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真真很小的时候村里的姨姨和婆婆们见着她总会蹲下摸着她小脸，说她再长大些不知会有多少媒人踏破她家门槛。
她们逗问她以后要找个什么样的小郎君。
她仰着脖子略微思索，说：“要像我爹爹娘亲一样喜欢我对我好不让别人欺负我的。”
姨姨们问她：“要是遇不上呢？”
当时她想也没想，脱口而出：“遇不上就算了呀。”
“我来世上难道就是为了遇上另一个人吗，难道不是我娘亲和爹爹想我来到他们身边吗，我可以一直一直陪在他们身边啊。”
姨姨们笑着是说她小，还不懂感情的事。
她们惆怅的说她总会遇到那么一个人的。
或许没有她想的那么好，也不够那么维护她，会让她受点委屈，但她总会遇到的。
小小的白真真确实不懂。
如果遇上那个人注定会受委屈，那她为什么要跟他在一起呢？
那个人不能和她天下第一好吗？
他不应该理所当然的对她好，让她不受委屈吗，不然为什么不选别人要选他呢。
不要就好了呀。
后来跟了橖宴，那时他尚未被废黜，住在太子所居住的青宫，那些出入太子门庭的王孙公子很喜欢她，不止一人向橖宴讨要过她。
谁都看得出那些公子哥对她不是真心的，他们只是出于对一个貌美的玩物、一个尚且拿得出手的东西的一点兴趣。
他们喜欢的是她匍匐在他们脚下以供他们高高在上的俯瞰把玩她的柔弱和美丽的模样。
白真真以为她会被当做顺水人情送出去，毕竟她只是一个势单力薄的孤女。
可橖宴没有把她当物件一样随意送出去，反而教训了那些公子，为她解决了那些麻烦。
她怎么可能忍住不去喜欢他呢。
若不是他一时心软买下她，她爹爹死后，她的结局不是被迫卖进窑子，就是沦为两脚羊被人当做食物。
所以，喜欢上太子，是很自然的一件事。
然而除了难得的美貌外，她没有任何值得橖宴期待的东西。
而美貌是权势者身边最不稀缺的。
只要他想，有的是人愿意为他献上美人以此攀上关系，但他完全不为美色折腰，他淡笑着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和看向身边养的小猫小狗没有参差，都是一视同仁的宽容淡漠。
太子，是比那些王孙公子更高高在上，更孤傲冷漠的存在。
他可以俾睨天下所有人，若是认真去看，你能看到他温和淡漠的眼神中窥见一丝对这个王朝和凡世的厌恶。
他被废黜后，只有她愿意陪伴他渡过寒山孤苦的日子。
从那时起，她在他眼中才有了具体而单独的模样。
她有一种自己在橖宴眼中是平等的的错觉。
没有人不会被一颗真心打动，她能感觉到他是喜欢她了的。
但她也知道，这一点喜欢在派系倾轧，在他一步步清洗障碍登上王位的路上不值一提。
如今，他又变成了纤尘不染稳坐高台看她在人世翻滚的模样。
她终会像所有落魄英雄身边的美人一样，沦为背负一切责难的枯骨，若英雄功过非常，她或许千年万年也逃不过文人的口诛笔伐和后人的审判。
在夏宫这段日子，难听的话她已经听的够多了。
所以，不要就好了。
她提前为她与他选好了结局。
现在一切都该结束了。
知晓她的死讯他或许会愣住会难过。
可那又怎样呢？
恍然若失后他的生活仍会继续。
就像那年大旱。
她失去了所有亲人，她恨天、恨不知民生疾苦的贪官和皇帝，一家七口只剩她自己，以为余生都是漫漫悲伤，以为自己会活不下去。
但她依旧好好活着，那些漫天的痛苦都在日复一日的生活琐碎中渐渐消亡 。
所以她和那些不断从她生命中离开又在记忆中淡去的人没有任何甚差别。
橖宴向来情感淡漠又比她坚强许多，没有亲眼看见她“死去”，他应该不会太过难过。
大概会很快接受她逝去这件事，也会迅速习惯没有她的生活。
她想，没有爱情或许对于他俩来说都没有关系。
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能遇上称心如意的那个人过彼此都想要的生活。
天造地设、情有独钟，那只是书里独有的佳话。
然而她怎么也想不到，她也不可能知道，他们的“生死离别”是以他眼睁睁看着她被人挟持，在他面前被推下高楼、落入深不可测的河流中、连具“尸体”也未留下而结束。
橖宴如何能甘心。
她醒来，又真的能安安稳稳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吗？
-
橖宴恢复些许意识时，人已经躺在了夏宫柔软的床榻上。
深可见骨的伤口正在被人仔细清创包扎，约莫用了麻沸散，他一点疼痛也感知不到。
眼前一直有模糊人影在晃动，头愈发昏沉。
他知晓在麻沸散的作用下自己很快会再次陷入昏迷。
他强撑着抬起头，正在为他清创的几名医官吓得脸都白了：“殿下切不可乱动！”
殿下机乎是与韩烈前后脚跳下城壕的，甫一落水，便被强大的冲击力拍晕过去。
多处致命外伤加之从几十丈高的高楼上跳入水导致的内伤。
若藤甲兵再晚一步送到医署，他可能就要在这个夜晚去见列祖列宗了。
然而橖宴并不是一个听劝的患者，也并不珍惜自己的身体，他咬牙抬首，视线在四周逡巡，素来沉稳冷静的人此时声音发着抖：“她呢......她在哪。”
视野中什么也没有。
他想过他的真真落到韩烈手里会吃些苦头。
摘星楼那么高，她掉进水里可能会受很重的伤。
他小时候不是没见过从高空坠河的人，捞起来后看起来全须全尾，其实肺腑全碎了，轻轻咳一下吐出来的都是血沫子，还有那些肺腑没事，但摔到脊椎的，下半身完全废掉，一辈子都不良于行。
他想过最坏的可能就是真真会伤残。
可现在什么也没有，他什么也没看见。
血也好，废人也罢......
什么都没有。
医官们愣着，不知他在找谁，只能劝他快躺下接受治疗。
许是他神情过于可怕，其中一个年轻医官小心问道：“不知您在找谁？臣等被带到这里等待救治的就只有太子您一人。”
“不可能。”
橖宴一颗心重重跌落：“我要见她。”
他们定是在骗他。
这些人竟敢拿真真与他开玩笑。
“来人，来人！”橖宴脸色青白几无血色，脖子和额上青筋暴起，缝好的伤口因用力而裂开，鲜血浸出绷带，他却一点也不在乎，挥开前来按住他的医官，眼看着就要从床沿上跌滚下来。
医官们连忙跪爬在地上，一些人当肉垫，一些人用手托举住他。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麻沸散呢！再拿些过来，快！给殿下灌下去。”
“臣等冒犯了。”
眼下最紧要的是保住殿下的性命，万不可让他再挣裂伤口。
很快有人端着混了麻沸散的酒过来，有人按住他手脚，有人拿着筷子撬开他齿关，橖宴不太清醒的目光牢牢盯着那人，想喝退他，他们怎么敢阻挠他去找真真。
烈酒滚进喉咙，他被呛得咳嗽，想让他们滚开，却眼皮沉重得睁不开，而后便没了意识。
-
又下雨了。
橖宴再次醒来时，屋子里是昏暗的，重重帘幕外是沉闷的雨声，像是天塌了一样。
麻沸散的药效已经散去。
他恢复力气的同时也恢复了痛觉，每动一下，身上各处都传来彻骨的痛。
他转动脑袋，只看见翚姊垂首站在暗处角落，整个人好似陷在巨大的愧疚里。
他心里闪过不好的念头。
翚姊听到动静快速背过身去，拭去面上泪光，等她整理好表情后才转身走过去，问道：“殿下您醒了，饿吗？医官说您若是饿了可以用些米汤，一直温着呢，我去端——”
“不用忙碌，我不饿。”
橖宴已经坐了起来，穿好一只鞋正在套另一只，表情如平时般温和的打断她。
“我睡几天了？”
翚姊紧了紧手指：“两天了......”
橖宴看着她微红的眼圈，笑道：“两天了啊。你不照顾你们姑娘怎么在这儿伺候。”
“她在这里没有熟识的人，被欺负了也不会说，你不在，被人钻空子欺负了怎么办。”
“你不该来我这儿，快回去吧。”
他声音很低很慢，带着身体不适的虚弱。
翚姊刚擦掉的泪瞬间又涌了出来，心疼又愧疚。
噗通一声，膝盖结结实实叩在地砖上的声音响起。
翚姊跪着：“殿下......您要奴婢回哪去，回不去了。”
橖宴嘴角的笑僵了一瞬，声音愈发柔和：“翚宫使这是什么意思。”
“殿下您罚我吧。”
“白姑娘已经没了。”
橖宴看着她嘴唇张张合合，他一字不落全听着了，可那些话却叫他听不懂。
什么叫，她没了......
他眼里尽是茫然，耳边嗡嗡响着，心里只觉得荒唐至极。
怎么可能呢。
他伤的这么重都能活，他的真真怎么可能会死。
他一个字也不会信。
他想说，什么时候连你也开始骗我了，你们怎么敢......怎么能用她的生死跟我开玩笑。
可是视线触到翚姊哭到发红发肿的眼，他所有质问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像吞了一块石头，吐不出又咽不下去。
他怔怔地坐在那儿。
手里的那只黑色长靴不知何时掉的，歪歪扭扭躺在脚踏上。
现实的残酷让他光着的那只脚踩在地瓷砖上像是感觉不着冷似的。
就这样望着屋内黑黑的一角，听着闯外的雨不知听了多久，空白的大脑里时不时闪过从前的回忆，眼中全是对未来的迷茫。
直到轰隆一声惊雷落下，半个屋子都被紧随其后的闪电照亮。
他听到一道破碎又干哑难听的声音在空旷的屋子里艰难响起，那是他的声音。
“打雷了......她最怕下雨打雷，她说小时候家里住不起青砖瓦房，每到了春夏之交的雨季总是怕家塌了。有一年雨特别大，一睁眼发现水都灌进了家里，她爹爹带大哥哥去抢救草堂里的书，娘亲和姐姐把家里的锅碗瓢盆都翻出来接水，滴答滴答，一整晚娘亲担惊受怕的搂着她们，就怕土墙塌了把一家子埋里面，可她和姐姐心里却是安定的。”
因为家人在身边，再大的苦难也不会害怕。
她的亲人已经没有了，如果他不在她身边，她会害怕的。
“她现在......在哪里......”
橖宴一双眼睛满是红意。
“带我去见见她，好吗。”
从别人嘴里得知她连“尸体”都没留给他的那一刻，会哭吧？
但我们真真才是最可怜最无辜的，他哭死也不为过。
（历时一年多，我终于把这七、万、多、字、全、部、重、写、完、替换了哈哈哈哈哈！！！很感谢大家陪伴我走过这么一段路，感谢大家期间对我的关心，期间我看着收藏一个个掉下，小天使们无声的离开，接下来可能只有我自己一个人，但我会慢慢写下去，给我的真真小宝贝一个交代，也给剩下的小天使们一个交代，我的宝们，爱真真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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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她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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