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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血中花

江雾有理有据地问:“你说凶手不是你,那把杀了三娘的斧头和她房间被你更换过的锁,你又怎么解释?”

杨兆博漆黑的眼望不到边,他的模样怔怔,像被人抽了魂。

“是郭钟子让我做的,他说只要我去找陈慎学明环暗扣的锁,把三娘的锁换了,再把那斧头给藏进去,就可以给我很多银票。有了银子,我就能置办房屋良田,求娶三娘。”

“为了不让陈慎起疑,我一直装作我没学会。”

眼泪顺着杨兆博的眼角掉下来,“他说他要对付的是你……早知如此,我怎会答应他害三娘!”

“郭钟子是谁,又为何要对付我?”

“昨日,他不是装成了客栈小厮去传信,骗你来见三娘么,他就是了。他说你爹办案忒狠,想绑你去做威胁教训。”

竟然是那个人,江雾恍然不对,“可他不是犯了事,之前已经被下了牢狱吗?怎么还会在昨日出现?”

杨兆博说:“有个镶金马车的阔绰主人将他保释,让他当晚杀掉三娘,就用他已经藏好的斧头。三娘是他杀的,不是我!”

又是那镶金马车。

江雾很快觉得不对,猛地拍桌:“满口胡言!我爹是大理寺卿,想要保释郭钟子,必得走他的门道。可我爹一身清正廉洁,从不做这等偷鸡摸狗的勾当!你还不将实情说来!”

杨兆博被她拍案声惊起,身子剧烈颤抖。

“我说的是实话……”

“屁话!”

江雾顺手抓了案上烛台走近他,将烛火微倾斜,让滚烫的蜡油往下滴,“再不说实话,我就将这蜡油烫你个七零八落,到时看你如何再信口胡诌,污蔑我爹,颠倒黑白!”

一滴蜡油不慎落在杨兆博的额头,他疼得直歪脑袋缩脖子。

“我说我说……!是赵虎!赵虎干的!”

江雾眉头一皱,赵虎正是她哥哥的副将,当初抓她时喊得最凶的那人。

“郭钟子是盛家的奴仆,很是贪财好色。在冬月廿八这天,赵虎找他,给了他很多银子和一把斧头,让其去在三娘的房里藏好并换锁。”

“他在客栈蹲守几日,没有找到机会下手,所以找上我,分了我很多银子,让我去办这件事。”

“起初他说,是要对付你,想抓了你威胁大理寺卿,在他犯的事里网开一面,我才去做了这事。直到三娘死了,我才知道自己上当受骗了,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是谁杀了三娘……”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得悲切,“我本想找江总领说明此事,可奈何赵虎提前拦住我,说我若是敢供出他,就要我不得好死!”

“他们两人,一个郭钟子早就被下了大狱,分身乏术断无可能来行凶,一个位高权重,除了你江家的父兄二人,无人能查,到头来这凶手的罪只会落到我头上……”

“我日夜惊心胆战,只好携了银票和斧头逃走,想将凶器销毁,带上银子离开京城。我说的都是真的,姑奶奶,你饶了我吧,我没有杀三娘……”

他哭得惨,又抖又嚎,吵得江雾耳瓜子疼。

见他真说不出来别的了,江雾才将烛台拿走,退回了书案边坐下。

杨兆博战战兢兢地望着她,她一副沉思的模样,不知在想什么。

江雾不觉得会是赵虎亲自杀了莫三娘,否则他无需大费周章找郭钟子铺垫这么多,但又不除掉他保守秘密。

瞎子虽会两种手艺,但锁是杨兆博骗过了陈慎,而后自己偷换的。留给他的嫌疑,只有凶器上的花纹工艺。

杨兆博算是帮凶,瞎子还不明。

金簪如今毫无线索,而画像雇主和斧头的线索仍然指向那个瞎子。

江雾提起谢辞卿常用的笔蘸墨,将杨兆博今夜的供词写在状纸上,让他画押。

有了他的这一份供词,江雾的心下宽松不少。如果她的审判日突然来临,她有这份供词足以让哥哥继续调查,且在陛下和百姓面前有交代,不会急于将她当做凶手的替死鬼处决。

江雾刚把供词和书案上那些诡异的画卷全部一起收好。

啪嗒一声。

漏刻响了。

江雾看过去,又是那些白光将她笼罩。

/

江雾再醒来时,是在江府的闺房。她头疼欲裂,鼻息阻塞,很不舒服,动了动手,感到榻边有个人。

她偏头看去。

谢辞卿坐在脚踏上,单手枕在头下,靠在她床榻边睡着了。

晨光照在他俊俏的脸上,偏长的睫毛投下似蝶的暗影,挺翘的鼻微显冷漠。他的相貌与他性子截然不同,很有清冷疏离之感。

江雾想到那些从审判日带来的画,着急的摸去,惊醒了谢辞卿。

他揉揉眼睛,欣喜地看着她:“娘子终于醒了,你可还觉得哪里不适?”

江雾摇头,见四处无人,将画展示给他看。

“这些画,是你画的吗?”

谢辞卿仔细看过,“这画法倒是我的,不过,我不记得画过。娘子是从哪儿得来的?”

江雾看他不像说谎,不知那些事怎么跟他提起。

也许与她的时光倒流一样,都是无法解释的事吧。

“昨儿嫂嫂生辰,宴上你忽然昏倒,找了大夫才知你竟染了风寒。说来奇怪,你并未受凉,夜里也未曾踢过被褥,怎会着凉了呢。”

“……”

江雾看着那些画,全都带回来了。可是她的记忆里,嫂嫂生辰时她没有受凉过,反而是追着杨兆博的时候在风雪里吹了很久。

为何会受凉呢?

江雾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掌心中有几许红肿,是她抓杨兆博时摔倒,双手擦在地面留下的红痕。

谢辞卿拉过她的手,眉间露出心疼之色,“可是这伤疼了?不知何故,你不仅莫名染了风寒,手心还受了小伤。”

他说着,想要为她缓解疼痛,给她吹着手心。

微热的气息洒在手掌,江雾怔忡地望着谢辞卿,心中有个大胆的推测。

莫非她并不是时光逆流回到过去,而是出于她无法理解的规律,用自己的身体不断来到了过去?

所以她追杨兆博的伤、凉,才会延续至今。

那她来到了这个过去,不应该有两个她吗?

江雾继续推断,所以,这也许根本就不是过去。

她想起客栈里做了不同事物的小二和掌柜,想起比子时更早前来的锦衣卫,想起莫三娘改变的死法。

他们虽做着与记忆中不同的事,可造成的结局是一样的。

小二掌柜推进她见了莫三娘,锦衣卫来的时间不同,但仍然抓了她,莫三娘死的方式不同,但仍然死了。

小二和锦衣卫等等人不同行为,并没有改变事件结局,由此江雾能推断出,这个结局就是既定好了的,像是道佛常说的:命运。

无论如何选择、努力,定好的命运都不会改变。

所以她如今所生活的一切,是有人定好了的?

江雾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她看着手中的画。

起初在书房的时候,她看不清楚的模糊画,其中有一幅开始变得清晰了。

画卷的内容正是她现在榻上,与谢辞卿说话的这一幕。

只是画中的谢辞卿与其他景物都很模糊,只有她最清晰,清晰到一个细微的神色都被画出。

江雾拿着画的手开始发抖。

她是不是活在画里?

她用自己的身体不断经历画中定好了的场景,而画中世界的时光逆流,所以她昨日受的凉、受的伤,会延续到现在。

而还没有经历过的场景,就都是模糊的。当她经历后,画的内容就会变得清晰。

就像现在她和谢辞卿说话的这一幕,昨晚在书房看见时这幅画还是模糊的,现在就清晰了。

这样的话,在这个虚幻的世界,当然不会存在第二个她。

可是为什么?!这些画明明都是谢辞卿的画风。

这虚幻世界里的其他人,也都是假的吗?可是他们明明有血肉,有温度。

这究竟为什么?

她有些激动,眼尾绯红,看着谢辞卿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些画,你真的不知道吗?”

“不知,娘子,你怎么了?”谢辞卿擦着她红红的眼尾,那儿像有眼泪要掉下来。

江雾端详着他无邪单纯的神色,也许他也是这画中人,他也不知?

她有太多疑惑了,本以为她只是莫名被卷入命案,可如今才惊觉,她也许活在一个虚假的画卷世界里。

可无论如何,命案不破,她一朝回到那个现实里,又或者审判日,等待她的都是死。

她必须继续破案,还要解开这一切的谜。

谢辞卿见她不再闪泪花了,去将桌上的一只小碗端了来。

“把药喝下,我再去告诉岳父岳母你醒了。”

江雾向来怕苦,碗里黑乎乎的汤药看得她直皱眉,就要推拒,谢辞卿从身上拿出一小盒她最喜欢的梅子干来,“我给你准备了这个,身子不可儿戏,娘子不能耍赖。”

江雾还想拒绝,可惜谢辞卿虽平日里最听她的,这些事上却不让步。

见她死活不肯喝,他干脆跨步坐到她身边去,将她圈在怀里,一手按住她的后颈,一手掐开她的唇齿,不容拒绝的将药全部灌入。

江雾被呛得咳嗽,谢辞卿急忙给她顺背,见碗里的药喝干了,又把梅子干塞她嘴里。

随后才跪坐在脚踏上低着头,一副乖乖巧巧任她处置的模样。

江雾却只看着他一动未动。

她被他方才灌药的强势给惊到了,勾起了她深处的记忆。

二人大婚之夜时,谢辞卿吻她,凶狠得不讲道理,与他外表的天真顺从判若两人。

她头一次与人那般亲近,他又像疯了一样啃她,被吓得不轻,当即给人踹到了榻下去。

圆房的事就不了了之,他倒没强迫她什么,成亲之后从来都是和衣而眠。

江雾此前对他不在意,见他不过分不强迫,就没把这件事放心上。

可今一遭,不免又想到昨夜他抓杨兆博时,被揍得跟什么一样了,他都死不松手。

几件事联合起来,她惊觉他这温顺的皮囊也许都是假的……

那些每一幅都有她的诡异之画,江雾莫名有些害怕他。

“娘子?”谢辞卿冲她眨眨眼,“你若生气就打我,可别不搭理我,唤你好几声了。”

江雾对上他澄如明镜的眼睛,分明单纯得很。

又觉也许自己多虑,如今有些草木皆兵了。

“我的姑娘哟,你可算醒了。”

江雾听见母亲的声音,抬眼见杨氏领着盛姝和一众丫鬟婆子进屋来。

谢辞卿忙起身让位置,低头退到了角落。

杨氏拂帕拭泪,坐在江雾身边怜惜地抚摸她的脸,“你这一昏倒,可吓死我了。早该听你哥哥的,让你关了那劳什子香铺,也省得你这样劳累辛苦,家中又不是养不起你。”

江雾拉住她的手轻拍着安抚,“我自己身子不中用,跟香铺又有什么关系,娘可别听了哥哥撺掇。”

家中人总担忧她劳累,时不时就提起让她关掉香铺。但江雾从来不妥。

盛姝跟着道:“娘只当你过于劳累,我初一的生辰,你这一次可直接睡到了初三。”

江雾才回过神来:“今日是初三?”

她对杨兆博的审判日,明明觉得不过几个时辰,却耗了一整个初四。

杨氏连连哎哟好几声儿,“看吧,我就说你这累坏了,都糊涂了,竟连日子都忘了!”

盛姝探了探江雾的额头,面露担忧:“已经不烧了,应该无大碍,许是睡久了,娘也宽心些。”

杨氏不满地冷哼,“你嫁过来四年有余,却子儿都不下一个。”

“每次提起,易卓总护你,说让我宽心宽心,眼下你也同样说辞!你若能生个一儿半女,为了人母体会我此时的心情,就不会说出这种话了!”

说着,又拿起帕子擦泪起来。

盛姝并未表现出任何不愉或是不忿,淡笑着沉默。

江雾拉着杨氏说:“娘这话可是连我一起说道了,我嫁给谢辞卿快半年,不也无所出。”

杨氏想要继续与她分辨什么,被江雾截断道:“辞卿无父无母,若他有个母亲,也日日这般拿子嗣说我,娘可高兴?”

杨氏瞪了角落里的谢辞卿一眼,又推了把盛姝,“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让底下人去锦衣卫和大理寺传话,说雾儿醒了!她本就出嫁难得回来一趟,叫他们都尽早回府用晚膳,别整日泡在那地方,一个不顾妹子,一个不顾女儿!”

盛姝应了声,离开安排去了。

杨氏又抹着泪说:“昨日,福来客栈的杨掌柜竟用斧头自尽了。你爹才办的一个强迫案,那罪人郭钟子,竟也莫名死在了牢狱里!”

“你父兄这两日忙得不可开交,这才未在家守着你。”

江雾心肝儿发颤,这怎么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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