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岁枝回到自己府宅后,待喝了一碗汤药后,天色已经渐亮了,服侍的下人还在安睡,她则拿着毛笔,写起了忠勇侯傅融雪的名字。
忠勇侯常年驻守西疆,多年不曾归京露面,过往勇猛悍将琅琊王和锦衣卫指挥使傅骁,被称为“天下双杰”。
如今二人已成朝中不可谈及的忌讳,甚少人还记得,锦衣卫指挥使和琅琊王的雄姿英发。
天气要入秋了,夜里有些寒凉,隐心拿了一件氅衣,轻轻地盖在她的身后,道:“小姐,此次忠勇侯守疆大捷,太后降恩准予归京长留,今年这场雪傅家要难过了。”
“京都人么,沾惹风雪,不可避免。”雁岁枝一手扯着披风领子,一手放下了毛笔,轻声应着。
“前些时日,我在街上与傅赐鸢交了手,看他身手应是跟旧指挥使学的!”隐心坐在小案旁,给她倒了一杯茶,递到她的面前。
雁岁枝吹了一口呼腾热气,饮了一口,感慨道:“旧指挥使逝世好些年,武学能有此大成是花了心思的,他的身法走势太过刚猛,今后你再对上他得避让着些,不然容易吃亏。”
隐心有些不服气,轻哦了一声,道:“要是堂堂正正比一场,我未必不能打赢他。”
“你适才也说,”雁岁枝淡淡一笑,拿起一旁账簿看着道:“傅家二公子身传于其父,这天底下武学最好的人就是旧指挥使了,上回叫你上街去采买,你却在街上与他交手,不许再这般莽撞了。”
“谁叫他要拦小姐的马车呢,还讽弄小姐你,实在气人。”隐心拿着一块糕点,咬了一口,想起自己那次交手没打赢傅赐鸢,努了努嘴。
“他的性子一向如此,在草原时你又不是不知道,过些时日忠勇侯就该入京了,这宫墙里头,也许久没热闹了。”雁岁枝翻了一页账簿,语气柔和。
院里吹起一阵风,树枝一下一下地点着窗纸,不知静默了多久,隐心出声道:“听闻忠勇侯击退了西疆敌兵,那一战是险胜,这一仗下来忠勇侯虽似功绩累累,却又困于琅琊王当年的境地了。太后性情多疑,傅家荣已登顶,只会叫太后害怕,这护国忠君情义,在强权面前怕是经不起磨耗了。”
“只要傅赐鸢不冒尖出头,凭忠勇侯才智耐性,傅家还是能自保其身的。”
隐心拿起她的毛笔,自己在纸上涂画着个小人,轻声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不过小姐,我倒是越来越好奇,傅家二公子要是知道,你给他大哥找了个媳妇,他会作何反应呢?”
闻言,雁岁枝抬眸轻瞟向她,想了片刻,故意道:“隐心,算算年纪,你今年也快十八了吧,总待在我身边伺候也不好,我看不如给你寻个好人家......”
话未说完,隐心猜到她想说什么,立即打断,急忙道:“这倒不必小姐操心,我不着急,小姐与其操心我,不如先操心操心自己吧,没什么事我就去守夜了,小姐早些歇息。”
说罢,她就起身出了房屋,翻身跃上了屋檐,雁岁枝嘴角浅淡一笑,轻轻地摇了摇头,继而起身去关窗户。
尚未抬手放下,外边就吹进了一股冷风,冻的雁岁枝手骨寒凉,她轻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道:“要起风了。”
另一边,傅赐鸢正站在窗前,手里拿着他大哥传来几日后就将归京的书信,神情凝重地望着夜空中,黑影连绵的云层。
那一道道黑云如朱墙般沉重,他不知自己为何要经历这些磨难,只知自己佻达轻浮的伪装,是唯一能让在这宫墙里活下来的方式。
雁岁枝静默着,听了一会儿风声,静寂之下,她像是听见了风里头,有猛兽在无声的嘶喊。
这一阵风,他能挡得住吗?
......
两日后的早晨,济宁侯府赵家千金赵昭灵,兴致勃勃地一大早就来找人了,一身劲装,打扮英气十足,通身张扬气派好似江湖女侠般,过来宣称“要带雁岁薄踏遍盛京繁华”。
魏玉淳吃过早食之后,就被赵昭灵一起拉去了,一齐把雁岁枝给捉出了门。
医学盛会虽已结束,但京中街坊到处仍有不少医士学者在此停留,茶楼酒肆里面说书咂声,不绝于耳。
街上熙来攘往,十分热闹,当下之景,就好象医学盛会尚未开始前般,让一向爱听说书先生讲话本的赵昭灵着了迷,从她见着雁岁枝那天起,就想着要带她去京城茶馆里面看戏。
在带着魏玉淳和雁岁枝一口气,逛了三条大街的这一上午,每见一家楼馆都很自豪地介绍出,这家的招牌是什么,哪家千金小姐最喜欢来这了。
逛了一上午,赵昭灵丝毫不觉腻烦,反而还十分过瘾,魏玉淳却没了多大兴致,侧眸见着雁岁枝时而落尾,一眼看出逛的累了,当即建议“进楼馆喝盏茶”。
“啊,出来时不是已经喝过茶了?前面还有一条街没逛完呢,那条街上有很多吃的,还有唱曲儿的场子,上回我听了一场戏,那说书老头讲的故事,可有意思了......”
魏玉淳微侧眸,示意跟着她们二人脚跟的雁岁枝,提醒道:“昭灵,你走的太快了,我们已经逛了一上午了,停下来歇息一会吧。”
“啊?我就是太高兴了,”赵昭灵挠了挠头,一看雁岁枝落的几步远,有些歉疚道:“一时走太快了,那我们就先找家酒肆,吃个饭歇息一下吧。”
“无妨,这家茶楼客似云来,”雁岁枝抬眸望着旁侧一家茶楼,面容略显疲倦,淡声道:“点茶应是不错,就去里面坐坐吧,更何况别人跟了我们一上午,想必也快没耐心了。”
“跟了我们一上午?岁枝哥哥说的是谁啊?”赵昭灵神情茫然,不解地问道。
“先进去吧,坐下来就知道了。”雁岁枝朝她露出浅淡一笑,动身进茶楼时,眼角微不可查地轻瞟了一下,站在不远处摊后的一道身影。
几人入了茶楼,赵昭灵因来过很多次,轻车熟路地上了二楼雅间,吩咐小二先来一盏上等热茶。
未过多久,楼下缓缓走来一人,赵昭灵眼尖,见人似往这处来,低声道:“那一位不是太学的学子谢司禅吗?他是阁老最看重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岁枝哥哥,你刚才说的莫非就是他了。”
见那人径直走进了雅间,魏玉淳和赵昭灵立即起身,挡在了雁岁枝的前面。
谢司禅身着锦锻常服,容貌俊秀,年貌不过二十三,手里拿着一把纸扇,见人拦着也不觉无理,隔着人躬身施礼,道:“在下谢司禅,适才在街上见这位公子与故人有些眼熟,甚感疑惑,遂冒昧来访,今一得见原是看错了,如有惊扰,在下赔罪。”
“这位哥哥从未来过京城,谢公子何来眼熟一说,”赵昭灵认识来者,抬手施礼却有几分不羁,道:“况且街上行人这么多,谢公子能一眼瞧见故人,眼力可真是好啊。”
“昭灵,”魏玉淳轻轻碰了碰她,提醒她不得无礼,道:“好好说话,今日雁公子出门只为游玩,不为旁的事情,不知谢公子亲身到此,所为何来?”
“唉扰人清茶,除了介绍女子相看,还能有什么事。”赵昭灵也不等对方答言,低声喃喃地嘟囔了一句。
雁岁枝看着不太客气的赵昭灵,面上表情只觉好笑,暗暗地饮了一口茶。
谢司禅早就听说过,济宁侯府的这位千金小姐,时常跟京城里头那些世家子弟混在一起,知道她一向倨傲无礼,看谁不顺眼都得直言两句,被她这么一说,谢司禅面上大为不快,似有些挂不住色,想好好训言一番,但碍于这千金小姐的父辈有功,祖母又得了一品诰命,自不好得罪便只能憋着。
静默半响,谢司禅敛了面上不快之色,继续道:“那我便开门见山直说了,前几日医学盛会,阁老千金原打算亲自拜见雁家主,但因时宜不便,怕给公子带来麻烦,便未亲临拜访。”
“说什么麻烦,不是没见成么,如今都跟到这来了,就别说客套话了,坐下喝茶吧。”赵昭灵说话直率,直接替雁岁枝表明不想见人的态度,随意倒了一杯茶放在谢司禅面前。
“多谢。”谢司禅虽有不快,但其老师好歹是内阁首辅,自也不会跟个女子计较,心中气度还是有的,言辞客气地道:“对于雁家主择良妻一事,皇贵妃为此十分关切。虽然几日前,阁老有意瞩告在下,意将阁老千金推与公子认识,但实话不瞒你说,阁老千金对公子心无此意,所以命在下特来求见雁家主,届时望能在皇贵妃面前拒绝此婚。”
对方直接开门见山,表明来意,雁岁枝捏着茶杯的手,顿了一顿,她虽早知此人与阁老千金暗有情意,但对亲自求请拒荐,还是不禁感到讶然。
这雅间内,魏玉淳和赵昭灵还在此,对方直言恳求拒绝此姻缘红线,莫说是雁岁枝,就是二人都有些惊讶。
王家是皇后亲族,家父又是朝中重臣,若是阁老千金因皇贵妃身份威严,而不敢抗逆此姻缘,也是情理之中,不过听谢司禅这么一说,原本这没影的事儿,好像跟稳稳定下来了似的。
“谢公子,”雁岁枝想了须臾,回道:“阁老千金既无此意,那为何不亲自跟阁老直言表奏拒绝?”
“她如何拒绝,”谢司禅一时急色,道:“雁家主不愿,心中莫非是对阁老千金......”
“这个谢公子恐是误会了,我未曾与阁老千金见过面,何来有情意一说?”雁岁枝语气平静,淡然一笑回道。
闻言,谢司禅顿觉有些安心,直接道:“雁家主如果没有此意,为何当时不跟皇贵妃直言表明拒绝?”
此话一出,赵昭灵不禁瞪大了眼睛,提着茶壶倒茶的手顿住,就连魏玉淳也有些惊呆了,全都齐齐抬眸注视着雁岁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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