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天灰蒙蒙的。
她抬头看了看,乌云盘旋在头顶,雨滴也将坠未坠,于是犹豫了一会儿便从树上跳了下来。
从树下遥遥望去,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男人。
她又看了看天,心想不知他带伞了没。
两年了,那男人每天都来,也可能并不是每天都来,总之,她在的时候,他都在。她略加思索,还是朝他的方向走了过去。
天上下起细雨来,她加快了脚步。
到那男人身边时,雨已经变得很大了,可那男人脱下外套,将外套罩在墓碑和自己头上,给自己和墓碑营造了一个看似安全,却很脆弱的小小空间。
她看不到他的脸了,于是蹲下身来,也想钻进外套下边去,但动作进行到一半,听见男人低低的哭声,她愣了愣,缩回脖子。
雨下得好大,砸在他的肩膀上,背上……她脸上现出担忧来,站到他背后,意图用身体替他挡雨。
但雨滴只是穿过她的身体,依旧狠狠落在男人身上。
她扁了扁嘴。
她想,就算天上的雨都下干了,这男人的眼泪也不会干的。她从没见过哪个男人这么爱哭,每次都只哭着,也不说话。让她觉得寂寞。
“单枝,我很想你。”
雨停了,男人又留了很久,最后说完这句话才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她又一次想,借用了单枝的名字,这男人会不会生气。
她叫单枝,是一只鬼。她是很奇怪的鬼,想不起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
因此,只得在人间四处游荡。
—
现在是夏天,下过一场雨之后,空气中满是湿热。
单枝微微仰起头来,用鼻尖去感受漂浮的水汽,她吸了吸鼻子,什么都没感受到,于是她皱起眉头,表情严肃了些,看上去在凝神静气。然后下一秒,她听见风从耳边轻轻刮过,那些肉眼无法看见的汽在她鼻尖停驻了一小会儿,才向四周散开。
她就像是一团透明的,柔软的,不会散的气。
死了确实会失去一些东西。
不过做鬼也有做鬼的快乐。
单枝吐出一口气,四周又安静了。
今天去哪儿听些故事呢。
城市的角落并不像人们想象中那样,藏着许多鬼魂,毕竟是文明社会,若是有不听话的鬼,鬼差是会按着名单来一个个带走送去投胎的。
管着七季市的鬼差,据说是一个穿着白袍的长发男人,鬼们都喊他大袖子。
单枝也学着他们叫,尽管她从来没见过这位鬼差大人。
“大袖子只抓恶鬼和厉鬼,所以啊,虽然他很厉害,但管不到我们头上呀!他手下那些打杂的都是外地人,哪里抓得住我们呀……”
这一位断了腿的大妈是天桥下边最能讲的,她生前死在前边不远的路口,由于断了腿,成了鬼之后就成天待在天桥下边,给过路鬼讲事情。
今天来的鬼是个小姑娘,脸色苍白,倒是没有缺胳膊少腿。小姑娘蹲着,看上去有些紧张:“真,真的吗?”
大妈冲她笑,露出血淋淋的舌头,小姑娘被吓了一跳。“你看你这姑娘,刚死吧?比我可怕的多了去了,你以后总要习惯的嘞!”
“阿姨,我……”小姑娘性格似乎很是内向,犹豫着说了几个字,又自顾自摇了摇头,道,“谢谢阿姨。”说完便起身要离开,看她的双脚还虚浮着,显然还未适应成了魂的身子。
大妈“欸”了声,冲她离开的背影大声喊:“小姑娘!记住!离那些坏鬼远些!”
小姑娘回头摆摆手,飘走了。
单枝蹲在大妈身边,同她一样望着小姑娘远去的背影,道:“她还很小,对吧?”
大妈没理她。
“看上去才十五六岁,脸色不太好,可能是病死的吧?好可惜。”单枝托腮,自言自语。
身侧大妈的眼睛漫无目的地搜索着新的过路鬼,突然,她好像瞅见什么,朝前伸长了脖子。
单枝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有些惊讶:“好白的鬼。”
远处的鬼确实很白,白到天地间好像独他一人发着光。他身上是一件交领的大白袍,袖子随着他的走动,蝴蝶的翅膀般前后摆着,他像是扎着高马尾,因为头发长,有几缕黑发很柔顺地垂在肩头。
大妈先是阿巴阿巴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支吾,下一秒便“啊”地尖叫起来。叫声尖厉,吓得单枝没控制好,狠狠蹦了起来,头直直穿过上头的天桥。
她没反应过来,下头的大妈已经大哭起来,喊着:“大袖……仙!大仙饶命!”
大仙?
单枝从天桥上跳下来,挑了个不远的地方看热闹。
那很白的鬼已经到了大妈跟前,大妈整个鬼瘫在地上,两手搓得飞快,嘴里不住求饶。
单枝绕到大妈身后,看见了那鬼的脸。很干净很好看的脸,一点都不像鬼。
很白的鬼轻轻皱了皱眉头,开口说话了:“聒噪。”他的声音也很干净,但是因为语气严肃,添了几丝冷冰冰。
大妈好像不懂聒噪是什么意思,哭着道:“咱都成鬼了,哪有什么锅灶啊!大仙,您是饿了吗,您别吃我成吗!”她四处望望,撕心裂肺地吼,“救!命!啊!”
单枝轻笑了一声。
白大仙的眼珠子很黑,但是眼神看着似乎雾蒙蒙的,他顿了顿,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白大仙说:“跟我走。”他蹲下,朝大妈伸出手,手心朝上。那手也白,骨节分明的。
单枝想比比手的大小,上前几步,将手轻轻搭在他的手心。
白大仙又说:“走。”
大妈这才哭哭啼啼抓住他的手。
“杜春娟,念你知错能改,便免了你的罚……”白大仙一边说着话,右手食指中指并用,在空中划了一下。他拽了拽大妈,没拽动,于是愣了愣,将大妈抱了起来。
他抱着大妈朝一旁走去,身影一下便消失了。
单枝站在原地,将刚刚搭在他手心的手举起来,看着它想,白大仙的手真大。
白大仙……大仙……大……
大袖子?
单枝后知后觉地收回手,默默后退了好几步。
没有想到大妈突然被带走了,单枝登时觉得生活失了点乐趣。她在原地转悠了一会儿,再次望向那小姑娘离去的方向。
就去看一眼。
—
小姑娘不见了。
一路上都没找着小姑娘,单枝有些怀疑她是不是正巧碰上了大袖子,和大妈一样被抓走投胎去了。
有车呜呜呜地擦肩而过,单枝看去,是一辆救护车。救护车拐进了前边的建筑,单枝又抬头一看,上头挂着好大的字——市第一医院。
难道小姑娘来了这里吗?
单枝很少来医院,医院也有鬼,但是那些鬼说的,都是些悲伤的事情,偶尔还会有可怕的鬼,很早之前她就碰到过一只。
回忆着,她已经迈入了医院,这儿一楼是挂号大厅,人来人往的,没有人哭天抢地。
单枝东拐西拐,不知何时离开了就诊大楼,到了住院部,这儿更安静,安静得像没有人似的,她在一楼徘徊了一会儿,在电梯前站定。
“叮咚”一声,电梯门开了,里头有一对男女,女人鼻子红通通的,男人正在对她说话,见门开了,说:“别哭了,走吧。”
两人走出来,女人说:“你说前几天还好好的,这人怎么说没就没呢……”她说着又抽泣了一下。
“世事难料啊。”
他们穿过单枝朝外走,单枝回头看他们,准确地说,是看男人肩膀上趴着的女鬼。
那女鬼披头散发的,肚子上好大一个血窟窿,肠子半截挂在外头。
人身上趴着死状惨烈的鬼,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
单枝收回视线,走进电梯。电梯在八楼停下,开门的瞬间,单枝听见外面的人说:“没人……”
她心想,没有人,但有鬼啊。
下了电梯,她朝里头去,偶尔路过某间病房,能看见某个老人的魂已经有一只脚离开身体。
还能听见老人哎哟叫唤的声音,想必是难受极了。
单枝走着走着,走到这层楼的尽头,没见着一只鬼,更别提那位小姑娘了,她有些怅然若失,面对着尽头的房间发呆。
她正对着门上的玻璃,玻璃上印不出她的脸,这令她有些出神。忽然间,玻璃上出现了一张少年的脸,她眨了一下眼,门便从里边被推开了,少年的眼充盈着泪光,直直对上了她的眼。
原想着他会穿过她离开,没料到那少年眯了眯眼睛,问:“请问你是?”他眯眼的瞬间,泪珠从眼尾滴了下来。
单枝左右看看,并没有其他人,往边上挪了一步。
少年跟着她挪了一步,又问:“你是谁?”
单枝逐渐瞪大了眼睛,她指指自己,试探性地问:“你看得到我吗?”
少年笑了声,似乎觉得她很有意思:“我为什么看不到你?”
因为我是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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