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小六刚从高处落下,下坠的姿势猛地一变,竟还有些头昏眼花。
待看清那个接住他的那人的模样,周围已经响起了噼里啪啦的掌声和喝彩声,他和那人置身其中,仿佛两个在大街上演杂耍的人。
阎小六听见周围的动静,有些不适地道:“那个,兄台……,可否先将我放下来?”
对方应该是下意识出地手相救,想必也没想过会引来旁人围观,听见周围的叫好声明显也是一愣,直到听见阎小六说话才回过神,点点头将人放下。
阎小六颔首道了声谢。石榴便大喊着“师父”两个字,飞快的从楼上冲了下来,又围着他转了好几圈。这时,经他一打断,众人终于想起了那个从四楼坠下来的姑娘,纷纷朝半空中看去。
酒楼掌柜叫来伙计,与路人合力将她放了下来。只是,那女子刚一露出面容,便立刻有人认出了她,高声叫道:“祁嫣?”
这姑娘不是别人,正是医馆隔壁住的邻居大娘晌午才要给阎小六保媒的“小祁”。
许是惊吓过度,她一直哆哆嗦嗦的咬着下嘴唇,紧握着拳头,眼睛瞪得溜圆却不肯让眼泪掉下来。
石榴推开旁人挤到人群前边,蹲到她眼前惊道:“小祁姐,你怎么会在这?”
彼时,围观群众也七嘴八舌地嘀咕了起来:“这姑娘谁呀?谁家的?”、“这小女娃怎么这么想不开呀。”、“是呀是呀,这好好的怎么就要短见了呢。”、“你说他父母好不容易把她养大,她要是死了,怎么对得起她父母啊。”
还有认识她的人高声劝她道:“小祁呀,你想开点儿,人活这一辈子,谁能不受气呀。”
旁人说来说去,话里话外多多少少都带着些指责,却显少能让人感觉到关心,就差明着问她一句“她要是死了,她父母、她的哥哥弟弟怎么活?”,却没人往其他可能性上想,或者说,旁人根本不在意这个。
祁嫣把众人的流言蜚语都听进了心里,拳头攥的更紧了一点儿。
石榴还以为她还没缓过来,安慰着她道:“小祁姐,没事的,你别害怕。”
阎小六本也想安慰她两句,刚上前一步突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
他顿了一下,在脑子里又将祁嫣刚刚坠楼时的一举一动都仔细的回想了一遍。片刻,终是发现了些端倪,心中叹道:“差点就被这群人带偏了。”
如果真的如旁人所说,祁嫣想要寻死,那她跳楼时脸怎么会是朝里的呢?他刚刚在窗前想救她的时候,祁嫣的脚尖明明就是朝着窗里的。而且如果她的真想寻死,又怎么会紧紧抓着楼外的东西不放呢?还有她已经坠下来之后碎瓷器的声音又是什么?
旁人或许因为距离太远,不清楚都发生了些什么,可他当时离的极近,听见的声音和感触都比旁人多得多。
阎小六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朝四楼的窗口看过去,急道:“石榴,去四楼看看。”他总觉得四楼有什么东西或者是有什么人,致使祁嫣险些坠楼而亡。
此时的天已经渐渐阴了下来,太阳也落去了山的那头。祁嫣当时所在的四楼那间屋子也已经暗了下去。
石榴应了声好,站起身就要往茶楼里跑,却是在刚站起来的一瞬间被祁嫣倏地抓住了袖子,阻拦道:“别,别去……”
这两个字一脱口,她眼眶的泪水终于擒不住了,瞬间噼里啪啦的流了一脸。阎小六看得于心不忍,微微欠身在她面前蹲下,又将从袖子里摸出来一块手帕递给她,轻声道:“若是受了什么委屈,便都说出来,不论是什么我都替你做主。”
话音刚落,小祁忽然一动,一头扎进了阎小六怀里,哭出了声。
围在旁边看热闹的人都是一怔,这小镇虽然偏远,镇上的人却都格外保守,不多时,人堆里便传出了窸窸窣窣的咒骂声。
“男未婚女未嫁,怎可搂搂抱抱在一起,成何体统。”
“不要脸,真不要脸,这俩人怎么能当街抱在一起。”
“老祖宗的脸都让他们丢尽了。”
不知道是谁,突然扬声道:“世风日下,还有没有人管管,让人传出去,我们菩提镇的人的脸还要不要了,名声都被这俩人败坏了——”
“把他们赶出去,我们菩提镇留不得这两个不要脸的人。”
闻言,阎小六眉头微微一皱,有些想把这群人的嘴都堵不住,别无他法,他便只能先用手捂住了祁嫣的耳朵。
石榴脸色有些难堪,看样子是想骂回去。阎小六却温声道:“石榴,去那四楼看看。”石榴有些不情愿,眼神喷火似的恨不得上去咬咒骂祁嫣和他师父的人。祁嫣哭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此刻也拦不了人,阎小六见他不动,又催促了他一声道:“快去。”
石榴一走,酒楼掌柜便挤进了人堆里,不耐烦地道:“行了行了,天色也不早了,都赶紧散了吧,散了散了,别在这看热闹了。各位不跑出去乱说,我们菩提镇的名声坏不了。”
此言一出,立刻有人不愤道:“掌柜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们俩伤风败俗,怎么还成了我们其他人的不是了。”
那掌柜不愿与那人掰扯,挥挥手叫来小二,片刻就将这群人都轰走了,也有人不愿离开,却不想小二动了手,旁人不走也得走。
阎小六见此处没有闲杂人等了,对掌柜笑了笑道:“多谢掌柜。”
谁知那掌柜对他也笑了笑,摆摆手道:“您客气了,今日是我该谢谢公子才是,若不是公子,恐怕我这茶馆要摊上一桩人命案了。”
与他而言,阎小六确确实实是帮他解决的一桩大麻烦,如若这酒楼真的出了人命官司,恐怕就不会再有人来这喝茶住店了。
石榴从楼上转了一圈,又急匆匆的跑了回来,对阎小六摇了摇头,道:“楼上没人,只是有许多碎瓷器片。”
阎小六对掌柜道:“店家,不知可否能告知,今日订那间房的客人是谁?”
掌柜往四楼那间窗户上看了一眼,因为石榴上去看了一圈,那道窗户对应的包间此时已经点上了灯。掌柜想了想,道:“今日那间房应该是没人订的,账簿上并未记客官的信息。”
他都如此说了,那应该是真的没有。
不过,也或许是有什么人趁着小二不注意溜了上去,但这其中的各种细节,却只有祁嫣一个人知道。阎小六对掌柜又道了声谢,便瞧见掌柜带着自家小二回了楼里。
石榴道:“师父,现在怎么办啊?”
他去楼上走了一圈,也猜到了祁嫣并非真的想寻死,这才问出口。阎小六实则也不知该怎么办,只得摇了摇头,对祁嫣轻声道:“你且先缓缓,若是想说了就来找我,我既说了会替你做主,就定不失言。”
祁嫣此时已经彻底安静了下来,只是她还是不愿意说话。说到底,她也只是个只比石榴大几岁的孩子,这时候不愿意开口也实属正常。
阎小六将她扶了起来,想了想,又将她交给石榴。再三嘱咐后,让石榴将她送回家。
倒不是他不愿意亲自送祁嫣回去,只是旁人刚刚的话实在让他心有余悸。祁嫣只不过是被吓到了想要找个熟人求些安慰,围观群众的流言蜚语就差点将他们俩淹死;若是他再送她回家,孤男寡女这一路又得被多少人戳脊梁骨?
他倒不怎么在意旁人的看法,可祁嫣却是还要嫁人,他总不好误了人家。
石榴扶着祁嫣走在前边,阎小六便默默地跟在两人身后慢慢地往前走。只是他刚走了两步,忽然听见一人道:“等一下。”
阎小六回过头,那人就站在他身后,不是他刚刚从楼上跌下来时接住他的人又是谁。他笑着道:“阁下叫住我,可是有事?”
道谢的话他刚刚应该是已经说过了,只是不知道这人为何还没走。问完,他才开始默不作声的打量起这人。
对方穿得极好,一袭白如玉色的锦袍加身,黑色靴子末过小腿,将他整个人的身姿都衬托的格外挺拔。袍子上隐约可见些许的反光,应该是银线绣出来的花纹,黑色靴子上也用银线绣着装饰,这人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透着两个字:有钱。
不过旁人有没有钱,与他有何关系。
阎小六又仔细的在他身上打量了几眼,这人虽是一身武将风的打扮,模样却长得一点不像武将,竟生出了几分文人的儒雅,不过也是异常俊逸秀美。他再仔细一想,对方的说话声其实也极其悦耳,年纪看上去似乎也只有十七**岁的样子,倒是打消了不少他对陌生人的警惕,让他凭空生出了几分想要亲近的错觉。
对方见他一直打量着自己,轻咳了一声打断他的思绪,道:“这位公子,我是想问,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儿见过?我总觉得似乎与公子有些渊源。”
闻言,阎小六一怔。“公子”这称呼,竟让他生出了一瞬间的错觉,以为对方叫错了人,险些不敢应下。只看他一身穿得久了快要洗褪色布衣,可真叫人担不起这个称呼。不过也只是错愕了一下,他便想通了,对方估计是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所以才会这么叫吧。
阎小六认真的思索了片刻,道:“我与公子,先前应该没有见过吧。可能是公子认错人了。”
这人间如此大,千奇百该的事皆有,更何况是两个长像相似的人。说完,不等对方再问,他微一欠首,便转身潇洒离去。
傍晚时分,天色已至昏暗,叫卖了一日的小商贩早已收拾了摊子各自归家,路上的行人也纷纷加快了脚步。一刻钟后,阎小六慢慢悠悠的进了家门,只是石榴还未回来,家里还黑着。
他将家里位数不多的一盏油灯点燃,石榴便推开院门走了进来。
阎小六拿着煤油灯走到屋门口,给少年晃着亮,道:“把人送回去了?”
石榴点头,“嗯。”
把人送回去不是什么重点,也没有什么难度,难得是把祁嫣送回去,他家里人万一以为是他们师徒俩欺负了她,那可如何是好?
阎小六道:“可有见到小祁姑娘的母亲?她可有说什么?”
石榴拿过他手里的煤油灯,道:“没看见,我把人送回去时她和祁大哥都不在。”
阎小六心中一轻,不自觉的松了口气,道:“没有见到也好,倒是省了一桩麻烦。”
比起怕麻烦,他更怕遇见不讲理的人,而祁嫣的母亲,显然就是。他无法与那人把话说清楚,又不能打人,所以颇为头疼。石榴又“嗯”了一声,赞同这个说法。
俩人一前一后走进屋,石榴刚坐在破木桌子前拿起一块烧饼要往嘴里塞,便听见了“叩叩”“叩叩”的敲门声。
往常这个时候少有人上门求医,所以今天这道敲门声就显得格外刺耳,让石榴不自觉的缩了缩脖子,还以为是祁嫣的母亲过来找茬了,下意识的将目光看向阎小六。
阎小六安慰地道:“别多想。”说着便朝着院中走过去开门。
门外的敲门声又响了两下,敲得声音错落有致及其规律,想来是门外的人并不着急,或者说是他很有礼貌。阎小六应了声“来了”,便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少年神色淡然,不喜不惊,不慌不忙,只待里边的人打开门,便与他打了个照面。
阎小六一看又是那个在他坠楼时接住他的少年,微一怔愣,心想“怎么又是他?”,嘴上却客客气气地问:“小公子来医馆可是有事?是身体是有什么不舒服的么?”
对方接住他的时候,身姿挺拔、孔武有力,可不像是身体有恙的。
那少年微微颔首,一听就知道对方想差了,忙道:“不是。”见阎小六确实疑惑,他又解释道:“抱歉,只是刚刚还有事情没有问完,所以前来叨扰了。”
阎小六微微一笑,道:“原来如此。”
话落,又疑惑道:“只是,小公子怎么会知道我住在此处的?”
他前脚进门,这人后脚就跟过来了,实在是不得不让人多想,对方若是不说清楚,他恐难心安。那少年郎道:“我问了酒楼掌柜,店铺里的小二认识那个管你叫‘师父’的小孩儿,便告诉了我是这一片,所以我就过来碰碰运气。”
阎小六听此,警惕心松懈下来,却忍不住在心中感叹:这人的运气真好,随便敲一个门,就找到他了。这时,石榴刚好站在门口,道:“师父,谁呀?”
阎小六道:“是个路人。”又对眼前的少年道:“小公子若是还有其他事想说,一问便是,只是我也不一定全都知道,还望你见谅。”
少年郎点了点头,道:“我还想问一句,公子可曾见过一个喜穿红衣的女子?”
喜穿红衣的男子有,喜穿红衣的女子…………阎小六还真不知道这人是谁。菩提镇处于边境小镇,民风淳朴,除婚嫁外确实没什么人会穿这种颜色鲜艳的衣服。他想了想,道:“这个,不知公子可有您想找的那人的画像?”
若是有画像,找人还算方便些。那年郎摇头道:“没有。”
阎小六道:“这恐怕就难了。公子若是不急,不如在镇上先找个客栈歇下,慢慢寻找。说不准您要找的那人,便能在隔三差五的路上遇见。”
听闻此言,那少年郎微微皱起了眉头。
半晌,他微一欠身,道:“抱歉,打扰了。”说完,转身就走,不多做片刻停留。
阎小六看了眼对方的背影,往回退了一步,双手放在门边准备关门。只是他刚想关上门,那少年郎却又突然停下了。
抬眸间,他便看见了那少年郎身上好像绑了什么。再仔细一看,竟是有什么东西将那少年郎五花大绑,绑成了个粽子。
阎小六低头瞧了眼自己的手腕,那手腕上的红镯此时已经不见了。不知道是何时飞到了少年郎身上。他连忙跑到那人的眼前说了两声,“抱歉抱歉。”去解开红绸,又在伸手前听见对方道:“这位公子,请问你是道士嘛?”
阎小六笑了一声,近几百年来都鲜少觉得像今日这般尴尬,边解边道:“不是。”
那少年郎不急不缓地道:“可这红绸上有灵。公子若非道士,怎么会降得住他。”
这两声公子叫得阎小六实在不敢应声,他一边解,小红绸还一边朝他“哎呀”、“哎呀”的叫,反正就是不松开。解得他满头大汗,那少年郎反而像个没事人一般,一点都不着急。
阎小六解着那根红色的绸子解了有一炷香,那小红绸却像故意的一般,最后竟将自己打了个死结。
他心道“这可如何是好?”不得不另作他法,建议道:“不如小公子先随我回家,只怕这一时半会儿绳子也解不开了。”
那少年郎笑了笑,道:“无妨。”欣然同意了这个提议,又道:“公子叫我北辰便好。”
经过此番折腾,俩人就算本不熟,这会儿也熟了。阎小六忍不住在心中思索,哪里有‘北’这一姓氏,只是这一想,他还真没想起来。不过也是想通了,估计这少年说的名字不是自己的字,就是化名。
那少年郎见他但笑不语,道:“不知道公子怎么称呼?”
阎小六收回手,浅笑着道:“我姓阎,阎小六。”说罢,便率先进了院子,边把人往里引进来边道:“寒舍简陋,只能先委屈公子一二了。”
那少年郎又道了一句:“我叫北辰。”
这语气,听上去竟有些对他一直叫着对方敬称的不满。阎小六无奈地笑了笑,捂住脸哭笑不得地应和道:“好好,北辰北辰,我叫你北辰便是。”
那少年郎听见他叫自己的名字,竟是颇为满意的“嗯”了一声。实在是让人有些无法理解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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