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之信听到声音,脸色一变。
众人听声音软糯,竟是个女子,都惊讶得竖起耳朵,睁圆眼睛。
就见一女子身穿青色的裙衫,款款走进来,面容清丽,眼神中有几分懒洋洋的闲散,正是亓官初雪。
吴法见竟是她应了军令,走到她身边,低声说道:“潸潸姑娘,军令如山,儿戏不得。”
亓官初雪正色道:“一点也不儿戏,我就是来领军令保卫城门的。”
封之信自从心上人进门,便盯着她的眼睛,良久,缓缓说道:“你不是军中将领,作不得数。”
满屋的武将也都说道:“一个女子如何领兵?”
有人低声说道:“哪里还有兵给她领?”
也有人问:“此人是谁?竟然敢来军营胡闹?”
“女子又如何?”亓官初雪环视了一圈众武将鄙夷的表情,缓缓说道:“太子昭告天下:上至大臣,下至匹夫,如今要众志成城,团结一心,我听话,遵旨照办。我师父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我既然有一身武艺,此时当然是要奋战沙场,难道要我在家绣花?我那未婚夫婿说:既希望与我共度白头,又希望与我并肩作战。所以,我这不是来了。”
汤谨言见她轻轻瘦瘦一个女子,简直手无缚鸡之力,便不客气问:“谁是你未婚夫婿?难道就在我们军中?快叫他将你领回家中去。”
亓官初雪闻言笑而不答。
封之信瞥了一眼汤谨言,对亓官初雪说道:“我确实盼望与你并肩作战,也知你定会与我一同抗敌,那我们一同守玄武门便是。”
汤谨言目瞪口呆,众人都目瞪口呆。
空气安静了好一会,有人张大了嘴巴看看封之信又看看亓官初雪。他们这才知道她口中的未婚夫婿竟然是这位新上任的兵部尚书。
刘安世忽的想起一则自宫内传来的秘闻——听说太子逼宫时,封之信在圣人面前曾承认那天下第一女杀手初雪,是他的夫人。
于是他脱口惊呼:“你就是......拈花落剑?”
亓官初雪笑起来:“正是区区在下。”
屋内更是炸了锅,“杀手怎么能领兵?”“她不是做了无殇国大鱼王后,怎么会在此处?”“她该不会是宛剌人的细作吧?”
立时有人向着封之信说道:“封大人,万不能将永宁门交给她,万一她开城投降可如何是好?”
亓官初雪冷冷问:“我为何要开城投降?给我个理由。”
“这......”
“我师父被夫蒙令洪和王兆合谋害死,抢走他毕生所学,我来此,既要守卫我的家乡,更要为师父报仇,你们告诉我,我为何要开城投降?”
“谁知你所言真假。”
“我知道。”封之信紧紧盯着心上人的眼睛,他其实早已做好杀敌至力尽身死的准备,所以他不愿在战前成婚,他的潸潸要是与他同生共死他自然也很欣慰,然而万一她愿意活下去呢?人都有自由选择的意志,他要为她留下选择的余地,可是潸潸这一来,却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
“如今,没有比我更合适守永宁门的人了,在坐有谁比我武功更高吗?有谁多次和宛剌兵士对战过吗?再说,”她语气放柔,“敌人自北面而来,安庆共有十二个城门,永宁门是东南门,距离颇远。就算敌人的骑兵部队机动作战,能不能打到这里也尚未可知,是以,我只是守门,不一定就真的会对敌。”说着她也目不转睛的盯着情郎,“这三嘛,兵法有云:故善守者,敌不知所攻,非独为城高池深,卒强粮足而己,必在乎智虑周密,计谋百变。我不会硬拼的。”这几日,她问封之信讨了几本兵书随便看看,没想到,竟然真记住了一些。
其实今日一早,她便找借口陪着封之信一同来到了兵衙司,他们会上说的每一句话,她在隔壁房间都听得清清楚楚,原本,她确实是准备和封之信并肩作战的,一来是贴身保护情郎的安全,二来是寻机会找王兆报仇。但当听到少一个门的兵马和守将,又迟迟没人敢接这道军令时,她心中盘算了一番,便晃着两条细腿出了屋,站在院中说了那句:“我来领命。”
虽是临时起意,但她却毫不后悔,不能贴身保护情郎、不能为师父报仇,都不及几十万城中百姓的生命重要,这毋庸置疑。
封之信道:“玄武门和永宁门,距离可不近。”
亓官初雪顽皮的张了张嘴,不出声只用口型说了三个字:“我知道。”
“当初在平洲城外,让你带骑兵攻打敌人,你说只因离我距离稍远,都不能同意,此时为何不怕远离我了?”
亓官初雪微微一笑:“对生命的敬畏,可不光是要敬畏我情郎的生命,城中几十万百姓,自然人人平等。”
封之信点点头,又问:“若筹不来一万兵士,你当如何守住永宁门?”
亓官初雪正色道:“就算只有我一人,也定会拖住敌人的骑兵,直到有兵来援。”
房中众人皆到吸口凉气,一人?如何守城门?这大话也吹得没边了。
就在此时,忽听屋外有人说道:“我来增援一千兵士。”
封之信听到声音,赶紧起身相迎,口中说道:“臣等恭迎太子。”
众人一听竟是太子来了,纷纷下跪行礼。
礼面带笑意走了进来,见到潸潸,低声说道:“你又刷新了吾的认知。”说着叫众人平身,走到封之信面前,“吾经营多年,精心培养了一千死士,跟随吾多年,各个武艺高强,只会比你的翊卫厉害,绝不会比他们差。如今敌人来犯,这一千死士,就交给潸潸吧,随她去镇守永宁门。”
众人更是惊诧,这女贼不但成了兵部尚书的夫人,还有太子特意来给她送兵。他们却不知,太子此时前来,完全是赶巧,他本意是想让这一千死士出战时保卫他那同窗的安全,谁知到了门外,竟听到潸潸准备以肉身抗敌,他便临时改了主意,反正这位女侠和他同窗总是一体的,她若真死了,这一次封之信肯定不会独活了,于是索性便将这一千死士,做了顺水的人情。
亓官初雪也不推辞,大大咧咧向着太子一行礼,“谢太子。定不负所托。”
封之信却道:“让死士前来守城,那殿下的安危......”
太子不等他说完,“当年赵国危难,平原君有门客李谈劝他应当毁家纾难,把家里的财宝与粮食都拿出来,借作军用,也把家里的男女老少都编入军中,与民同难。后来城中三千勇士见平原君的爱姬都来与他们厮守抗敌,人人都变成了力敌万人的猛虎,不顾性命的抵抗秦兵。吾只是贡献死士,又算得了什么。再者,城破了,吾难逃一死,又何须再分你我。”说着在后排一坐,看来是要听他下达最后的军令。
封之信躬身说了声“是”,说完向着亓官初雪看了两眼,随即别开目光,朗声下令道:“十二门守城将官听令。”
包括亓官初雪在内的十二人齐声道:“末将在。”
“战端一开,即为死战之时!人马出城,城门即会关闭。城门再开只有两种情况,一是杀退敌人,凯旋回城;二是被敌人破门而入,那就说明城外已无天汉一兵一卒!”说着他更加重语气说道:“是以,刀必见血!人必带伤!马必喘汗!临阵,将不顾军先退者,立斩!临阵,军不顾将先退者,后队斩前队!临阵,擅自入城者,立斩。凡敢违军令者,格杀勿论!”
将令一出,众人都听明白了,所有出战的将士,人一出城,便只有杀敌沙场和杀退敌人两条路。
封之信选的这些将官,除了亓官初雪是个意外,其他,无一不是有同袍丧命于九门堡的,无一不是有妻儿老小还在安庆城中的。
既然如此,就算为了给同袍报仇,更为了保卫家人,也拼了。
此时,整个兵衙司似乎都在颤抖,不是惧怕得颤抖,而是沸腾得颤抖,因为此时,每个人的血都在沸腾。
最后,封之信说道:“这场战争,胜也罢,败也罢,就是不同它讲和。现在各位最需要做的,是让你手下的每一名士兵相信,这场战争我们必胜,你要明白,有一个人不相信,就会增加一分畏战投敌的可能性。有一万个人不相信,原本能胜的战争也必输无疑。”
夜晚。
封之信未吃晚饭,说是没有胃口。
亓官初雪知他是在担忧自己,便下厨为他做了那道她入府第一日做的庆元豆腐,端到他面前。
封之信看了看盘中菜肴,忍不住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放进嘴里,柔声说道:“还是那个味道。”
亓官初雪笑起来:“只要你想吃,我随时做给你吃。”
“你如何信守承诺?”
她思索片刻,看着情郎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我会带着你的玉佩,若战死,到了黄泉,你就说你是玉佩的主人,就算我喝了孟婆汤也一定会记起你,届时,奈河之畔,忘川之边,我仍为你烧菜做饭,一日三餐双宿双栖。”
“若我并没战死呢?”封之信心中感动,但他便要揶揄她一下。
她笑起来:“没死,你就另娶他人。”这不是他之前每次上战场前说的话?
封之信忽的将筷子一丢,不吃也不言语了。
亓官初雪愣了愣,这还是她自与情郎相识以来,第一次见他生气,她甚至一度以为,自己的情郎根本不会生气。
她问:“生气了?”
“嗯。”他倒是承认的很大方痛快。
她拉住他的手,语气更加温柔的说道:“你看,我都已经想好在黄泉与你长相思守,你就别生气了,再说,永宁门这么远,敌人不一定会来,倒是玄武门外,才是真正的血肉相搏之地!你敢说你没抱着必死之心?”
封之信拉她坐到自己腿上抱住她,将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亲了亲,才说道:“我为国战死,是应当的。就像你昨日问的,要不要将之前做好的那台发机飞人给礼送去,我此时一并回答你,他不会用的。他乃当朝太子,本应与百姓共存亡。”
亓官初雪叹口气,“你应该战死,就连太子也应该战死,那怎么到我这却不一样了?”
“你非男儿,又不受国家俸禄,反倒是一直遭朝廷追扑,此时远走高飞才是合情合理。”
她嫣然一笑:“别说我的情郎还在这里誓死守城,就是没有你,我也不会走。”
封之信点点头,忽的,他似想到什么,站起身向着亓官初雪深深行了一礼,她惊问:“干什么要给我行礼?”
他柔声说道:“潸潸,对不起,之前答应过你,以后不论我做何事,都会以你我二人长厢厮守为前提。可是如今,我却不能把你放在第一位了,这一次我要与安庆共存亡了。”
亓官初雪心中一紧,虽然这已是必定的事实,但听到封之信亲口说出来,还是不免心痛。然而她转瞬便释怀,学着他的模样也深深行了一礼,温声说道:“子厚,对不起,这一次我也不能把你放在第一位了,我也要与安庆共存亡了。”
两人顿时笑起来,笑着笑着,却又眼中含泪,相拥在一起。
第二日,亓官初雪正做早饭,清哥忽然自灶房外向里探了下头,眼神好巧不巧正撞上亓官初雪的目光,吓得他瞬间又将脑袋缩了出去。
“有屁就放。”说着一小块洋芋自窗口飞出,正对着清哥的后脑而去。
清歌最近这些时日跟着这位女侠学厨艺,厨艺没精进多少,挨打的功夫倒是练了个一流,他听到脑后有动静,猛的往地上一趴,竟然躲过了亓官初雪扔来的“暗器”。
这一幕正好被封之信看到,他惊讶道:“清哥,你这身手突飞猛进得着实可以。”
清哥站起身,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师父脾气不好,向来都是说不了几句就要动手的,所以就练出来了......”
就听灶房里有人轻喝道:“你说谁脾气不好?”
清哥吓得闭住嘴,躲到了封之信的身后。
亓官初雪一掀灶房的门帘,迈步走了出来,问:“小毛毛,你再说一遍?”
“我已经长大了,不要再叫我小毛毛,真难听。”清哥在封之信身后抱怨。
封之信笑道:“做师父,就要有做师父的样子。”
亓官初雪被情郎一说,撇撇嘴问:“小毛毛,你到底有何事?”
清哥支吾半天,吐出一句:“那个,我想和你一起去。”
“去哪?”
“永宁门。”
“不行。”封之信和亓官初雪异口同声。
“为何不行?”
“一个小毛毛,上什么战场?”亓官初雪不再理他,说着转身要回灶房。
清哥却不放弃,奔过来“扑通”跪到亓官初雪面前,“师父,我这昨日想了又想,上一次宛剌人在我的家乡崖洲城烧杀抢掠,我没有勇气去反抗,逃的比谁都快,但是跟着大人和师父你这么久,这一次,我不想再逃了,就算只能打捯一个敌人,我也要上战场杀敌去。”
“只打倒一个敌人不用上战场,回头让大人给你一把弓箭,在城楼放冷箭就行。”
“师父!”清哥双腿跪地追着亓官初雪。“这么多男儿郎都上杀场了,我不要呆在城里,再者,我......我还要保护你。”
亓官初雪笑起来:“你保护我?你拿什么保护我?”
清哥奔进灶房拿出大炒勺,“这个,我用着趁手的很,也练了好几天了,不信你看。”说着挥舞起来,虎虎生风,颇有几分架势。
亓官初雪看了看封之信,见他轻轻点了点头,便叹口气:“可以依你,但咱们说好,你得站在我身侧。”
清哥高兴得跳起来,可转瞬又露出为难的神情,“那个,还有一事。”
“又怎么了?”
“其实不光是我自己,还有.......”
“还有什么?”亓官初雪见他难得支支吾吾,婆婆妈妈,有点不耐烦。
“还有他们。”说着一指未见山院门口。
就见自圆门后走出几人,却是明婆、月婆、星婆等一众婆子。
亓官初雪自是早就听到圆门后有人,她以为是明婆她们有话要与封之信说,也没当回事,此时见她们恭恭敬敬走出来,向着亓官初雪一行礼,说道:“潸潸姑娘,从前多有得罪,但我们听说你愿只身去守永宁门,我们几个婆子,武艺虽不精,愿追随你前往。”
亓官初雪愣在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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