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妖从屋子里走出来,气息比先前要弱上几分。她颤颤巍巍的走到石桌边,脚下一软,突然整个身体下坠,“扑通”一跪,便栽倒在了地上,她那动作十分丝滑,实在让人看不出是真摔了,还是想要道谢。
阎小六伸出手要上前将她扶起,那女妖突然变成了妖形,他的手还没伸出去就只能收了回来。女妖在人形和妖形之间变换几次,终于再也维持不住人形,变回来了小小一只妖物趴在地上,眼睛溜圆地看向旁边的人。
石榴拿回药箱,就听司运疑惑道:“这是个什么玩意?”
女妖此刻眼瞳乌黑溜圆,通体都是黄褐色,身体瘦瘦长长,手脚极其短小。细看之下,怎么看怎么像只大号的老鼠。
北辰道:“黄鼬。”
这东西深山老林中极多,能修成人型的十分不易,因为身材瘦长短小,所以行动十分敏捷,也因为胆子极小,所以白天显少出来,也极少见人。
石榴将药材拿出来,站在远处看向那妖物道:“师父。”
阎小六抱起女妖,将她放到石桌上,吩咐道:“你帮她上个药吧。”
石榴踌躇不前,慢慢走到他旁边,犹豫片刻,道:“师父…,她,她是个女的……”
言下之意是男女授受不亲,他不太好给这女妖上药。阎小六微笑道:“她是妖,并不算是女子。”
石榴:“……”
少顷,石榴一咬牙将托盘放到了石桌上,三两步就躲到了北辰身后。
“……”
这下,换成阎小六无语了。
救人就到底,送佛送到西,若是让这女妖就此殒命,他实在于心不忍。石榴虽未明说,却肉眼可见的害怕这个妖物,石榴害怕,他也不能强求,于是,他稍加思索便单手拿起托盘,另一手抱起女妖,抬脚进了屋给这女妖上药,就当是日行一善,替石榴积攒些阴德了。
女妖被人抱着有些不适,爪子钩住抱她的人的袖子,想要挣脱。但还不等她踢人,阎小六就察觉出了她的异样,将她放到自己睡着的床板上,道:“上过药之后你若想离开,便跑的远些,那道士有些本事,你可千万别再叫他看见了。”
他能救这妖一次,却救不了第二次、第三次……
黄鼬朝他叫了两声,似是回应,不过旁人也听不出来她在说些什么,阎小六翻开她的皮毛,果然在她的腹部之下和腿根处发现了两道一深一浅的口子,深的那道伤口堪堪露骨,不过血已经止住了。女妖挣脱他的手翻了个身,背朝着他晃了晃,阎小六觉得她背后可能也有伤,就在她的背上的皮毛下也开始翻找,果然又在她背后翻找出一道血口。这几处伤口看得他不由得感叹,妖物的生命力和忍耐力真是让人佩服,换做是人受了这么重的伤恐怕早就倒地不起,甚至可能一命呜呼了。
他在屋里帮女妖上药,司运坐回石凳上,翻了个白眼道:“两个傻子,自寻死路。”
他自以为他说的小声,却不想旁人听得一清二楚。石榴当即变了脸色,道:“你说谁蠢,谁自寻死路?”
阎小六听到声音往门外瞅了眼,不过并未听到其他声音,便也没在意。
司运道:“不是蠢是什么?”
他看向石榴那张愤愤不平的脸,反问道:“难道我说错了?不是你们同情心泛滥?”
人妖殊途,人有人道,妖有妖途,在他看来,二者就该互不打扰;若是混为一谈,两者皆受其害,所以阎小六的做法在他看来就是蠢,简直是愚蠢至极,但凡换个聪明点儿的就该知道离妖远点儿,主动凑上去沾上因果的阎小六就是不知死活。
石榴气得攥紧拳头,道:“关你什么事,又没让你管。”
此时,阎小六终于听清楚了屋外的争吵声。石榴人虽小,却从不轻易与人发生口角,他有些不放心,走过去开门,便听北辰道:“司运你少说几句。”
阎小六道:“石榴,闭嘴!”
石榴回过头,心有不甘的喊了声:“师父。”
阎小六走过去,继续教训徒弟,道:“不得无礼!你若是觉得闲,不如去把医书都抄上一遍。”石榴愤愤地瞪了一眼司运,此刻恨不得过去咬死他,叫他多嘴。阎小六继续道:“为师平日是怎么教你的?”
听到师父愈发严肃的语气,石榴泄了气,闷闷地道:“人各有命,尽力而为,遇事莫强求;不与智者争高下,不与愚者论长短;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念。”
阎小六脸色缓和了些,道:“既然记得,还顶嘴?是医书抄的不够多?”
石榴嘀咕道:“……没有。”
阎小六无奈一叹,吩咐道:“去抄书吧。”
石榴如今年岁还小,他也罚不得其他的,只求这个小孩儿能长些记性,远离是非纷争,好好的保全自己。他能护着他一时,却护不住他一世,石榴如今只剩下两世,阎小六希望他能顺遂的过完这一生,虽然有那前几世的短命在,安稳度过这一世并不容易。
石榴恨恨的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低着头回屋抄书了。阎小六对北辰二人客气地道:“二位既然已经遇上了,想必也不用在此处等对的对方了,不如离开吧。”
送客的语气不能再明显。
司运在他走回到屋门口时,道:“你究竟是人是妖?那红绸不似凡物,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阎小六抬脚迈进屋的,道:“捡的。”
司运继续道:“哪儿捡的?”
后一个问题,阎小六却没再回答。
北辰将食盒放到石桌上,无奈一叹,高声道:“我这朋友多有得罪,还望先生赎罪,只是我二人可能还需要再多打搅一日。”
屋里传出来一道声音,道:“随意。”
·
午间,日头高照枝头,石榴耷拉下了脑袋,那本医书他连一半都没抄到。
说是还要多打搅一日,正午时分北辰他们二人便不知去向。阎小六将黄鼬藏在被子里后,进了石榴住的小屋,道:“可知错了?”
石榴停下笔,蔫蔫地道:“知道了。”早知会罚如此重,他肯定不逞口舌之快。
阎小六又道:“错哪儿了?”
石榴道:“错,错……”
错哪儿他不想说,他打心眼里还是不服气的,心想师父为何只罚他,不朝那混蛋发脾气去,那混蛋是骂了他们师徒二人。
阎小六轻轻一叹,道:“歇会儿吧,下次莫要在冲动了,为师去煮饭。”
石榴连忙站起来道:“不用了我师父,我去外边买两个馒头吧,您别做了,做饭还挺费事的,您在家等我,我这就去买。”
说罢,他一溜烟就跑了出去,生怕晚一秒钟阎小六就点燃了灶台。
让他吃阎小六做的东西,还不如他给那个今天骂了他的混账道歉来得痛快。
他飞跑出门,刚好撞上北辰他们俩回来,他原本不想理那俩人,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停下对北辰嘱咐道:“那个哥哥,千万别让我师父做饭,千万别让他做饭,我去去就回。”
北辰还未应下,他又跑了。也不说清楚为何不让他师父做饭。
一刻钟后,等他怀里揣着几个热馒头跑回来看见那个被点燃的灶台和煎药的锅子上冒着热气时,只觉得眼前突然一黑,差点儿栽倒过去。
“……”
一个时辰后,日头稍斜。
小院内,石桌前,老树边,石榴、北辰、司运三人围着石桌坐了一圈。阎小六从墙边的灶台上端出一只锅子,放上桌,一揭盖子,一锅不知是什么的,像是芝麻糊、又像是米粥的,上边还飘着菜叶的,又红又紫的粘稠液体便映入了那三人眼帘。
阎小六颇为满意,心情还算不错地道:“好了,菜好了,快吃吧。”
司运道:“你做的这是什么?”
阎小六道:“药膳啊,看不出来么?”他拿着勺子在锅里搅了搅,捞出一勺从里边挑出来几味药材,道:“这个是黄芪、百合、莲子,我还特意往里加了当归和枸杞。”
司运道:“药膳里为什么会有菜叶?”
阎小六道:“这个啊,我想着药膳有些单调了,出锅前便往里边加了一把蔬菜。不过,现在看来这一锅也够我们吃了,请吧。”
石榴拖着碗底,盛汤不是,不盛也不是,伸手在盘子里拿了个馒头。
北辰道:“这药膳,看起来还不错,应该挺好吃的吧。”
他打着哈哈站起身想要盛一碗,遇到一个夸自己厨艺好的人,阎小六给哪儿能让他自己盛,当即就拿过他的碗,给他盛了满满一大碗。
阎小六看向石榴,伸出手,唤道:“石榴?”
石榴端起碗,道:“不用了不用了师父,我自己来就好。”而后顶着阎小六的目光盛了一点,顺便帮阎小六把汤盛满。司运原本想拒绝,却也没抢过他,被他抢过碗报复似的盛了一大碗。
阎小六扫过石榴只盛了一点汤的碗底道:“石榴,只盛了那点,你够吃吗?”
石榴恨不得将脸塞进碗里,道:“够了够了,我还小,吃的少。”
他如此说,阎小六也就不管他了,端起汤喝了起来。他吃的斯文又实在具有迷惑性,让北辰和司运也忍不住好奇起了这药膳的味道。
北辰舀了一小勺送进嘴里,顿时呛着了似的咳了两声,石榴给了他一个感同身受的眼神。
这俩人的行为让司运也不知道该相信谁,看着阎小六吃的格外香甜,他便将碗贴到嘴边,毫无准备地喝了一大口。汤一入口,是菜的青涩和不知道从哪味药材里煮出来的苦味儿,还有一点不知道是什么的味道。下一秒,他就转过头将汤全都吐了出来,道:“这是什么玩意啊?”眼睛瞟向吃的香甜的阎小六,问:“这么苦你是怎么吃得下去了?你到底还往这里边了什么?”
阎小六看看汤,看看他,道:“还好吧?这汤的味道好像也没那么差,我觉得挺好吃的。”
石榴在一旁偷笑,心里骂着司运道:“活该。”
他本来就提醒过这俩人,千万别让他师父饭,这回遭报应了吧,大家一起倒霉吧。
这一碗汤司运是吃不下去了,石榴只喝了个碗底,北辰勉勉强强喝下去大半碗,剩下的便全进了阎小六的肚子。
一锅汤见底,阎小六“哎呀”了一声,道:“怪不得你们会说苦,黄连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误放下去了。”
司运翻了个白眼,道:“那么苦,你没尝出来么?”
阎小六笑了笑,道:“我的味觉确实是一向不太好。”
所以不管是酸的、甜的、苦的、辣的、咸的,他通通都尝不出来,吃饭不过是为了续命,掩盖住他与常人的不同。几百年前在鬼界给众鬼熬的转生汤,他也是没尝出来那是个什么滋味,但是倒也没忘记他醒来后的其他记忆。
那汤苦得离谱,北辰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却没想到阎小六是因为没有味觉,所以才吃的那么认真。若不是他屏蔽了味觉,恐怕也吃不下去那么多。
见众人都吃完后,阎小六将碗筷都放进锅子里,一并端到墙边的灶台上清洗。
石榴回了屋继续抄书,司运小声道:“你可在他身上看出什么了?”
直觉告诉他,阎小六这人不太对劲儿,但是究竟是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出来,从发现那个小红绸能掩盖住妖物身上的妖气开始他就在怀疑了。人间的妖物越来越少,能修炼成神飞升的大气运之人也越来越少,人间有灵识的器物可以说是早就没有了,或者是早就已经被修炼之人收为己有用作辅助。
司运猜测道:“难道他身上有大机缘能飞升?”
说着,侧目扫了阎小六一眼,这人看着实在是不像个修仙的,今日追着妖物上门的那个道士都比他更像能飞升的。北辰也知道他意思,微微摇了下头,道:“我也看不出来。”
妖物与宝物同时缠身,不是气运极好,就是运气太差,但这两者之间往往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实难让人分清。北辰道:“再看看吧。”
不论阎小六如何,都没伤害到他们半分,所以北辰对这人没半点儿恶意,而那根小红绸甚至让他忍不住想要接近。
几个时辰后,石榴放下笔,攥着手腕喃喃道:“终于写完了。”
这一日没有病患上门,阎小六也乐得清闲,晾了在野外采摘的草药,便一直看着那本早就烂熟于心的医书。邻居大娘敲了敲门,道:“小六,小六,你在家不?”
阎小六走过去开门,昨日这大娘过来想要给他做媒,今日不知道想要做些什么。。他一打开门就看见大娘手里捧着这个盘子,冲他笑道:“明日不是八月中了嘛,我今日闲在家也没事,就找模具压了月饼,拿过来给你和石榴尝尝。”
阎小六道:“您昨日送过来的糕点石榴恐怕还没吃完呢。”
大娘道:“那就让他慢慢吃吧,盘子也不着急还回去,你别总都给他吃了,你自己也尝尝,石榴那孩子不差这一口。”
北辰和司运从石凳上站起,往门外看来人是谁。大娘正好瞅见他们俩,笑道:“哎呦,你家有客人啊。”她看看手里的盘子,道:“那这盘子月饼恐怕是不够吃啊,你叫石榴出来,让他跟我回家再多拿点儿过了。”
说罢,还不等阎小六叫石榴出来,她便自己喊了:“石榴,石榴,快出来跟我去拿月饼吃。”
石榴本就有些饿了,直接从屋里跑了出来,那黄鼬也被饿醒了,从屋里窜出来顺着阎小六的腿爬到他肩上。
大娘打趣地道:“你这是养一个孩子不够,又养了只野物啊。”
阎小六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点了点头。
石榴跟那大娘回家,回来时一手拿了一个盘子。阎小六不解地道:“怎么拿了这么多。”加上院中石桌上的那一盘,足足有三盘月饼了。
石榴无奈的道:“不都是给我们的,奶奶说,让你晚些时候给小祁姐送过去。”
得,这大娘那点儿心思还没打消呢。
阎小六道:“那晚些时候,你给她送过去吧。”
石榴“奥”了一声,脸上带着几分稍许的不情愿应下。旁人以礼相待,他自然也愿意敬着,旁人若胡搅蛮缠,那他便巴不得躲远些,祈夫人就是那个他不愿意搭理的人,也是这菩提镇有名的泼妇。
那人曾经在他还没有被阎小六捡回来时,看见他就喊他“小野种”、“小贱种”、“有娘生没娘养的小杂碎”,只因为他整日里穿得破烂在镇子上讨生活,冬季实在没办法了就去乞讨,或者偷一点别人家养的鸡鸭裹腹,但他偷的不多,所以被人抓住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他从来没有偷过祁嫣家,每次都是路过时祁嫣觉得他可怜,偷偷塞给他吃的,但是不知怎么的,这事被那人知道了,然后看见他就骂。
阎小六将他带回来后,倒是好了不少,因为阎小六总是免费帮人看诊又送药,那人也想过来占便宜,不得不低头。
石榴刚进院关上大门,远处便传过来一阵骂骂咧咧的喊叫声,“死道士,你算的什么破卦,你们家的人才要不得好死人财两空断子绝孙呢,你再敢咒我儿子一句,别怪我对你不客气。我儿子可是好的很,又孝顺又听胡,长得还好看还能干,这十里八村的谁看见他不得夸他两句啊,都巴不得把自己家闺女嫁给他呢,你要是再敢乱说,我就拿块砖头砸死你,让你赶紧飞升,省的你整天跟人坑蒙拐骗。”
那到声音越喊越大声:“我告诉你,你别想在说我们家一句坏话,不然我跟你没完。”
阎小六、石榴:“……”
光听声音,不用看,他们都知道门外大喊大叫的人是谁了。
除了祁嫣她娘,还有谁能喊得这么大声啊!
写吧写吧,就这么下去早晚有一天卡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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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黄连入药食之无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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