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魂符”与“定魂符”虽只有一字之差,却是有着完全不同的作用,一个可用来镇压或是压制厉鬼,另一个则是让鬼的魂魄安定稳固下来,北辰给“祁嫣”贴的便是后者。
衙役抬着“巨人观”一走,看热闹的众人便也散了。
阎小六朝着北辰行了一礼,道:“多谢你了北辰。”
不论他先前想了些什么,也不论北辰他们俩是什么身份,此刻都算是帮了他的大忙,阎小六还不至于因为太过谨慎和怀疑他们俩的身份而不认。
石榴闻言,也是朝着他拜了一下,他哭的有些脱力,实在说不出话了,干脆就不开口了。
北辰偏了个身,阎小六对他的礼便被他躲了过去,只受了石榴的半礼道:“先生不必客气,都是我应该做的。”
司运实在看不过眼,语气颇为嫌恶地道:“你们俩有完没完,拜来拜去的,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得了。”
北辰瞪了他一眼,让他别说了。司运却没看见似的看着石榴继续道:“你看,这还带了个陪嫁书童呢。”
北辰这下终于被他说的有点恼了,十分严肃的叫了他一声:“司运。”
司运一见他脸色都要变了,求饶地道:“好了好了,我不说了,我不说了,我闭嘴行了吧。”
北辰:“……”
等他们俩吵完,阎小六问道:“二位一会儿打算去哪儿?可要跟我一块回去?”
北辰道:“不必了,我们俩一会儿还有事。”
阎小六道:“那便罢了,既然你们俩有事,我就带先石榴回去了。”
他本就是客气一下问问而已,也没想着这俩人真的会跟他一块回去,尤其是这俩人还有可能是天上下来的神官。于他而言,北辰和司运本就是两个陌生人,如今知道了姓名,其实也不过是点头之叫,不知道再过多久,就会彻底不再见面了。
北辰和司运率先离去,这河边就只剩下了阎小六和石榴,阎小六看向树下的“祁嫣”,只见此刻她已经站起来了,他便叫上了石榴一起回了小院。只是回去这一路,石榴再没了先前的多言多语和急切,一路都一言不发,默默的难过着。
夜晚,石榴睡下,阎小六又独自出了门,直奔那个河边。
白日里那么多人都在,石榴又那么难过,他实在不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他能看见“祁嫣”的鬼魂,然后将她带走。相比于人满为患的白日,深更半夜野外无人时,其实才是他带祁嫣离开的最佳时间。
阎小六才刚走到河对岸,“祁嫣”便从树下站了起来,夜晚时她的魂魄比白日里更加稳定,此刻已经快要凝结成了实体。他一走近,“祁嫣”便急切地道:“先生能看见我是么?”
白日里她就觉得阎小六可以看见她,只是当时人太多了,她无法确定。阎小六点头应下,道:“可以。”
这下,她又开始疑惑了,边问边道:“先生为何能看见我?我……”虽然已经死了,但她依旧有些不愿意承认这个自己已经死去的事实,说话也磕磕绊绊的:“我,我已经死了啊,我现在已经是鬼了,先生为何能看见我?”
阎小六不答。
她继续道:“先生是天上的神仙是不是?所以先生能看见我?”
阎小六否认道:“我不是天上的神仙。”
“那你是道士?先生在修道,所以开了天眼,能看见我?”
“也不是……”
若是再不打断她,也不知道她会想到哪儿去。阎小六如实相告,道:“我和你一样,我也是鬼。”
“……”
“祁嫣”沉默了片刻,被惊得不知所措,整个魂魄都有些不稳。阎小六解释道:“天上的神仙是看不到你的,要过七日,你烧头七,有些有道行的人才能看见你。现在你才死了不过一日,除了鬼,是没有妖魔鬼怪能看见你。”
过了许久,“祁嫣”才缓过来,道:“所以,先生是厉鬼吗?先生能够站在阳光下,也是修炼了多年,要留下与人寻仇的吗?”
问着问着,她的神色便落寞了起来,不知是因为自己,还是因为其他。
自她第一次见到阎小六开始,好像他就是这副波澜不惊,随遇而安的性子,好像他从来不会因为什么事着急。阎小六摇了摇头,道:“我无仇,也不需要报仇,我生来就是鬼。”
“怎么会……会有人生来就是鬼呢?”
阎小六笑笑,道:“这个我也不记得了,只是自我睁开眼起,我便是现在这个样子。”
鬼不会老,也不会死,只会烟消云散,除了鬼,也没有任何一个活人能够下到鬼界,他不是鬼,又是什么呢?!他自己便是这么认为的,至于他身上为什么没有鬼气,他自然也不愿意深究这个问题,毕竟无关痛痒,也不会因此要了他的命。
“祁嫣”还要再说什么。阎小六道:“如今你有冤要伸,也不能一直呆在这棵树下,不如便跟我回去吧,等事情了了,我亲自送你回鬼界。”
“祁嫣”犹豫的道:“可是,石榴他……”
她是鬼,会吓到人,而石榴与她无冤无仇,她总不好害了石榴。阎小六自然知道她在顾及什么,温声道:“无妨,只是你可能要一直呆在罐子里养魂了。只要你别无缘无故出来,石榴不会知道的。”
半晌,“祁嫣”点了点头,钻进了阎小六从老树下带出来的咸菜坛子。
说是‘咸菜坛子’,其实那坛子一点儿都不大,根本装不下多少咸菜,也从来无人用过,只是一直放在老树下不知道闲置了多少年。阎小六不知该怎么把‘祁嫣’带回去,也不知道带回去之后要把她藏在哪儿,干脆就把她藏在坛子里,放到明面上了。若是将‘祁嫣’放在传音玉佩里,他还要对玄一解释一二,实在不便。
老树下一共两个这样的陶罐子,一个装了这么多年他和石榴攒下的积蓄,另一个便用来装了“祁嫣”,任谁恐怕也不会想到,那‘咸菜坛子’里会装着一只鬼,等‘祁嫣’下了鬼界,这坛子还能存放她的骨灰。不然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替祁嫣收尸,像平常人家那样大操大办他又办不起来,便只能一切从简了。
回到小院,已经到了后半夜,鬼界无四时之分,阎小六便攥进玉佩,思绪飘进了传音阵中,道:“玄一,你可在?”
有些事他确定不了,便想叫换玄一出来问问。半晌,还不见玄一出现,他便想要离开,就听另一道声音道:“你找玄一干嘛?她这几日可是忙得很,大概是没空理你了。”
阎小六险些被这一声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原来是桑穆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
“原来是你啊。”阎小六疑惑地道:“你没将那块小玉佩还给玄一么?”
当初从幽都山里回来后,他就忘了那几块碎了的传音玉佩的事,也忘了将那四只鬼手里的小玉佩要回去,后来想起来,他原以为这几个人会还给玄一,今日才知竟然没还。
当然,若是让他现在将那几小块传音玉佩要回来,他也是开不了口的。人家平白无故帮了他那么大的忙,让他一下子就还完了几百年存的债,就算是心里那么想,嘴上他也不能那么说,何况那块传音玉佩本来就不是他的,还是玄一给他的。
桑穆“奥”了一声,道:“忘了。”他话音一转,又道:“再说了,玄一手里的宝贝又不止这一个,我就算不还她也不差这一个。”
阎小六:“……”
都是有钱人!!!
桑穆见他不语,道:“你这是解决完了人间的事,要回来了?让玄一借你个住处?”
“……”
阎小六心说“你这可真是高估我了”,无奈地笑着道:“还没……只是又遇上了些麻烦,有个问题想问问玄一,不过她既然不在,我改日再来问她便日。”
改日其实也就是目前这七日之内,他只记得平常人死后过完头七,魂魄便稳了,头七之后还一直滞留人间会怎么样他就不知道了。所以还是问清楚些吧,免得因他耽误了什么,或者是又惹出什么事端。
桑穆道:“不如你先说出来,也许我知道。”
阎小六想了想,觉得也是,便将今日的事说了个大概。谁知,桑穆却道:“鬼界不收含冤鬼,若是她有怨,便将因果全都了结了你在送她进来吧,不然她执念太重,下辈子投胎也过不好。”
阎小六道:“也就是说,她可以多在人间逗留数日?”
桑穆认真地道:“是,不过不可见光,普通的含冤鬼依旧无法在太阳下生存,只有厉鬼之上的等级可以。”
他说完,阎小六好奇地道:“那为什么我可以?我应该算不得是厉鬼吧。”
要修炼到“厉鬼”境界,生前不知道要杀多少人,受多少冤屈,死后又要如何去报仇。只凭阎小六刚到鬼界的穿着打扮来看,他是半点冤屈都没受过的。桑穆被他问的哑口无言,半晌后,道:“因为你是个奇葩。”
说完,他便退了出去。
阎小六:“……”
莫名其妙又得罪了个人,他微微叹了口,想不通为何这群人都这么容易破防。他从没跟鬼界的四个鬼王交过手,自然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何境界。好奇心驱使着问问怎么了?!
·
自这天过后,石榴的脸上都不见半点儿笑意,也不愿再出门。阎小六指使他出去买两个馒头,他也是各种推脱,就算去了也是不情不愿,回来后又回到自己的屋里不理人。衙役这几日也在忙着查这桩“巨人观”的案子,只是查来查去都毫无头绪,无从下手。
祁嫣娘在家里等了几日,都没再等到祁嫣回去,终于肯相信那“巨人观”是祁嫣,而后跑到了县衙门口,一哭二闹三上吊,吵得衙役和县丞都十分头疼。
邻居大娘又一次前来敲门时,“祁嫣”已经快要能烧上头七。这几日“祁嫣”都在养魂,她每次想出来跟阎小六说说话,阎小六便跟她道“不急”、“一切都来得及”、“你再好好养养罢”。以至于一到夜深,“祁嫣”出来不过片刻,就又得回了罐子。七日过后,就算县丞无法查到这桩冤案的真相,烧过头七,她也可以自己去报仇了,所以阎小六觉得不急,一直叫她再等等,不着急告诉他她坠楼和坠河的真相。
邻居大娘急匆匆地从外边跑过来,“砰砰砰”地敲着大门,急促地喊道:“小六小六,你在家嘛?赶紧出来开个门。”阎小六猜到了她过来是想做什么,一打开门,便听那大娘喘着粗气大声道:“小六,那河边死的人是祁嫣?”
他点了点头,无奈地道:“是。”
已经过去了几日,就算案子什么都没查出来,死者是谁官府也能确认了。那大娘“哎呦”了一声,坐在了地上,哭着道:“哎呦我的妈呀,这死的怎么能是祁嫣呢啊,祁嫣那孩子才几岁,她怎么能想不开呢。”
这大娘是看着祁嫣长大的,若是死的是旁人,她断然不会如此,如今也算白发人送黑发人。阎小六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能蹲下来看着她沉默不语。
老树下罐子里的祁嫣听到声音后,在罐子里动了动,想要冲出来。可这会儿是白日,就算她从罐子里出来了,也只能站在树下远远地看着。索性那大娘哭的正声嘶力竭,没听见罐子掀盖的躁动。
大娘哭够了后,问道:“小六,前些日子祁嫣险些坠楼,是不是你救了她啊?”
阎小六道:“是。大娘怎么会知道这事?”
这事儿应该和祁嫣的死无关,而且祁嫣是在这之后坠河的,所以阎小六不太明白她问这个干什么。大娘道:“我刚路过茶馆,听那家店的掌柜和衙役说的。奥,对了。”说着说着,她终于想起来自己是过来干什么的了,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道:“那衙役估计一会儿就会来找你问了,你小心点儿。”
“小心点儿什么呢?”阎小六心说。大娘提醒道:“那衙役倒是好说,就是祁嫣娘那人你也知道,官差找不到凶手,那祁嫣娘恐怕会赖上你,毕竟除了她们自己家的人,最近也只有你见过祁嫣。”
阎小六:“……”
那这恐怕还真是个无妄之灾了!!!
少顷,阎小六应道:“好。”
那大娘又待了一会儿,便走了。等她一走,祁嫣立刻从罐子里跑了出来,站在树下道:“先生,您让我出来自己去报仇吧。我不想你被牵连进我的事里。”
阎小六笑了笑,道:“无妨。”
这还真不不是他心大,只是他被牵连进去又能如何呢?一群活人,能对他一个鬼做什么?祁嫣面上有些着急,还想再说话,可惜阎小六一挥袖子,又将她塞回了“咸菜坛子里”。
傍晚,那群衙役果然上了门,阎小六如实相告后,衙役们便离开了。
又一个时辰后,阎小六煮了些萝卜青菜,刚和石榴准备坐下开吃时,北辰和司运爬上墙头,跳了进来。阎小六端着碗筷,无语地道:“有门不走,你们俩为何要翻墙?”
这俩人也太自来熟了,尤其是司运,现在就算是客气一下也不会了。
司运翻了个白眼,道:“怕被你牵连。”
“……”
阎小六无语地笑道:“这个……,我好像没做什么吧……”
司运道:“你不知道?”
阎小六问:“知道什么?”
北辰道:“先生这几日都没出门么?”
阎小六摇头道:“不曾。”
北辰道:“那就对了?”
阎小六叫他们俩问的有点懵,只得看向石榴,石榴见他看过来,埋头喝起了青菜萝卜汤,一句话也不想说。阎小六看向北辰和司运道:“二位可要坐下来一块吃点儿?”
虽然不好吃,但是熟了。
司运道:“不必了。”坐下后从怀里掏出几个果子,一个放在石榴面前,一个扔给北辰,道:“我吃这个就行。”
北辰坐下后道:“先生若是没有听说,这几日也别再出门了。外边流言四起,说是那‘巨人观’的女子是被你害死的。”
白日里隔壁的邻居大娘才刚跟阎小六说完让他小心些祁嫣娘,没想到她没找上门闹,竟是去散播谣言了。官府都无法结案,反而只凭一两人的话,就确定了凶手,这也太过儿戏了。阎小六轻笑道:“这事与我何关?我最后一次见到祁嫣那日,北辰也在。”
司运无语望天:“……”
正是因为北辰也在,所以他们听到那些流言,才会赶紧回来。若是要对簿公堂,他和北辰就能替阎小六洗脱冤屈。虽然在他看来阎小六有时候爱乱发善心,也有些蠢,但因为这个就要被人平白无故的冤枉,那还是不行的,就算北辰能看得过眼,他都看不过去。
北辰道:“先生不必担心,这事我和司运定会还你个公道。”
阎小六道:“那就多谢你们了。”而后他看向石榴,道:“这事,你出门买馒头时,是不是也听见旁人说了。”
石榴这几日不爱理人,不管他怎么哄都不说话,想来是不想让他知道了觉得难过。更何况今日下午,石榴还被他逼着出门,又出去买了两个馒头。
半晌后,石榴轻轻“嗯”了一声,声音宛若蚊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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