,就用渚剩下的时间来偿还吧。”
一根一根一根,手指的紧扣,渚无端的笑了起来,她点了点穗乃香的肩膀,示意她转过身去。
外面哪里还有什么大雨?
乌云渐渐散去,阳光透过云层,在大地上撒下自己的光芒——万物熠熠生辉。
“雨停了。”
渚在耳边低语。
穗乃香轻轻笑着。
“是啊,雨停了。”
小彩蛋:
“渚,不要太紧张啦,你看你浑身都在发抖。”
咬着大头针的莉奈帮渚整理着婚服的衣角,而志穗拍了拍满脸紧张的渚,似乎能让她好受一些。
“我说…你们结婚的时候不会紧张吗…?”
“会倒是会,只是不会像渚这样…”
“因为不想让穗乃香…我们都是第一次结婚什么的,我不想给穗乃香留下遗憾….”
[话说我们也是第一次结婚吧。]
志穗和莉奈无奈的对视,然后又开始了自己的安抚行动。
“不过…就穗乃香对渚的宠溺程度,渚就算只准备个易拉罐戒指她也会欣然接受吧…”
“怎么可能!”
婚礼期间的渚就像是浑身紧绷的野兽,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就弓起脊背,准备攻击。
“好啦,好啦,只是玩笑话…”
志穗又去抚着渚的背,她企图用这种原始的方式来让渚平静下来,不过收获匪浅。
“你好—渚在吗?”
门外是熟悉的温和声音。
[救星来了!]
志穗和莉奈交换了眼神,不约而同的跑去开门。
“渚还是不太好吗…”
“如你所见…过度紧张…我们在尝试,好像没什么用。”
穗乃香点了点头,两人见状,也是识趣的离开了。
房间只有她们两个人。
穗乃香在渚身边坐下,她的手覆上渚的手背。
“呐,渚。”
穗乃香的脸庞慢慢靠近,直到两人额头的相贴。
“渚为什么这么紧张呢。”
“因为,因为,我怕穗乃香…”
“会不满意?会失望?”
穗乃香在渚的额头上留下了一个吻。
“笨蛋—”
“有你,有大家的见证….没有见证也行,只要有你在,无论在哪里,我都不会有遗憾的。”
“渚。”
“因为我爱你。”
这是穗乃香第一次对别人说爱这个字。
“如果你担心,就握紧我的手。”
“我永远在。”
慢慢扣紧的两只手,而渚终于抬起了头。
“两位新人——婚礼要开始了——”
外面传来了咚咚的敲门声。
穗乃香应了一声,她转头看向渚。
“渚,我们走吧。”
[我可以向你交出我已有和将来的一切。]
[可以代替你承受世间最不幸的命运的苦楚。]
因为,我爱你。
渚终于像以前一样,露出来耀眼的笑容。
“好,我们走。”
洁白的婚纱拖在红色的地毯上,散落一地的花瓣也成了陪衬。
婚礼进行曲缓缓响起,一步一步,高跟鞋踩在地毯上。
穗乃香站在红毯的尽头,她却没有想着回头。
因为,她知道,渚一定会奔向她。
雪城穗乃香小姐,无论贫穷,疾病,富有,健康,快乐,还是幸福,你都愿意对美墨渚小姐不离不弃,一生一世的爱护她吗?
美墨渚小姐,无论贫穷,疾病,富有,健康,快乐,还是幸福,你都愿意对雪城穗乃香小姐不离不弃,一生一世的爱护她吗?
“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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