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曜见对方如此主动，面上虽故作镇定，心中却暗自窃喜，故意将话题扯得不着边际。
一时言今日日头甚烈，一时又论及溯漠边境风沙漫天，言语间尽是吊人胃口。
待姚重耐心耗尽，一脚踢向裴曜马臀，惊得那马儿猛然前冲。
裴曜慌忙勒紧缰绳，人马皆是一阵踉跄。他也不恼，反倒嬉皮笑脸地拖长语调道：“既然你诚心相求，我自当告知——”
“裴大哥，你们在说什么这般开心？我也想知道！”宁东流坐在宓图肩上，原是嫌马背硌得慌。
几辆马车上捆着得了“红病”的官员，口中塞着烂布，身上绑着拳头粗的麻绳，挤得满满当当，自然无多余雅座。
宓图二话不说，将他扛在肩上，大步流星地跟着马队前行。
“其实也没说什么，那汉子说他妻子已故。”裴曜神情略显黯淡，众人闻言皆有些不自然。
“哈哈哈，别不开心了，咱们三个莫非还凑不出个父母双全？”
宁东流说了个地狱笑话，没眼力见的少年顿时挨了裴曜几个板栗。
“此间情况复杂，如同龙潭虎穴，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如咱们先返回阿穆尔休整一番？阿穆尔距此不过三日路程，日夜兼程一日半足矣。”
言海从后车追来，低声说道，随即递给姚重一个小小的锦囊。
“殿下请看，此乃贺大人所留锦囊。方才贺大人在车上片刻清醒，嘱我将此物交予九殿下。”
姚重打开一看，确是贺涛笔迹，上书：“此行只能前进，无人能助，不可后退！进则生，退则死！”
姚重背脊一阵冷汗，贺涛之言令他毛骨悚然，仿佛自己**裸地站在众目睽睽之下，台下“观众”凝视着他，不在意生死，只在意他的生死能否取悦于祂们。
进退两难，明知红村诡异。
先是夜间头颅，一片疑似萨满的黄羊羊皮卷，接着是主心骨贺涛的“红病”，村下大榕树的“土地神”，以及山上“黑老爷”，村中犯癔症的腊月。桩桩件件，皆透露出古怪，却又逻辑自洽。
不，最初的古怪并非从接待老者开始，而是从雨天暴涨、犹如四渎的红河开始！姚重匆匆与言海低语几句，便策马飞奔而回。
宁东流摸不着头脑，“重哥哥，为何掉头如此着急？”裴曜神秘兮兮地附耳道：“你重哥哥有要事！”
“什么要事？”
“着急如厕——”
宁东流点头附和，如厕确是要事，但一想到重哥哥这般神仙人物竟也着急如厕，顿觉自己也跟着碎掉了。
姚重一路策马狂奔，直至再见红河。
河面清冽，浪花不起，鱼苗游弋，皆若空游无所依，哪似昨夜所见滚滚红沙、浪滔天之景？
更别提记忆中河水中翻滚的无数腐烂头颅！
不对！事情并非如此！
他总觉已触碰到真相，却总是差那么一点。这些事发生得太快，又太真实，只缺一根将所有问题串联的绳索。
此时，裴曜也快马加鞭赶回，面色焦急，“阿重，你发现了什么？”
“阿重？”
按裴曜性子，要么叫他小哑巴，要么直呼其名，何时这般亲昵？
“我发现一事，需你相助。你站上桥去。”
姚重所指之桥，乃红村越过红河的唯一出路，易守难攻，红村祖先为避战乱匪患，迁居于此。
裴曜依言站上桥，姚重指挥道：“往左三步。”
“往左三步？”
“然后直行六步！”
裴曜依言前行，忽闻姚重远远喊道：“昨日你脚下桥板已被河水冲走！”未及裴曜反应，桥板骤然消失，他整个人扑通坠入红河。
刹那间血泥翻涌，无数骷髅从河中爬出，抓向裴曜，他面露惧色，惨叫几声，被骷髅分食殆尽。
河水很快恢复平静，姚重面色难看，心中暗骂：是真也是假，是假也成真。
感谢老天赐他这双能见“真实”的双眼，以往他痛恨这诡异视觉，因“真实”常藏于“伪装”之下。
这些“伪装”可以是世间万物，甚至藏匿于“时间”与“空间”中。
是恩赐，亦是诅咒。
当裴曜从小路寻来时，姚重道：“我们得回去，不能走。”
“好端端的为何又要回去？”
姚重摇头，“你没脑子，听我的便是。”
“你才没脑子！”裴曜心中暗爽的好感度瞬间被泼了盆冷水，心凉至极。
姚重：等一下你要背我过河。
裴曜：？？？
“朋友之间背一下都不行？”
“也不知是谁说从今起我们就是朋友了！以后在宫里我罩你！”
“啧，现在背一下都扭扭捏捏，世态炎凉啊——”
“行行行，我背就是了，当真是怕了你了！”
裴曜嘴上骂骂咧咧，，蹲下身子背起姚重。两人身影倒映在清澈河面上，仿若水中伴生的神灵，一人紧闭双眼，一人絮絮叨叨，充满松弛。
“你去寻他们吧，我在这里等你。”
裴曜忍着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姚重，心想着算了算了，这是讨命鬼太子启的弟弟，打不得，打不得！
于是他将姚重的马拴在对岸，骑着另一匹朝林子深处小路追去。
姚重坐在大石上，无意间瞟向河面，血河浪花翻涌，无数人头飞舞，干瘪脸颊无鼻，口中传来咿呀哀嚎。姚重赶紧闭眼，调整呼吸，耳中哀嚎消失，仿佛从未发生。
“你这小子挺有趣，一届凡人竟勘破虚妄。”
道士打扮的年轻人从林中走出，四方步走得稳当，怀中拂尘，腰间三清铃。
“小道莫无道，见过公子。”
三句话中两句不屑，最后一句却礼貌至极，当真奇怪。
姚重打量着眼前的方士，没有行囊，也无法器，仅仅是拿着一柄拂尘，腰间挂着坏了的铃铛。至于他如何看出铃铛坏了？原来莫无道腰间三清铃，摇晃无声。
“公子见谅，师傅说了，行走江湖遇道门弟子以外的善信，定要说两句夸自己厉害的定场诗，不然镇不住场子。小道识字不多，定场诗不会做，话本倒是看过不少。”
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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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虚实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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