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她入府的时候,明婆这一干人并不看好她。
后来又因她冲撞了辛盈主仆,而惹怒了明婆。
再后来,封之信说要娶她,明婆更是着着实实打过她二十大杖。
她想,这样的关系,就算不至于盼着她死,也绝不会主动申请与她并肩作战吧。
亓官初雪看了看封之信,封之信轻轻摇头,意思是与他无关。
明婆走上前来,又说道:“按照少爷的意思,府里白契的仆人皆以遣散。剩下红契的仆人一共二十一人,我逐个问过,皆愿随潸潸姑娘守卫永宁门。”
亓官初雪就感觉自己的心跳变快,喉咙似被物堵住,良久才问:“为何?”
明婆反问:“什么为何?”
“你们难道不是希望我战死,封之信好娶辛盈,不对,她家现在是重犯,总之就是去娶门当户对的女子吗?”
明婆蜡黄苍老的脸上似有似无的一笑:“一年前确实如此,但看着少爷这一年多日复一日的思念你,又得知了你二人几番生死不离的故事,我们几个老婆子,如今只怕你命不够长,不能陪少爷白头到老。再说,去守城门也不全是为你,安庆也是我们的家乡。”
几个婆子纷纷点头。
亓官初雪对着几人深深行了一礼,再抬头,脸上却多了几分顽皮:“几位婆婆,以后咱们可就是同袍的关系了,同袍同泽,偕作偕行,以后可不能再对我用刑了。”
明婆和其他婆子对视一眼,齐齐躬身下拜,“以后你是夫人,我们是下人,万万不可如此说笑。”
亓官初雪看向封之信,嫣然一笑。
封之信正痴痴看着她明艳的笑容,刚想说些什么,忽的有翊卫来报,宛剌前锋骑兵距离安庆还有五十里。
亓官初雪闻讯,回屋端出两碗酒,递与封之信一碗,自己留下一碗,两人相对无言,只是一饮而尽。
此时此刻,二人心中不约而同想的都是:“酒喝完了,也许此生就到这里,来世再见。”
崖洲城在安庆城西北方。
然而因洛茵河乃是东西向河流,又横穿丰光门的缘故,自西北方想走陆路至安庆,唯有北面三座城门最近,否则,要么需要横渡洛茵河,要么需坐船走水路。
一座城市,平时越是四通八达,战时越难防守,古书有云,若是不能背水一战,或不能以固而守,宜弃勿守。
可是安庆城,却不能弃,不但不能弃,反而要死守到底,这就给守城带来了巨大的难题。人马都是新的,城池也不占优势,敌人又有王兆这样熟悉地形熟悉安庆布防之人的指引。天时地利人和中,天汉这一方,至少地利人和两项皆失,也难怪夫蒙令洪敢长驱直入。
然而封之信见危领命,他又会有什么守城的良策呢?
亓官初雪身披战甲骑着战马,来到永宁门内。
在安庆长到这么大,从前不知在这城门下进出过多少次,却从来没想过自己和这座城门竟然能有如此缘分——同生共死的缘分。
她看了看城门前主道上已经就位的一千死士,向着身后随她而来的清哥、明婆等人挥了挥手,二十几人入列,站到了一千死士之前。
这就是她所有的兵力了。
人虽少,但也要安军心。
她清了清嗓子,刚想张嘴说点豪言壮语,忽的,就见一队文官打扮的人,朝着永宁门前一路小跑而来。
待离得近了,就见这些人大多颇有年岁,白发须髯,各个身着官服,有红有绿看着挺热闹。
这一小队人歪歪斜斜气喘吁吁跑到亓官初雪面前,其中一人踉跄着抚胸大喘,又服了服官帽,才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趾高气扬说道:“奉太子之命,御史中丞张知臻率侍御史一人、主簿一人、殿中侍御史三人,监察御史五人,左右司谏、左右正言各七人,前来助战。”也不知他们跑了多久,这一句话竟然停顿了七、八次才说完。
亓官初雪不明所以,“助战?就你们?”
“怎么?我等是奉了太子之命......”亓官初雪在马上,张知臻在马下,他想仰头挺胸的说话,却怎么都少了几分气势。
“不拿武器就敢随我出城?”
张知臻摇头晃脑道:“非也,此助战不需出城,我们也不需再带武器。”
不出城?不需再带武器?
这是闹哪出。
“那你们是来......?”
张知臻向着身后的一众文官打了个手势,就见文人们撸胳膊挽袖子,忽然同时深吸口气,扯开嗓子齐刷刷喊了一句宛剌话。
亓官初雪一愣,闻言忍不住“呸”了一声。
她万万没想到这些平日里衣冠楚楚的大人们刚刚竟然异口同声说了一句......脏话?
张知臻见亓官初雪表情,微微一笑,“封之信封大人说,亓官将军听得懂宛剌语,看来是真的。”
“原来是来骂阵的。”
“非也,骂阵是为了开战,我等这叫扰乱军心。”张知臻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亓官初雪笑起来,这么损的招,也只有她的情郎和太子礼两人商量得出。
文官们带着各自的水袋上了城楼。
看那水袋鼓鼓,这些人确实准备大干一番。
这些言官们平日里靠嘴皮子得俸禄,没想到国有为难,他们依然还能靠动嘴皮子保家卫国,也算有职业操守了。
目送他们上了城楼,就听身后主道上动静不小,亓官初雪转身而视,就见城中又跑来一群人。
看人数不少,当先一人一边跑一边喊道:“阿雪,我来了!”
亓官初雪微微一笑,待这群人跑得近了,她问:“才来?”
世上喊她阿雪之人,只有师父和师兄两人,师父已死,那来的自然就是商寂了。
商寂扔与她一包东西,亓官初雪打开一看,乃是全新打造的峥嵘箭。
“你忙着陪你的那情郎,为兄这几日可忙坏了,先去打造了一批新的峥嵘箭,又将你那新图纸制作出实物安装停当,再去......”
“去哪里?”
“我进宫见了太子。”
“哦?如何?”说着她皱眉看了看跟在商寂身后的辛盈。
商寂指了指身后的一众人,“辛昀京为了钱财鬼迷心窍,通敌卖国,但他的家人全不知情,我求太子准他们保卫安庆,戴罪立功,太子宽仁,命辛府上下除了老夫人外,全部随你守永宁门。”
辛家本应满门抄斩,然而打仗费金银,商寂用几乎全部身家积蓄向太子换取了辛家一家老小出城守门的机会,得活命者朝廷便不再追究其罪。
亓官初雪点点头,随即她用剑指了指辛盈,“她去,不是送死?”
商寂道:“你全新设计出的那‘大家伙’,总得有人操控不是?”
亓官初雪咧嘴一笑,说道:“入列。”
辛家是安庆城中豪门富户,又是朝中重臣,家仆奴婢家丁护卫加起来竟有几百之众,这些人本以为要被问斩,此时得到戴罪立功的机会,各个感恩戴德,恨不得立时就要出去和敌人拼命,确实是守城的好人选。
亓官初雪见人马已齐备,朗声说道:“安庆城中,所有籍民中的壮男都已请缨编入了十二门的守军之中。城中女子也已组成一军,为守城兵马提供饮饲、饭食和救治。全程上下,可谓众志成城。
“我师父说过,没有离开责任的幸福,离开责任的幸福最终只会是痛苦,因为真正的幸福一定是在责任中。今天,我们站在这里,便是在恪守我们的责任,守护我们的妻儿老小,这本身就是一种幸福。”
就当所有人都认为夫蒙令洪最有可能先自河道进攻时,他却并没有选择这条更快之径,而是派了先锋官带着骑兵的先行部队走陆路向着宣德门而来。
封之信收到消息时,不禁感叹道:“夫蒙令洪确有作战之才。”
原来翊卫司得到消息,夫蒙令洪已经自攻下的城池里,占了400艘运粮船来运输自己的兵马,然而运粮船仅长二十八丈,宽十二丈,有七桅,既不算大,又缺少战斗设施,而宛剌地处北方,驾船技艺远远不及天汉的水军,就算顺流而下速度再快,也绝不是开战的首选方式。
宣德门的守将是吴法吴天兄弟中的吴法。
吴法是哥哥,比弟弟吴天足足大了一盏茶的时间,二人是双生子,皆被封之信少年时所救下,三人名义上虽是主仆,后来又是上下级,实则却情同手足。
他兄弟二人并没正经学过兵法,所有查案、打仗的知识,都是跟着封之信学的,所以这二人到底有几斤几两,封之信心中再清楚不过。
宛剌人的前锋官是夫蒙令洪的娘家表弟高仙翰鹤,这位高仙将军名字颇有几分仙气,人如其名,也仙得不太脚踏实地,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时间比长在脸上的时间多,加上深受表兄的看重,近来越发的目空一切。
分派进攻安庆的任务时,原本先锋官并不是他,高仙翰鹤拍着胸脯对夫蒙令洪说:“如今的安庆已是一座空城,看我一支骑兵扫平它。”
当时王兆就冷笑道:“你此时就笑天汉无人,还为时尚早。”
高仙翰鹤却不屑一顾:“我有宛剌最快的骑兵,天汉已无主力部队,一群提不起枪的老弱残兵,不足为惧。”
夫蒙令洪作战有个习惯,便是不停的派出骑兵探路,原本高仙翰鹤的骑兵并不用于探敌情,然而面对“显达八荒”的安庆城,这一次夫蒙令洪竟然听了王兆的意见,决定谨慎行事,于是先锋部队便又多了一层任务——探清敌人布兵。
天光吞下晨雾,晨光照透尘世之时,高仙翰鹤耀武扬威的策马而来。
和夫蒙令洪的谨慎不同,在高仙翰鹤的眼中,此时的安庆城就像一只待宰的巨大羔羊,肥美鲜香,毫无反抗之力,正等着他的屠刀割血肉分金银。
于是他飞驰向宣德门,这一路的风光在他眼中,都变得似梦似幻的有些暖洋洋、轻飘飘、花红柳绿金银扑面,更是时不时的飘来一些南国女娘的脂粉香气和家乡烤羊肉的阵阵膻香。
高仙翰鹤的觉得自己这个先锋官真是当对了,安庆城中有什么好物,都将先归他所有,今天即将成为他人生历史上最值得铭记的一天——
忽然,前队停住了。
骑兵的马匹各个训练有素,高仙翰鹤的坐骑也随即停下,他迫不及待进城劫掠,大喝道:“因何缘故停止前进?”
兵士来报:“前方有锦盒置于道路中央。”
“锦盒?”高仙翰鹤一马当先前来勘查。
就见土路中间整整齐齐摆放着几排木质锦盒,精美考究,各个都有让人买椟还珠的冲动。
高仙翰鹤毕竟也算身经百战,见此物凭空出现的蹊跷,在马上朝着几个兵士挥了挥手,几个兵士走上前,小心翼翼的打开木盒,顿时被里面的珠光宝气应得印堂发亮。
高仙翰鹤一见里面之物,立时跳下马来,兵士们也一拥而上,争相打开木盒抢夺宝物。
前两排的木盒转瞬之间便被疯抢一空。
有人已经朝着第三排木盒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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