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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第一道军令

封之信笑道:“其实我也正要与你说这件事。”

亓官初雪不由得兴奋起来,抿嘴笑着向封之信身边靠了靠,满眼期待的看着他。

他道:“这一次你我二人若能活着回来,三书六礼,咱们就成婚可好?”

她暗叹口气,果然,送到床边也有拒收的时候。于是笑起来,点点头:“好。”她知道封之信因为亲娘的原因,对于明媒正娶是有心结的,便不再多说,等了这么多时日,也不在乎再等等,“不过…….”

封之信问:“不过什么?”

“若是这一次能得胜平安,我要你向太子告假好好休息休息,子厚,你太累了,我可不想年纪轻轻就守寡。”

两人闲谈至深夜才各自休息,却谁也无法入眠——不论相互说了什么希冀未来之言,二人心中却都明白,不议和便是鱼死网破,天汉主力大军已殁,这一战毫无优势可言,就算拼死守城,城中的囤粮又能维持多久,一个月?三个月?

若是不能退敌,那之后呢?人相食之,还是开城投降?

最终,千丝万缕的想法都归于一句话:

既然横竖都是一死,不如与敌人决一死战。

第二日,天还未亮,城中就贴出告示,洋洋洒洒一大篇,乃是以太子名义发布,大致的内容为:

太子监国,将誓死抗敌宛剌夫蒙,城中如愿离去者,朝廷绝不强留,然愿意留下守卫家乡者,先发每人十斗米度此危机。宛剌人屠我城池,残杀百姓,抢我钱粮女人。去年签订崖山之盟,以为可以苟换和平,谁知豺狼之心,欲壑难填,才交岁币,又来图财害命。此时若再不反抗,宛剌人必当我天汉胆小势孤,欺我无人无兵,以为我等只能引颈待杀。然,自吾往下,上至大臣,下至匹夫,若能众志成城,团结一心,必能驱除鞑虏、杀退仇敌,还我天汉国泰民安,海晏河清。

十斗米,对于平头百姓不是小数,然而对于大族富户,却不算是什么,朝廷诏令一发,不少大族富户依然卷铺盖走人了,留下的大多是贫苦百姓。

这几日,不知从哪传出一则秘闻:圣人已被敌人吓破胆而死。

如此不靠谱的消息,却不胫而走,闹得满城风雨。不过圣人虽然没有吓死,却已经失了心,每日里逢人便问:“你与朕同吃同住同睡,形影不离。当年,朕特准你玩的弓箭与弓箭用的泥丸都是金子做的,你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富可敌国,权倾朝野,还有什么是你想要朕却不能给你的吗?”

虽然九垓内宫中不少宫人都知道圣人与王兆的关系,可是将这样的丑事日日见人便说,却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太子心痛,替自己的父亲心痛,更替自己那哭死的母亲心痛,便将圣人幽居了起来,于是便有了传言,说圣人已死。

可是圣人得了这失心疯,又无法自证,谣言便越传越凶。

太子只是任凭。

他巴不得谣言成真。

其实,太子礼和封之信的心结又不相同。

封之信的母亲是下人出身,就算做了妾,生了子,她骨子里始终是希望封长清和嫡妻能恩好,于她而言,只是盼望自己死后可与他二人长相伴而已。

可太子礼的母亲董王妃是皇室贵胄,心高气傲,才华出众,对圣人也是一片丹心,她所盼的,乃是一份爱重,让自己的情意在夫君面前能被看见,自己的付出得到认可,不求同样的回报,至少也能说上几句体己的话,床头床尾有温情有蜜意。

然而这一切,却从来都是这位王妃的痴心妄想,因有王兆的存在,圣人更是从来没有正眼瞧她一次,就仿佛她是什么丑魔妖怪,罪女恶姬,躲避不及,多少次她看到圣人看她的眼神,只有嫌弃厌弃。

在两个男子的爱恋中,他二人就仿佛那仙山上的出尘者,而她却好似肮脏不洁,堕落在尘世的污泥,所谓云泥之别便是如此,根本不配与圣人有何交集。

董王妃于是也越发的厌恶自己,她不明白,自己一个锦衣玉贵的美人,怎么就不及一个太监了?女人怎么就脏了?

年幼的太子看着父亲对母亲终年不变的冷漠眼神,看着王兆一个阉人为非作歹父亲却一直纵容,再看着母亲的眼睛整日浸在泪水里,直到灰暗再无光亮,他的心中,自小就有一个画面——薅秃王兆的头发、毁了他的容、再在他身体上捅上十几二十个透明窟窿,让他以最丑陋的模样死在父亲面前。

他也恨父亲,而且他不怕弑君。

他怕的是父亲高高坐在那张龙椅之上,不能受到应有的惩罚。

如今,王兆叛国,明目张胆投了他人“怀抱”,太子成功监国掌权,看着父亲一头乌发被斩断,又一夜变白,江山社稷也风雨飘摇,人又疯疯癫癫邋里邋遢。就算想为母报仇,他也已无需杀父,这位圣人如今正日日夜夜沉浸在董王妃当年的感受中——痛苦、妒恨、肮脏、不解。

且余生皆会如此。

这难道不是最好的报应吗?

子厚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红尘虽乱,必有正义。

两日后,封之信在白塔区兵衙司召开军情会议,其实就是战前动员大会。

敌兵直奔安庆而来,此时天汉主力部队都已经殁在了九门堡,但凡这一日能来与会的,基本都是刚刚被提拔上来的新将,这些个没有逃跑的忠臣,忠心虽有,能力却不一定在线,然而此时也只能死马全当活马医,赶鸭子上架了。

加上圣人已被吓死的传闻,朝廷内外人心惶惶,即便是一众老臣也不知所措。此时,不论是兵还是民,安庆城中留下的,都是些臭皮匠,就算是三个也决计顶不了诸葛亮的那种。

然而,不论这些人出于何种因由留下,安庆此时,只有他们,只能依靠他们。

封之信看了看在坐众人惶恐不安的眼神,说道:“如有人害怕,现在可以离开,我绝不处罚。”

这话当年他也说过,不过当时站在他对面的,都是跟随澹台师秀多年的精兵,此时这些人却没有几个真正上过战场。

众人面面相觑,其中不少是新官上任,自是不敢离开,可心里都在打鼓。

封之信等了片刻,见无人离去,便继续说道:“诸位,这一役,我们不但要打赢,还要将敌人赶回老家去,否则,我们自己性命不保,圣人太子性命不保,就连全安庆的百姓也是一样不保。”

“封大人说的轻松,”一个名叫刘安世的武将忽的说道,“现在咱们天汉的主力兵马都已死在九门堡,手里没兵,如何打仗,再者,安庆城中的粮食虽然富足,但绝对不够战事所需,几万人的军队一旦开到都城,安庆城中的存粮能够几日?没兵没粮,难道叫我们用仙法打败敌人吗?”他此言一出,满堂皆应。

另外一个叫汤谨言的将领也说道:“听说宛剌人身上穿的护甲,都是刀枪不入的神甲,而且我听说,他们的骑兵,都没有马镫。”

屋里登时一片哗然。

众人都在问:“为何?”“怎么会?”“那如何骑马?”

封之信见此人上来便涨敌人士气,灭自己威风,沉声说道:“拖出去,杖二十。”立时有兵士过来架起汤谨言便向外走去。

汤谨言哪想到这个新任的兵部尚书竟然治军如此严格,吓得一声不敢吭,便领了军棍。

封之信又解释道:“没有马镫,只能说明他们熟悉马背上的各种动作,并不能表示他们杀敌有多厉害,而我们并非草原民族,有马镫会大大减少骑兵坠马的可能,增加我们杀敌的机会。是以,有马镫是我们的优势,各位不必纠结于此。”

一个名叫曹铎的武将倒是耿直,大声说道:“大人,不是我们不想出力,骑兵来时,就算我们几个手挽手站在安庆城外,也于事无补。”

封之信问:“曹将军的意思,还是兵和粮的问题?”

众人连连称是,缺兵少粮如何能保卫都城。

封之信眼见这些他亲自挑选提拔之人,明明皆是主战派,然而当需要他们挺身而出,真刀真枪去拼杀时,却再三推脱。

当下便下了第一道军令:即日起,淮洲城的丰济仓、徐州城的广运仓、德洲城的德州仓、临洲城的临清仓,四大粮仓的运粮军每仓留下一万人驻守,其余全部即刻进都城守备,来的时候顺便运够三个月的口粮。

天汉因水路发达,运军,也就是专门运粮的官军不但人多,而且有船,速度比走陆路快捷不少。

只是这些运粮的兵人虽归属兵部,却压根没有实战经验,最多就是跑跑腿,耍把子力气。然而这样的部队已经比流民、老弱妇孺,强太多了。

夜晚。

亓官初雪问:“可与你料想得一样?”

“一模一样。”

她道:“我估计也是,所以我回家拿了这个。”她自怀中摸出一朵艳蓝色的牡丹花。

封之信笑问:“现种的?”

“我又不会仙法,”她也笑道:“这些都是之前阿寂用一些方法特制而成的干花,不凋不败,和假花无二。听说最近安庆城中有人想念这花,我今日便取了来,一会就给那几位大人送去,热闹热闹。”说着她故意问,“封大人,要不要留一朵?”

封之信看她又来顽皮,便说道:“花倒是不必,可我这屋顶上脊兽的眼珠是不是该找个什么东西填补一下?”

亓官初雪一时没想起来这是何意,思忖片刻,才恍悟是她当初在屋顶偷窥时,手闲扣掉了脊兽的眼珠,哈哈笑道:“这你竟然都知道,怕不是对我觊觎已久。”

汤谨言、刘安世、曹铎等几个武将清晨起床时,只见自己的床头放着一朵艳蓝色的牡丹花,旁边还副着一行“血”字: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落款是:初雪。

言下之意是在告诉他们,将军若不想上战场杀敌,那不用敌人来,大名鼎鼎的拈花落剑就会先来了。

果然,在第二日的战备会议上,这几个人的态度明显积极了不少。

顺着辛家这条线,封之信派出翊卫在平洲城附近寻找,很快在英洲城附近找到了一座隐匿在山中的北珠作坊,里面如火如荼生产的却不是北珠,而是一根一根装有矾油的弩箭。

封之信请百里仁川、司徒海等带人先摧枯拉朽的捣毁了作坊,又将其内所有还未运走的矾油弩箭全数运回了安庆。

弩箭刚刚运到,就有兵士来报:宛剌人的大军已过崖山天堑,预计三日后,就会抵达安庆城下。

该来的总是要来。

这两日各地的兵马也纷纷而至,却不见无殇国的动静。

各武林帮派收到封之信的书信,纷纷前来相助。这一次和之前澹台师秀以个人名义召集武林义士为兄报仇不同,封之信是以兵部尚书的身份向武林各门各派发出的邀请,邀请他们共御外敌,仗剑保卫家园,这是国家层面的邀约,国难当头,谁能不来?

于是浩浩荡荡的武林豪侠们,成群结派,竟然基本都是倾巢而来,算上百里仁川、司徒海等人,前前后后竟超过了万人。

四大粮仓的运军共计调来四万人。

加上之前算过的八万人,如今已有十三万之众。

于是,封之信召开了最后一次战前会议,“夫战兵先欲团一,团一则千人同心,千人同心,则有千人之力,万人异心,则无一人之用。”简单号召众人上下一心之后,他便挂上一张安庆的布防图,指了指各处城门,直奔主题:“敌人声称大军二十万,而我方守城最大的难点是——安庆城门众多,且水陆两通。而敌人骑兵勇猛,据沦陷之地传回的消息,已知宛剌有两支骑兵,每支都在八千骑以上,而这些骑兵速度快,善机动,难防守......”

当即便有人问:“大人的意思是骑兵可能不与其主力步兵一起进攻,而是会找不同的城门进攻?”

又有人问:“安庆有城门十二个,各个都须防守的话,哪有这么多兵力?这可如何是好?”

“没错,”封之信说道:“兵少门多,敌人骑兵速度又极快,随时有可能变换进攻目标,所以,我们每个城门都需要有一定的人防守。”他语气一变,“众将听令,十二门为都城门户,现分派诸将守护,如有丢失者,立斩!”

众人听到“斩”字,心中皆是一惊。

“刘安世何在?”那刘安世没想到一上来便点到了他,吓得身子一颤,赶忙回答:“末将在。”

“领一万人,镇守青龙门。”这一万人中包含了不少翊卫司的“水暗神军”。

“领命。”

“汤谨言,领一万人,镇守朱雀门。”

“领命。”如今这汤谨言再不敢多嘴。

青龙门和朱雀门分别是正东和正南的主城门。

“孔刚,领一万人,镇守白虎门。”

“曹铎,领一万人,镇守丰光门。”

“陶瑞,领一万人,镇守丰盛门。”

此三门皆为西侧城门,其中白虎门为主城门。

“刘英,领一万人,镇守长安门。”

“韩典,领一万人,镇守长庆门。”

“华松,领一万人,镇守永昌门。”

长安、长庆是正南主城门两侧的副城门,永昌门是东北门。

“敌人自北面而来,二十万主力兵马一定会先到玄武门外叫阵。”说着他顿了顿,“吴法,领一万五千人,镇守宣德门。吴天,领一万五千人,守正德门。”众人皆知,吴法吴天是跟随他多年的副将,宣德门和正德门是正北主城门两侧的副门,让自己最得力的下属守在最惨烈的位置,看来封之信没有徇私之心。

然而众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在了布防图上北主城门的位置——玄武门。

玄武门不但正对着敌人来的方向,而且从玄武门到九垓宫,穿过北安区的话,直线距离最短。如此重要的位置,守将会是谁呢?

众人屏息而待。

“我本人,领两万人,镇守玄武门。”

他话一出后,满座皆惊。

众人谁不知道他是太子的伴读兼死党,如今最得势之人,将来太子登基后满朝文武中最有权柄之人。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此时竟然要将自己放在最危险的位置和敌人玩命,赢了当然光宗耀祖,前途无量,可他凭借和太子的关系,已经可以光宗耀祖,前途无量,完全不必如此。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的都感到了泰山压顶般的压力——如此重臣都来玩命了,战争一开,自己焉有命在?

就听封之信问道:“诸位,就没人发现少了一门吗?”

在坐各人赶紧思量一番,果然发现少了一门,东南角的永宁门还未指派将领。

“为了确保城门不破,每个城门至少要万人以上,面对敌人主力兵马的部队更要多于其他城门,如今我手中已无一兵一卒,却还差一门无兵无将,敢问在坐诸位,可有猛将愿领此门?我定当筹来兵士与尔御敌。”

屋里瞬间鸦雀无声。

还有三日开战,居然尚在筹兵,那就是有可能筹得来,也有可能筹不来。

无一兵一卒,如何守门?

这不是飞蛾扑火,螳臂挡车吗?

就在此时,忽听门外一人说道:“我来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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