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比赛结束还有两天。
早上九点，辛野从简易帐篷里爬出来，顶着睡乱的头发，坐在平地上，和须晴虹一起烤兔子。
须晴虹昨晚出去找鬼魂，鬼没看到半只，倒是发现一窝白毛兔子。
虽说狡兔三窟，但一个道士不可能连兔子都拦不下。
因此，虽然过程和辛野想象的不一样，但结果都是加餐。
吃完他问：“祝逢鸢呢？”
须晴虹吃得慢，边吃边把咬开的地方也烤一烤，含糊地说：“他起得早，不知道去做什么了。”
正说着，祝逢鸢从山体那边走来，难得没穿校服，而是一身素白里杉。
今日晴转多云，背着光，隐约可见祝逢鸢衣衫摆动间袖中灵蛇游动，倏忽而消失不见。在他腰间，挂着学院发的装鬼魂用的丹瓶，随着动作一前一后摇摆。
“你做什么去了？”
辛野站起来看着他，等他回话。
“去问问老师，昨晚投放多少魂魄，捕捉多少。”祝逢鸢在他面前站定，“找我有事？”
辛野招呼他到旁边去，免得让须晴虹听见。
他抱着胳膊：“昨天忘了问，那个鬼差说的神使是什么意思？”
“家族辛秘。”
祝逢鸢并不回答，转身往帐篷走去，把拉链拉上。
“喂！”辛野追到帐篷外，问：“现在山里还剩多少鬼魂？”
“昨日投放五十个，到今早交给老师的比投放的少七个，你若是有本事就去抓了，别来烦我，让我休息会儿。”
“昨晚没睡？”辛野把手贴在帐篷外拍打，“你抓了几个？”
“五个。”
辛野记得诸葛允算过，一个学生抓五个，这部分就能拿高分，要是一组三人都想拿高分，就得抓十五个。
“那你知不知道今天和明天会投放多少？”
“今天四十，明天三十。”
祝逢鸢隔着帆布布料弹开他的手，“我睡了，再问不答。”
“行。”
辛野不再打扰，朝须晴虹走去。
须晴虹眼下黛青，估计昨晚也没睡好。
他说：“我有一个想法，你想不想弯道超车？咱们干完这一票，今晚就能提前收工好好休息了。”
“什么意思？”须晴虹问。
辛野说：“阳山还剩七个鬼魂没人抓到，我们现在去抓了。”
须晴虹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其他人都抓不到，你反而能抓到了？”
“我会。”辛野定定地看着她，“只要你愿意信我。”
须晴虹被他逗笑，施施然起身。
“行，不管你会不会，我都跟你走一趟，反正白天也没事做。”
辛野把她带到寒潭，让她在这里画一张召鬼符。
须晴虹皱眉，没动手。
“还是不信我？”辛野问。
“不是。”须晴虹迟疑地说，“这个没学，我不会。”
辛野心说现在的教材难道没有御鬼这一门，又想起学院里的学生各个跟乖宝宝似的一派纯真，或许是有人故意不让他们接触。
百年前是学的。
……不会是出了他这个意外之后就不让学了吧？
他脑子里转了一圈，假模假样地说：“这是我在课外书里看到的，我先画给你看，不保证对。”
他在地上左一笔，右一笔，画完后退开一步，给须晴虹看。
“什么课外书这么好看，让你把这么复杂的符纹都背下来了？”
须晴虹吐槽一句，蹲下研究一番，说：“灵气脉络流畅，字纹清晰可辨，应该是正确的，稍等，我这就开始画。”
辛野看着她运灵气，在黄纸上再画一张。
须晴虹灵气不强，天赋不算好，但基础扎实，运气平稳，让他有些意外。看须晴虹那嘴上不饶人的性格，他还以为这位是恃才傲物。
等她画好，辛野把这张比较粗糙的召鬼符捻在两指之间，吹一口气，放入寒潭，又请须晴虹用术法将黄符定在原处。
一切准备妥当，潭水下，昨晚刚消散的阴气再度浓郁。
这一次没有更厉害的冤鬼盘踞、吸收阴气，山中鬼魂很快会注意到这里。
“这就结束了？一张符能有那么大威力？”
须晴虹还在纳闷，辛野把头一点，说：“我去周围转一转，你随意。”
“算了，就当是陪你玩了。”
须晴虹也没多想，回去一觉睡到下午三点。
她醒来时，太阳已经被灰暗的云遮挡，辛野站在帐篷外，正叫她的名字。
辛野见她醒了，说：“鱼上钩了，咱们去收网。”
须晴虹跟他来到水潭边，还未走到水边，已经感受到山洞里的鬼气，于是取了丹瓶将鬼魂收进来，一数，惊讶道：“竟然有四个。”
那就还差六个。
辛野盘算着今晚准备怎么办，看了眼天色，最后决定：“麻烦你把召鬼符收起来。今晚我们队再出去找一圈，应该就齐了。你会出去的吧？”
须晴虹没好气道：“我是那种占了便宜就跑的人吗！”
两人收了符和术法，回营地时祝逢鸢已经醒了，披上黄黑校服，懒洋洋地坐在草地上，用一把食指长的小刀切割兔肉，切下来的小块便用刀尖递到齿间。
他吃肉几乎不咀嚼，也有可能是切得细，本就不用嚼。
须晴虹和他打了招呼，说：“辛野出了个好点子，我们白天又设法抓了四个鬼魂，今晚你打算怎么办？”
祝逢鸢问了他们抓鬼的详情后，略作思考，说：“如果下雨就回来。”
辛野看着简易帐篷，说：“我认为可以带着帐篷去山顶。下雨的话，肯定是道观里比较安全。”
“也对，这边地势低，下雨可能有水灌进帐篷，那我们先拆帐篷去山顶。”须晴虹反应很快，立即动手。
“今晚住山顶，顺利的话，明天挑战一线天，最好别拖到明晚，不然竞争会很激烈。”
祝逢鸢看着不远处最高的那座山。
那座山可以说是拔地而起，山势陡峭，攀登之路只有半只脚掌宽，毫无防护措施，且只有三条路能上去，是为考验学生有没有把体育课上的走桩要诀记牢。
三人把各自的帐篷收起，朝山顶阳尘观走去。
这回进门，辛野没有之前那么激动，只沉默地进每间大殿跪拜一番。
须晴虹也拜了一拜，祝逢鸢倚靠在脱漆门板上，没有动作。
入夜，雨声渐密，越来越多学生选择暂停争斗进阳尘观躲雨。
辛野坐在殿内，听外面吵吵嚷嚷，“这边我们占了”“你的脚对着我的头”之类的争执此起彼伏，但又有礼貌，对于先来的人并不主动起冲突。
他看着昏暗无光的殿外，雨线如殿内蛛丝。
辛野拨了下脚边的丹瓶，空无一物的丹瓶在地上滚了一圈、两圈，撞在古老的木柱上，惊动房梁上沉寂已久的灰尘。
思绪沉浮间，他听见几个学生在讨论：
“校长生日快到了，不知道这回会不会邀请我们学生去无苦福地。福地灵气浓郁，要是让我多进去修炼几次，说不定我也能迈入金丹行列。”
“得了吧，就你？你学了这么久才刚起步，猴年马月才能修炼到金丹。”
“说实话不愧是福地，里面的空气都格外清新。”
“话说校长到底多大年纪，看不出来啊……”
“校长说不定已经修得长生了，据某位世家出身的师兄说，校长从他记事起就长那样，等他进来求学，校长还长那样。”
“要是我也能修得长生就好了，我要痛痛快快玩几百年再出去传道，让所有人都把我当宝供起来……”
正说着，殿外传来轰隆隆的雷声，暴雨紧随而来。
祝逢鸢和须晴虹全身浇湿，拖着两道水痕走到大殿内侧，辛野递上毛巾，给他们擦头发。
“外面情况如何？”
须晴虹脱下校服外套，把毛巾搭在肩上，说：“雨太大，今晚投放的鬼魂已经是其次，最危险的是山洪，要是有来不及避让的学生……”
辛野皱眉：“怎么可能，阳尘观下有护山阵。”
祝逢鸢指着东南方向，“前些年为了建设挖动过这边山脚下方圆十几里的土，恐怕把阳尘观残旧的护山阵也一并挖坏了。”
辛野想起山路上的石板，默然。
一百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
他死了又活，阳尘观从辉煌到破败，国力由弱转强。
阳尘观里，他和师兄们一颗颗码在下山必经之路上的石头，已经不需要了。
他又看了一眼那些同学。
他死时其实也只有二十岁左右，但如今的他已经很难共情少年意气，沉甸甸的回忆，哀思片刻不息，苦难压得他透不过气。
祝逢鸢看他神色复杂，又说：“老师会注意学生安全，不必担心。”
“我们今晚抓到三个鬼魂，都在我丹瓶里。”须晴虹放下毛巾，“路上不方便，没交给老师，今晚我睡最里面，免得被别人捡漏。”
辛野和祝逢鸢没有异议。
大殿里睡满了人，他们撑起的简易帐篷范围小，周围又被其他人“借用”了，为了避免挤到须晴虹，辛野只能和祝逢鸢挨着睡。
不知是不是淋过雨，祝逢鸢身上比之前触碰到的更冷。
辛野侧睡，感觉背后贴了一台制冷机，冷气顺着裸.露的伤口灌进体.内。他忘了带足够的纱布和绷带来，看着好像不严重了，便没有包扎，现在却觉得，包扎了就不会这么冷。
“祝逢鸢，别挨我这么近。”
辛野闭上眼。
“我没挨着你。”祝逢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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