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九寒天,瓦市的地上结着霜,牛车轧过,碎了一地的冰碴子。
“看路看路,别挡道——”
瓦市嘈杂,人牙子扬鞭这一吆喝,引得不少人驻足,对着牛车木笼里的几名女子指指点点。
“陈癞子又往醉红楼里送人呢?”
“这一车的姑娘瞧着都挺水灵,八成又是从洛都那边逃难过来的……”
“换了天都是命,那位有着大梁第一美人之称的菡阳翁主,只等她老子长廉王登基,就是大梁公主呢,这会儿还不是在各路王侯争抢中过活?”
有人摇头叹息,有人目露垂涎。
车上的姑娘们听着这些议论声,不免小声啜泣。
只有温瑜靠着木栏一动不动,她整张脸都掩于乱发和破旧毡巾中,隔绝了车外一切打量的视线。
乱发下那双半垂的眸子,透着几分近乎麻木的平静,冷若清月。
纤瘦的背脊,在单薄的麻衣下绷起一个弧度,似一株快枯萎却依然没折下去的荷梗。
逃亡路上,她已听过太多这类言论。
温氏皇族,如今正是各方反贼围猎的那头鹿!
这天下,早在前朝年间便已大乱,各路王侯你争我伐了近百十年,最后叫梁成祖温世安一统南北,结束了内乱,建起大梁国祚。
温世安死后,太后扶持韶景帝登基,自己垂帘听政,至此外戚在朝堂上独断专横,为排除异己,构陷了无数忠臣良将,使得这刚建起数十载的大梁国祚,再度沉疴积弊。
韶景帝软弱叫太后把控,又病弱难有子嗣,朝中忠臣便将希望寄托在了下一任帝王上,是以从温氏旁支中选出了她父王做储君。
她父王因同太后和外戚一党政见不合,屡屡受太后和外戚打压,韶景帝病逝前,太后和外戚甚至发动了一场宫变,欲废她父王储君之位,另立一傀儡新君。
只是谁都没料到,太后和外戚敖党养的那条座下犬裴颂,会在敖党给出兵符令其去调兵帮忙发动宫变时,直接拥兵而反。
皇城洛都,一夜之间血流成河,朝中以敖党为首的五大世家,更是被屠尽九族。
她父兄携群臣,仓促迁往故郡奉阳,发檄文令各路王侯带兵前去相援。
但北境正值蛮族进犯,根本抽调不出人手来,南境本就是仗着百刃关之险,倚关而守,没囤多少兵马,也没法出兵相援。
万般不得已之下,她父王只能命亲信乔装成商队,避开反贼在各州的耳目,秘密护送她前往南陈。
昔时南陈世子争位,曾向她父王借兵,二人定下了婚约。
如今她万里迢迢远赴南陈,是为完成婚约,也是为借兵援奉阳。
只是不曾想中途遇袭,她和亲信走散,被人牙子掳来了此地。
寒风更甚,温瑜忍着面上逐渐明显的痒痛,沉默地将口鼻继续埋于那件破旧毡巾中。
她自幼一嗅动物毛发,便会起风疹。
这人牙子似要将她们卖进烟花巷里,她几番出逃未果,今日已是最后机会。
牛车驶过瓦市再拐两个弯,便至一片高挂灯笼的长街。
人牙子把牛车停在最气派的一座花楼前,冲着门口洒扫的婆子喊话:“快叫你们吴妈妈出来!”
须臾,头上别着朵大红花的老鸨一步三摇地从楼里踏出,打着哈欠道:“大清早的,嚷嚷什么?”
两个膀大腰圆的打手跟在她身后,气势颇足。
人牙子立马赔笑道:“当然是给吴妈妈您送摇钱树来啦!”
老鸨瞥人牙子一眼,“这么大口气?”
人牙子拍拍牛车木笼,咧出一口黄牙:“您自个儿瞧!”
老鸨视线往笼子里扫来,她挑了多年的姑娘,眼睛毒辣,便是瞧不见脸,单看个身形就能把这一车姑娘分出个三六九等来。望见角落里的温瑜,顿时笑得合不拢嘴:“最里边那个看身段还真是个花魁苗子!快带出来让我仔细瞧瞧!”
人牙子奉承道:“您这眼神儿就是准!”
他解开车笼上的锁链,连拖带拽地拉温瑜下牛车:“这妮子傲着呢,几次想逃跑,我怕给您的摇钱树打坏了,都没教训人,只罚了她两顿饭。”
老鸨知道人牙子说这些话的意思,抬手去捏温瑜下巴看她模样:“行了,若样貌也是个拔尖的,价钱一切都好说。”
人牙子立马道:“我陈老六干这营生这么多年,就没见过模样比这妮子还标志的,保管妈妈您见了也没法昧着良心说这妮子模样生得不好……”
他话还没说完,老鸨忽地一声尖叫,跟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似的,连退数步,对着人牙子破口大骂:“要死了你陈癞子?你弄了个有病的想卖给谁?”
老鸨吓得脸上的肥肉都在抖,拿着绢帕不住地擦方才捉温瑜下巴的那只手。
人牙子被骂得茫然,一把拨开温瑜脸前的乱发,也被吓得不轻——
出门前还依稀只有着几处红点的一张脸,这会儿竟密密麻麻全是红疹和红疙瘩!
瞧着就瘆得慌。
大抵是吹了风,那女子双手被绳索结结实实绑在身前,咳得撕心裂肺几乎站不稳,一看就是重疾缠身的模样。
人牙子也傻了眼:“怎……怎会这样?来之前还好好的啊!”
他找了张方巾垫着拽住温瑜胳膊,撩起她一截衣袖,便见那冻得透着淡青色的手臂上,也密密麻麻全是红点。
这下人牙子也是吓得连忙后退,老鸨更是心有余悸大骂起来:“天杀的陈癞子,赶紧把你这一车瘟神拉走,早听说洛都难民中有人患了时疫,她都起疹了,你还给我送过来,成心害老娘呢!”
这骂声引得其他花楼的人也探头探脑地看。
人牙子忙撩起车上其他姑娘的袖子看了一眼,发现没起疹子,才大抒了一口气,忙让老鸨再看看其他姑娘。
老鸨却是半分不敢再涉险,雍城也起过几次时疫,前一日还好好的人,第二天突然就起疹而亡那也是有过的。她指着人牙子的鼻子便是一顿劈头盖脸的痛骂,最后甚至放狠话,再不将人拉走就报官了。
人牙子被骂得窝火,却只能自认倒霉地往地上狠啐了一口。
眼下还不知那女子身上究竟是不是时疫,但郎中他是不敢请的,且不说看病的诊金不是一笔小数目,真要诊出了时疫来,那看诊的郎中是得依律报官的。
一旦闹到了官府去,这些起时疫的姑娘得被官府全权接管,他不仅会落得个血本无归,还得因买卖人口吃官司挨板子,搭进一笔“孝敬钱”。
人牙子痛定思痛,决定先将车上那几个没起疹的折价卖出去,至少回个本钱,那醉红楼的老鸨将他这一车姑娘有病的话已嚷了出去,临近的花街消息都灵通,现下必是没人敢收他手上的姑娘的。
人牙子只得打转,又将一车姑娘带回了瓦市去,只是再不敢将温瑜和其他姑娘一起关着了,往她手上的绳结上又绑了条绳,栓在车辕处,让她自己跟着牛车走,恨极道:“别让人看到你那张脸,否则老子把你活活打死在这儿!”
他有心打温瑜两鞭子泄恨的,可是又怕不慎让自己也染上病,只能憋着一肚子气又坐回了牛车上,扭过头粗声恶气对笼子里的其他姑娘道:“老子带你们去瓦市找买主,别给老子声张这事。你们染上疫病,在老子这儿就只能等死,若有那个命遇上个心善的买主,指不定还能有条活路。”
姑娘们不想被卖进花楼,也不想染病而死,都面色凄惶地点头。
人牙子用力一甩马鞭,牛车碾着一地的霜冰往回驶,温瑜双手被绳索牵引着,跌跌撞撞迈步跟上。
冻了太久的一双足,在落地时似针扎般刺痛,温瑜却一声也未哼,一双清眸里,透着同这烈烈北风一样肃杀的狠意和隐忍。
疫病在民间是洪水猛兽,能一传十,十传百,在一夕之间让一座城变为死城,无人不惧。
温瑜初被人牙子抓到时,为了遮掩自己容貌,试着让自己起疹,就只小嗅了一口马鬃,面上有了稀疏红点。
在被人牙子赶上牛车送来花楼前,她才彻底豁出去,在上车时故意用毡巾在马鬃上蹭了不少杂毛,又在口鼻处捂了一路,起疹果然前所未有的严重。
只是一些地方官府在管控疫病上,手段也尤为残酷,凡在民间发现携有疫病者,有时都不用大夫看诊,直接将人带走,对外说是由官府管控,实则是将所有时疫患者集中起来,一把火将烧死,以绝后患。
故而温瑜这一路才没将自己身患“时疫”一事在人群中喧嚷出去。
一来是她不确定这边官府会怎么处置时疫患者,二来,则是已有不少地方官府投诚了反贼,雍州官府的态度尚不明了。
她若自爆身份,官府信不信她之言且不说,若是信了,却欲拿她去向反贼投诚,那她此举便是自投罗网。
但随着风疹症状愈发严重,她到现在只觉着浑身烧疼,呼吸也有些困难。
果然还是没掌握好度,嗅那些鬃毛太久了么?
温瑜五指抠破掌心,告诫自己还不能晕过去,人牙子到现在还没有决定丢弃她,想来还是不死心,试图糊弄不知情的人买走她。
若是能有幸被一良善人家买走,暂且有个容身之所,让她联系亲信们,自是再好不过。
但如若这人牙子卖不出手,又不愿丢下她,任她自生自灭,她就还需再想法子。
温瑜呼吸着冰冷的空气,吃力地抬了一下眼皮。
到了瓦市,人牙子低价喊买卖,很快将一车姑娘卖了个干净。
牛车旁只剩被拴住双手的温瑜一人,人牙子坐在牛车前一边数铜板,一边对着来往行人大声吆喝:“买婢子咧——大娘,买个丫鬟回去伺候您么?”
路过的妇人摆摆手走远,迎面有个大冷天还穿着草鞋的土郎中走来,背篓里背着不少药材,一直打量着温瑜。
人牙子见了,照例吆喝:“买丫鬟么?五百个钱就能把人领回去!”
温瑜吃力抬起头,便见那胡须稀疏的土郎中还在盯着自己,末了却转头冲人牙子道:“买两贴草药吧,她这是闻了什么气味,或吃了什么不能吃的吃食起的风疹,几十个铜板就能好的事。”
温瑜浑身一僵。
人牙子先是一怔,再想到被自己折价卖出去的几名姑娘,不由得怒火中烧,咬牙切齿道:“还给她买草药?害老子做了赔本买卖,老子打不死她!”
说罢竟是直接拎着鞭子从牛车上跳了下来。
温瑜咬牙想跑,可手上的绳子又结结实实绑在了车上。
油光铮亮的鞭子挥在寒风里,甚至有“呼哧”破空声,她尽量蜷缩起身体,那一鞭子落在后背时,却仍像是被毒蛇蛰了一口,粗劣的麻衣上瞬间渗出血痕,火烧一样的灼痛感瞬间从从伤口蔓延至全身。
温瑜闷哼出声,整个人跌跪在地,手因为用力挣绳索,腕口处已经被磨破了皮。
眼中的恨意在那一刻几乎快凝做实质。
“小贱蹄子,你故意的是不是?”人牙子走近后还欲甩鞭,却被温瑜那个眼神惊到,第二鞭落下时便慢了一拍,叫一只筋骨分明的大手截住。
“哪个不长眼的敢管你陈爷的闲事……”
人牙子正在气头上,惊愕完察觉自己失态,张口便骂,扭头瞧见来人,却跟哑巴似的,突然禁了声。
日头晃眼,积雪化开,沿街屋舍檐下全是滴水声。
温瑜颤动着长睫抬起坠着细汗的眼皮,发现那人身量极高,立在那里完全挡住了她跟前的天光。
她尚不及收敛狠劲儿的视线,也就这么撞入了对方那双野狼般的眸子中。
那是她头一回瞧见侵略性强到如猛兽吐息的目光。
对方只是盯着她,就让她生出了股不能动弹的错觉来。
但那人分明生着张能被“满楼红袖招”的脸,俊眼修眉,五官清逸,微侧着头,唇边的笑略带了几分痞气,截住人牙子鞭子的那只手,肘臂微曲,在粗布衫下也依稀能瞧出底下肌肉的轮廓。
他视线淡淡瞥过温瑜,看向人牙子,松了手,抬脚将人踹得一个屁墩儿跌进雪泥中。
开口却是一副跟熟人打招呼的闲适口吻:“哟!陈爷,叫哥儿几个好找!”
痞气又恶劣。
两个高壮汉子自瓦市另一边走来,抱臂站定,彻底围堵住了人牙子。
原来是寻仇的。
温瑜伏在地上,慢慢放缓呼吸,她鬓角已痛出了冷汗,散开的乌发凌乱地覆在颊边,裙琚沾着泥污,整个人好似一朵凋谢进泥泞里的白山茶。
人牙子瞧见青年,脸都白了,两手撑着地上的雪泥往后退,面上似想扯出个笑来,却比哭还难看:“萧……萧二哥……”
给点进来的宝子吃个定心丸,女主最惨的时候就是开篇这里了,后面就是女主崛起之路~
放个可宰的完结文在这里,有兴趣的宝子可以戳过去看~
《穿成亡国太子妃》
文案:
一朝穿成太子妃,援非工程师秦筝没拿到宫斗剧本,也没来得及体验一把太子妃的骄奢生活。
因为,亡国了。
宦官手捧三尺白绫道:“娘娘,城破了,您体面些去吧。”
秦筝:“……”
这是什么开局?
为了不被逼着自绝,秦筝只好到她那半死不活的太子夫婿榻前,装深情哭一哭拖延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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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楚开国皇帝楚承稷,一生骁勇善战,北征戎狄,南驱巫夷,开创了宣楚盛世。
他一生都在征战,无妻无妾,以至于英年早逝后,只能从宗族旁支选出个小子继位。
他在自己开创的盛世长辞,再一睁眼,竟到了灭国之时!
他重生到了当朝太子——自己曾了不知多少代的侄子身上。
得知自己当年开辟的疆土直接被霍霍没了,开国皇帝陛下当场给气笑了。
这群后辈究竟是有多废物?
昔年他能一手创下这个屹立数百年的大国,而今也能重建!
至于这个倾国倾城、在他榻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太子妃,开国皇帝陛下十分不屑:女人只会影响他复国的速度!
后来,开国皇帝陛下夜夜在椒房殿外拍门:“阿筝,朕可以回房睡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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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筝也没想到,自己当初那装腔作势的一哭,竟把离嗝屁不远的太子给哭活了!
虽然她这太子夫君醒来后似乎脑子不太好,把他爹、他爷爷、他曾爷爷、曾曾爷爷骂得跟孙子似的(-ω-;)
楚承稷:他们本来就是朕曾了不知多少辈的孙侄。
【小剧场】
复国艰难,养兵更艰难,发不出军饷秦筝愁得夜不能寐。
她那太子夫君转头就把自家祖坟全挖了,理直气壮地让她把皇陵陪葬品都拿出去换钱。
秦筝:Σ(°Д°;
她夫君这病还能治不?
1.1V1,甜文(双c)
开国皇帝 VS 基建皇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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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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