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站在外面干什么呢!”
里头有人在喊,少年飞快擦掉残留的泪水,转头应了声。
再回头,他面前已是空无一人了。叫永安的少年嘟囔了一句:“怪人,跑得真快。”
单枝还站在原地,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但永安浑然未觉,背向她朝护士站去了。
“永安!”单枝朝着他的背影大声喊了一句。
他没有回头,显然听不见。
但他刚刚分明看见她了,还同她说话,单枝死了很久了,还是第一次和活人说话,一时间又惊奇又迷茫。
少女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那叫永安的少年,眼神中逐渐漫上不解,她张了张嘴,没有说话,只是吐出了一口气,吐气的瞬间,身子轻了,她整个鬼悠悠飘了起来,头穿过八楼天花板,卡在夹缝中,留下身子挂在八楼。
黑暗中她小声地欢呼:“哇哦,好棒。”
-
夜深了,城市亮起了灯。
单枝蹲在小摊边上看孩子套圈玩。
“啊,差一点。”她聚精会神,见孩子的圈圈落了空,有些失望。孩子想套的是一只毛绒娃娃,她捏着剩下的塑料圈,看上去很紧张。
摊主是个老头,用竹竿子打了打小孩越界的脚:“不能超过地上的线啊!”
身边渐渐围了很多人,有人踩在单枝蹲的地方,她恋恋不舍看了眼,从人群中退了出去。
这一退,看到一旁的歪脖子树上挂了只吊死鬼,吊死鬼的眼珠子和眼眶藕断丝连,挂了下来,几乎垂到他嘴角。他眼珠朝向套圈的摊子,似乎也在看热闹。
单枝犹豫了一会儿,冲着吊死鬼喊:“你好!”
吊死鬼没反应。
“挂在树上的叔叔!”
吊死鬼还是没搭理她。
单枝想,明明连鬼都看不见她,今天的大活人却和她说话了,真有点吓鬼。
虽然这么想,她还是情不自禁笑起来。
“快跑!大袖子抓鬼来了!”
不知哪只鬼惊恐地尖叫起来,树上的叔叔立刻手脚并用地从树上爬了下来,还不忘把眼珠子塞回眼眶。
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人“嘶”了声:“怎么突然这么冷?”
能不冷吗,好多只鬼从你们身上穿过去呢。单枝看着大部队屁滚尿流地穿过人群逃跑,然后朝他们逃离的方向望去。大袖子白花花的身影果然很显眼。
一天见了大袖子两次,单枝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是说大袖子只抓厉鬼和恶鬼吗?那么,他那些打杂的手下去哪里了,怎么还要劳烦他亲自来抓这些游荡的小鬼呢?
一道光从她眼前一闪而过,甚至有些刺眼睛,她揉揉眼睛,听见不知人还是鬼叫道:“中了!”
紧接着便是哗啦啦一片掌声,孩子咯咯笑着,一派欢天喜地。
鬼那边就不是很快活了,那道光像牧羊的犬,将到处跑的鬼都赶成了一堆,然后那光绕啊绕,绕成一圈,把所有鬼都圈进去了,有鬼想跑,刚迈出一步,就被光烫得哇哇直叫。其他鬼见状,纷纷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单枝见大袖子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就像白天那样,在弱小无助又可怜的鬼们前面站定。
“陈辉,柳霏霏,戴立志,胡天原……”大袖子仍旧用很严肃的语气,把鬼的名字一个个念出来,每念到一只鬼的名字,那只鬼便被一小道光捆起来,丢出大圈外。很快,被捆的鬼叠成了小山。
被压在最底下的那只叫陈辉的鬼,拼了命地探出头来,破口大骂:“我日你娘的!”
大袖子看了他一眼,手指头在空中一点,那叠鬼仿佛下边有个大坑似的,轰地一下往下坠,很快都消失不见了。
“下雨了!”
伴着豆大的雨点落下,人群瞬间散开,大家抱着头,本就不相干的人们大雨淋头各自跑,老头也匆匆收着摊,但到底快不过雨水,很快成了落汤鸡。
毛绒玩具淋了雨,形态丑陋地倒在地上。
单枝也跑到树下躲雨,没错,就是刚刚有鬼吊着的那棵歪脖子树。她有些不高兴,心想夏天的雨真是喜怒无常啊,总是这样猛地降下来,不给人一点心理准备。
那头大袖子还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单枝好奇地望着他,发觉雨水遇到他,都自觉地避让开来,使得他全身更像镀着白光,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不知道……去那边会不会好一些呢……
单枝惊奇自己竟有这样大胆的想法,她知道鬼是不会被淋湿的,但她着实不喜欢雨水穿过身体的感觉,这样看来,她生前应当是不喜欢雨的。
她想着,便朝大袖子的方向蹑手蹑脚挪了过去。
雨水已经在地上积成一滩了,她想了想,还是朝着大袖子小跑过去。
“不好意思啊。”她贴紧大袖子,瞄了瞄他的表情,发现他垂眸在想事情,于是小声道歉,想要离他更近些。
但无济于事,雨还是穿过她的身子,然后轻巧地绕过了大袖子。
单枝的小脸一下子扁了下去。
大袖子的眼睫突然颤了颤,他视线仍在脚下,却好像看见了什么,雾蒙蒙的眼中透出一丝凌冽:“原来落下一个。”单枝听见声音,扭头看他。
但没料到他猛地转过头来,差点碰上单枝的鼻子,单枝吓得僵在原地,看着他那近在咫尺的黑眼珠,里头分明印不出她的身影。
难道他看见我了吗?
他会带走我吗?
他……
他的表情……
看上去……有点……有点可爱?
单枝有些发懵。
他眼中的凌冽的确是一闪而过,转头的气势分明很足,却在看见身侧空无一人之后,转化为满满困惑。
大袖子的眉头皱起来,很努力地看着虚无的空气,像是要把空气盯出窟窿来,但单枝可以看到他眼中还是没能印出她的脸来,安心地舒了口气,但很快,又觉得有些可惜。
呀,他长得可真好看,眼窝很深,好像是内双,眼尾是微微向下的……他看上去有些委屈,是错觉吗?
单枝忍不住笑起来。
这时候,大袖子又飞快低头看了眼,然后再次看向她的位置,语气中带着笃定:“你就在这里。”
“但为什么我看不到你,感受不到你。”
第二次了,今天第二次有人和她说话了,这人还是名鬼差。
“我说,从我死后,就谁也看不见我,你信吗?每一天都是,我离他们那么近,可他们什么都感觉不到,后来我就习惯了,我还是会和他们说话,听他们讲故事,有的时候我还会见着你的手下抓人呢。”单枝一口气说了一大串话,一边说着一边观察大袖子的反应。
她发觉自己好像不大害怕,甚至心中隐隐有一丝期待。毕竟,有一个人说话是一件多难得的事,她甚至觉得,如果可以和别人说上一个小时的话,投胎有什么可怕的呀。
大袖子表情微变,然后伸手解下了扎头发的发带。
他的黑发像瀑布一样撒了下来。
伴着那撒落的黑发,雨点像受到感应似的,不再唯恐避他不及,而是落在了他身上。
那一瞬间,单枝觉得他那圣洁的白上,都散发出点点带着人气的热度。
他的睫毛上都落了雨水,看上去有些狼狈。
“不是你防水,是你的发带防水啊?”单枝自言自语,说着踮起脚来,手掌悬在他头顶,下意识想替他挡些雨。
但一只大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没错,是抓住。
单枝愣住了,比之有人和她说话,这是最让她震惊的事,震惊到,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仅剩下流泪的冲动。这一股流泪的冲动很陌生,却在她身体里横冲直撞,让她微微发起抖来,让她觉得自己也变得陌生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大袖子在问她话。
单枝看向他的眼睛,那双好看的眼正定定地注视着她,将她的脸全然收进其中,从他的眼中,她第一次知道自己的模样。
雨水将他浇透了,他手上的雨水滑落下来,穿过她的手臂,好像在告诉她,他此刻像个人。
“你,你好,我叫单枝。”
她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向别人介绍自己,还是向一名大名鼎鼎的鬼差。
“白熙,叙宁。”
竟然还得到了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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