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有人家去河边换洗衣服,突然“啊”地大叫了一声,吓得屁滚尿流的紧忙往回跑,边跑边喊道:“救命啊,死人了,死人了,快出来个人啊。”
这人一喊不要紧,所过之处的人家都被她吵醒了,连狗都被惊了起来。
有人披着衣服,开门骂道:“大清早的,扰人什么清梦,你找死呢?”
镇子上的人家片刻便被那人吵醒了一小半,开门出来骂骂咧咧的人也越来越多,只见那人还在不停的往前跑。正好有一户人家开门,拦下了那个被吓得大喊大叫的人,旁人瞬间围了过去。有一人烦躁地道:“喊什么呀,这大早上的,叫魂啊?不知道昨晚大家都忙着赏月睡的晚呀。”
“死人了。”那人看看周围的人,伸手指向河边,她如今已经跑了老远,边喘着边道:“河边死人了,有人跳河了。”
周围顿时安静了下来,鸦雀无声。
一个胆子大的男人道:“死个人有什么好怕的,你喊什么呀。”
说完,那个男人就要喊上了旁边的几个人,一块看看过去。被吓到的那妇人道:“被,被……”
她被吓得有点哆嗦,许久都没缓过来。那人又催促地道:“被什么?你倒是说呀。”
众人又等了一会儿,才听她道:“被,都被……,都被泡发了……被泡大了,被泡成了巨人观……”
“巨人观”这仨字一出,众人立刻止住了去河边将那“泡发了”的人捞上来的准备。甚至有人开始庆幸,刚才没冲动的跑过去。
投河而死的死法实在委屈,所以大多数人就算想要寻死,也不会选个这样的死法,据说只有枉死的人,或者是生前念极重的人,才会在死后被泡成巨人观。这样的人就死后算做了鬼,也怨念极重,是会回来报仇的。
不到一个时辰,河边有一个人死后被泡成“巨人观”这件事就在镇上人尽皆知了。
最先发现这件事的人不敢在去河边将换洗的衣物拿回来,便报了官。官府的人最是不信这些邪魔外道,衙役一听见有这事,立刻叫上了仵作一并到了河边处理这桩案子,为了防止现场有人捣乱,还叫了守边的将士一起,一群人将整个河道都围了起来。
邻居大娘听说这事后被吓得心里难安,以为是生了病,一大早便敲响了阎小六这家药房的门。
药房多日不曾开张,听见动静,阎小六心中竟隐隐有些期待,他想着今日得让石榴来给病人把脉看看了,结果谁知,一开门又是个熟人。
阎小六有些无奈地道:“大娘,您今日又想做什么啊。”
这大娘最近两次上门,都想给他说亲,他以为这次也是。那大娘道:“我今日心慌的厉害,想让你帮我瞧瞧,我是不是病了?”
阎小六道:“行,那您进来吧。”
他说完,喊了石榴过来,让石榴先看过一遍,再查看究竟是何原因。结果等了一会儿,石榴摸了半天,竟什么也没看出来,回过头对着他连连摇头。
阎小六心中觉得奇怪,以为是石榴医术不精,便自己上了手。
谁知,他自己竟什么也没摸出来,这就不得不让人往旁的地方想了。阎小六道:“大娘,您的心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啊。”
大娘道:“今日一大早。”
阎小六又道:“是出了什么事吗?”
大娘道:“没发生什么事呀。”
阎小六有些不信地道:“您再仔细想想?”
那大娘果然细细想了起来,一炷香后才道:“我今日去馒头铺想买两个馒头,听说了件事,应该就是从那件事开始的吧。”
阎小六叫石榴去拿一杯水过来,递给那大娘,不急不缓地道:“您慢慢说。”
那大娘把今日一早做过的所有事都事无巨细说了一遍,尤其是河边死了人这事,说到一半,她突然恍然大悟地道:“我这不会是中邪了吧?”
人到老年,格外怕死的,倒是人之常情。
听完,阎小六微微松了口气,道:“应该不是,想必是听说了这件事后被吓到了,不要紧的。”
那大娘还是觉得后怕,捂着心口,道:“不行了小六,我现在心又开始慌了,要不你给我开两副药吧。”大有一副阎小六不给她开药,她就不走了的架势。
阎小六无法,只得叫石榴给她拿了两副安神汤,当个心理安慰。
那大娘走后,石榴道:“师父,人死后真的会变成鬼嘛?”
阎小六道:“会吧。”
他知道一定会,但是不敢告诉石榴,怕吓到这小孩儿。石榴却突然大声道:“那被泡成巨人观,真的会变成厉鬼呀?”
阎小六看看他紧张的脸色,好笑道:“不会,哪儿那么容易成厉鬼呀。”
“凶恶贪厉”,鬼界将所有鬼的怨念和道行都分了等级,“厉”排在最后,在往上便是“鬼王”和“鬼君”,一般人死后连“凶”都算不上,如何能变成厉鬼。那些厉鬼和鬼王,身上背负的人命债都是常人无法背负的。当初幽都山里的“佩兰”说是个鬼王,其实也不过是她自封的,实力远达不到鬼王的地步,只不过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罢了。
石榴有些不信地道:“真的不会么?”
阎小六确定地道:“不会。”
石榴听后,瞬间松了口去。阎小六笑问:“怎么,怕了?”
石榴摇摇头,嘴硬道:“没有。”
怕不怕他自己心里清楚,阎小六也不愿拆穿他。半晌,石榴心里稍安,自言自语地道:“也不知道被泡成巨人观那人是谁啊,死的好惨。”
阎小六道:“你想去看?”
石榴思考片刻,点了点头:“嗯。”
阎小六起身,回屋将小红绸从黄鼬身上扯下来,又将睡熟的她塞进怀里,道:“走吧。”
二人一并出门,随着去看热闹的人一起,倒是也不显突兀。
河边此时已经人满为患,前来围观的大多都是男子,女子则站的稍稍靠后,那具被泡发的“巨人观”此时已经被衙役从河里捞了出来,尸身除了被泡发外,并未受到任何损坏。
石榴站在人后,踮着脚问旁边的人:“这人是谁啊?谁投河了?”
旁边的人也是不知,只能对她摇了摇头。
阎小六刚走到河边,眼睛便一直盯着远处,那河对岸远处的树下站着一人,是一女子,或者说是一个鬼魂,那鬼魂有些破烂,好像随时都会散去,那鬼魂一直远远的盯着这边,或者说,盯着的是那具尸身。
石榴四处张望着,果然在人群中看见了熟人,熟人自然也看到了他。石榴拽了拽阎小六的袖子,指着一边道:“师父,北辰哥哥和司运他们在那边。”
说完,他就拽着阎小六挤了过去。
阎小六与司运和北辰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他们刚一站定,就听司运道:“你们俩这是也来看热闹了?”
“一个死人的热闹有什么好看的。”严小六心道。还不等石榴开口说是他想过来瞧瞧的,便见司运已经皱起了眉,道:“你这是怎么从哪儿占了这么一身的鬼气,也不嫌晦气。”
他这话自然是对阎小六说的。
阎小六心中一惊,当即神色中就带上了些许慌乱。他的第一反应是自己身上从鬼界带出来的鬼气露出来了,随即,又觉得不对,赶紧镇定下来。因为他虽然是鬼,身上却从无鬼气,哪怕是回到鬼界鬼气缠身,也沾染不上分毫,更何况还有那小红绸在,就算身上有鬼气,也早就被遮挡的一干二净。
如此,那司运说的应该就与他无关了,并不是司运看出了他是鬼,而应该是昨夜桑穆与槐柳出现时带出来的了。
北辰见他不语,道:“先生昨夜可是遇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就算是有,此时也不能实话实说。阎小六摇了摇头,道:“没有。”
司运幽幽地道:“就算是有,恐怕他也看不见。”
活人看不见鬼,所以问了也是白问,大家都心照不宣,没有再往下说。
阎小六忍不住在他们俩身上扫了好几眼,想要看出些不同,不过这俩人除了刚刚的话,再没有流露出任何不妥之处,若是这俩人是道家弟子,那么能看出来他身上带了鬼气便也没有什么不对了。
半晌,阎小六回过神,看了眼远处还站在树下的鬼魂,道:“仵作可查出了什么?还有那死去的女子是何人?”
北辰突然回过头,道:“先生怎么知道那‘巨人观’是个女子?”
那‘巨人观’已经被泡得面目全非,不辨男女,阎小六自然是因为看见了那个女鬼站在树下才知道的,不过他又不能说,只能在那具‘巨人观’身上找了些能证明她是女子的证据,道:“只看脸,确实是无法分清,但女子与男子的身量不同,人能泡发,她身上的衣服却不能。”
他这一说,周围听见的几个人便都将视线落在了那具‘巨人观’的女子的衣物上,尤其是衙役从水里捞出来拎在手里的鞋,那鞋的尺寸一看就知道死者是个女子。
衙役拎着泡水的鞋子放到了那具‘巨人观’旁边,对其他几个同行道:“没了,全捞出来了。”石榴却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突然“啊——”的尖叫了一声,吓了所有人一跳。
阎小六搀着他的胳膊,没让他被吓得腿软的倒在地上,轻声问:“怎么了?”
这时,所有人也都看了过来,石榴突然哭了出来,颤抖着道:“是……,是小祁姐,师父,被泡发的‘巨人观’是祁嫣。”
阎小六呼吸一窒,顺间将目光看向了远处的树下,他先前看见那树下的女鬼时就觉得与眼熟,只是一直未往祁嫣身上想,这时再一看,是了,那人确是祁嫣,只是魂魄十分虚弱,他没认出来罢了。
“师父?师父?”石榴抽噎着喊了阎小六两声。
此刻,阎小六的眼眶也微微泛起了红。他多年前在这条河边救下了那个姑娘,不曾想,时隔多年,那姑娘竟又死在了这里。若是知晓,那天救下坠楼的祁嫣后,他就该把事情问清楚,那么一个整日向阳的姑娘,怎么会想要寻死呢?
树边站着的鬼魂从“巨人观”上移开视线,看向围观的人群,像发现了什么似的膝盖突然一弯,朝着这边跪下,又磕了个头。衙役走了过来,道:“你们认识这人?”
石榴哭的不能自已,阎小六点头道:“认识,她是我朋友。”
那衙役还想说什么,石榴突然跪下磕头道:“大人,求求大人,替小祁姐讨个公道吧。她肯定不是自己想要寻死的,这里边一定有冤屈,求求大人,求求大人替她申冤。”
远处人群中,一妇人突然呢喃了一句:“这怎么可能?”而后那妇人冲出了人群,看看那具“巨人观”被泡发的脸,又看向石榴,惊了一瞬,突然破口大骂道:“这不可能,这怎么会是祁嫣呢,你这小兔崽子别胡说八道,这肯定不是我们家祁嫣,我女儿才没死呢,你别乌鸦嘴咒她。”
她应该是已经认出了祁燕穿的衣服,一边骂一边摇头,连连否认道:“这肯定不是祁嫣,这个丑八怪才不是祁嫣呢,她肯定不是,绝对不是。”也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心里有愧,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疯疯癫癫的。
祁嫣的魂魄自跪下就一直未再起身,脑袋死死的磕在地上,也不知是想要干什么,但想来是一定有怨要伸的。阎小六对那衙役拱手请求道:“有劳大人。”
这事就算是官府的人不插手,他也会去查的,只是活人的事,还是要活人来查才好,才能给死者一个更好的交代。那衙役犹豫了一瞬,道:“既如此,人我们就先带回去了,等案子查清了,你们再去官府把人领回去下葬吧。”
闻言,阎小六点了点头,此事便如此定下了。
几个衙役将“巨人观”抬到带来的门板上盖上白布,便要带走。
谁知这时,原本怎么都不肯承认那具“巨人观”是祁嫣的祁嫣娘又不干了,死活拽着那块门板不肯撒手,边阻拦边道:“不行,你们不能把她带走,这尸体都被泡发了,得赶紧找个道士过来做做法,不然她肯定会化成厉鬼回来报仇的。谁知道她是不是真的被人害死的,总不能让大家一块遭殃吧,到时候大家都得不得好死,你们不能就这么把她带走……”
从头到尾,她都没承认过那具“巨人观”是祁嫣。
这话一说,围观的人群中顿时出现了三三两两的赞同声,一人唯唯诺诺地开口对衙役道:“要不……找个道士吧,超度完了再慢慢查这案子也不是不行,不然大伙都提心吊胆的。”
声音不大,却格外突兀。
这人旁边的人也跟着点了点头,附和道:“就是就是……”
众人的话音未落,阎小六忽觉心中一凉,不自觉地攥起了拳。他抬头往河对岸看去,不知何时,祁嫣跪下磕头的身体已经埋得更低了,细看之下竟是在隐隐颤抖,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气的。真的找来道士,就不知道是要超度她的魂魄,还是要镇压她了。
阎小六咬牙道:“祁大娘,你不是说那‘巨人观’不是祁嫣么,那你一直阻拦着衙役是做什么?冤有头债有主,就算那‘巨人观’化成了厉鬼,想来应该也不会随便报复到你身上去吧?”
他说完,就听旁边突然“扑哧”地笑了一声。
阎小六一眼扫过去,就见司运站出来冷笑道:“就是啊,冤有头债有主,没做亏心事,你们怕什么呀。”
“……”
“……”
“……”
那几个喊着要找道士做法的一听,瞬间禁了声。
唯恐衙役会因为这人的话怀疑到他们身上去。
衙役扫了一眼都惶惶不安的众人,道:“等我们把这人抬回去之后,会找道士做法的,诸位不用害怕。”
如此,祁大酿终于收了手,不敢再阻拦。
阎小六不知该如何是好,在衙役将那“巨人观”抬起来的时候,道了声:“等等——”
谁知,他旁边的北辰这时也开口喊了句:“等等——”
二人异口同声,皆不知对方想要干什么。阎小六看过去,听见北辰道:“几位不必等回了县衙再寻个道士去做法,没那么麻烦,超度鬼魂在下也会。”
说着,他便朝着“巨人观”走去,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符纸,贴到了那“巨人观”盖着的白布上,速度之快,由不得旁人做出反应。
阎小六呼吸猛地一滞,心道“完了”,他下意识的便又看向河对岸的树下,本以为那祁嫣的魂魄已经散了,看过去时却发现她还在。他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又多看了几眼,祁嫣的魂魄竟隐隐有了稳定之意,最起码不似他刚到河边第一眼看见时她那样,一阵风就能吹散掉。
衙役抬着那具“巨人观”从他们身边路过时,阎小六看见了北辰贴在“祁嫣”身上的黄符,那黄符不是“镇魂符”,竟是“定魂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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