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京城的人都好似挤到了朱雀大街,从高处望下,摩肩接踵,人的发髻晃来晃去,像搅在一团的鱼饵,看了让人发晕。
侯府早叫人打了招呼,在朱雀大街两边坊市的酒楼上,留下了视野最好的一处雅座厢房。今日巡查京城的金吾卫,又是东平侯世子麾下,看见侯府四郎带着马车过来,金吾卫也帮忙隔开道路,这才让蔡令仪一行人顺利进了酒楼。
记忆中,蔡令仪不是第一回来这条街,她头次被兄姐带出门玩耍,就是在这里用饭。
蔡令仪带着些重游故地的感叹,跟着四哥走上二楼,进入留给她的雅间。刚刚落座,就听外头有人禀告,平原郡侯府上二郎,温国公府上三郎,在对面瞧见了东平侯府的车马徽记,要过来问安。
平原侯府是殷夫人娘家,温国公是当今国舅,更是他们长嫂夏氏的嫡亲伯父。
蔡堣下意识看向小妹,不是他做哥哥的不肯出头,只因他是庶出,对着两朝名门嫡母舅家,和长嫂母家的勋戚门第,总有些气短。每次遇到这种事,他都惯性的指望兄弟姐妹出面。
“你们回去,告诉表哥和夏三郎,今天是四郎带十娘出来看父亲凯旋,这里并无长辈。请他们不必过来,人来人往,磕磕碰碰反而不美。”蔡令仪捧着茶杯,吩咐道:“就说蔡四郎说的,去吧。”
蔡令仪从小读书,但读书之于她只是消遣,对她们这样的门第来说,读书不是最要紧的事。最要紧的是熟知自家亲戚,乃至于在京各家谱系,还要熟悉朝廷礼仪。
这些东西是殷夫人手把手教给女儿,是以蔡令仪两世为人,都没忘记家里各路亲戚的排行称呼姻亲关系。
蔡堣结结巴巴的让店家上了些时兴小吃,招呼妹妹各样尝尝,他平时为了不结巴,说话能简则简,蔡令仪也慢条斯理的与四哥聊天。就连阿池她们,都得到座位,休息一番。
一时间,雅间里气氛极好,到了辰时末刻,就听外面众人高呼“大军入城了!”
所有人都忍不住好奇,阿池她们都将头探出窗外,蔡令仪看着他们,刚想去凑热闹,却听见雅间后面一阵响动。
透过门缝,正好看见店小二团团作揖:“各位贵客,小店房顶有落瓦,我们上去修修,打搅各位贵客了。”
原来是修房顶的,蔡令仪收回目光,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窗外。
整齐的马蹄声传来,大军已经出现在了朱雀大街的尽头,长街两侧起先一片寂静,数息之后,喧哗骤然爆发!
“陛下万岁!”
“大周必胜!”
前导大军的骁骑卫黑盔黑马,兵甲严整,近十里的朱雀长街,围满了士庶百姓,他们都将手里的鲜花香草准备好。还有人特意将花束与手帕系在一起,就为了抛到骑士身上。
骁骑卫为引导,后面紧跟着的是主帅吴王、副帅赵王,他们之后,就是行军大总管,东平侯蔡歆。
等亲王大将们穿过朱雀大街,长街两侧的百姓再无顾忌,兴奋的将手里的花草手帕抛出来,扔到将士们的身上、马前。有的兵士跳起抢到两侧高楼落下的鲜花,高高地举着比划,又赢来一阵喝彩。
太热闹了,所有人都沉浸在这种欢闹的气氛里,除了蔡令仪。
双手紧紧握在窗栏上,手指用力到发白,蔡令仪以为自己能冷静,但看到父亲的一瞬间,她想起了很多事情。
她印象中,父亲弥留之时,已经没有方才那般英武的模样。
那个时候的东平侯瘦的脱形,好似说话都没力气,请了许多大夫,都说他有五衰之相,请侯府预备后事。父亲的病来的很突然,家中上下完全没有准备,蔡令仪最后一次看见父母坐在一起,父亲嗫嚅着说“对……”
他想说“对……”什么呢?
是“对不起”,还是“对不对”,蔡令仪无从得知。
父亲死后,除了长兄,他们阖府按照父亲的遗愿扶灵归乡,母亲绝口不提起父亲到底说了什么。
想到这些,方才见到阿爹的喜悦被冲散,蔡令仪脸色苍白,张着嘴说不出话。
蔡堣知道小妹妹刚刚病愈,一直留神照看她,看她情况不对,就叫阿池扶妹妹回座位。
推说自己无事,让他们别围着,蔡令仪得到一方安静天地。
为什么是自己呢?
她是个女儿家,被娇宠着长大,后来扶灵回乡,直到出事再没回过京城。她对自家到底因何事而覆灭,根本毫无头绪,老天让她重新活过,总不是为了看她再次重蹈覆辙吧?
蔡堣想劝她回府,叫大夫把把脉。不管什么热闹都是一时的,身体才是一世的。
不等他开口劝说,蔡令仪自己先道:“等大军过去,楼下的人散了,咱们就回府吧。”她不喜欢人挤人的感觉,也对献俘礼丧失了兴趣。
蔡堣自然答应,就这样,兄妹带着侍女家人,坐在雅间里等大军过去。
长街两侧围观的百姓,和酒楼上的显贵家眷们,已经陆续往承天门去了,那里才是献俘礼的主场地。
酒楼内外逐渐安静下来,就在毫无准备的当口,屋顶突然炸响,嘭的一声,灰尘扑簌而下,呛的满屋人连连咳嗽。
蔡堣面色大变,高喊:“快,跟我护着十娘出去!”
蔡府家人刚冲进来,来不及动作,又来了一声巨响,案几上的茶盏被震落在地,摔得粉碎。外面的楼梯好像也咯吱作响,吓得众人不敢再动。
屋顶上传来了气息浑厚的大喊:“金刀饰叶,为万日天子!”不知上头的人用了什么法子,传出的声音极重,且有回声。
随着喊声,有大量的纸片从房顶飘然而落,站在窗口附近的家人随手一抓,轻易拿到了纸片。
上面白纸黑字,蔡堣没看到,居然能念出来:“金刀已刻,长置叶城。金刀饰叶,为万日天子!”
“什么金,什么叶?”
蔡令仪被阿池半抱着,扶着椅背保持平衡,她茫然看向哥哥,又问了一遍:“什么金叶天子?”
四郎蔡堣却不说话,他脖子像突然生了锈,僵硬地转向妹妹,青年的脸上毫无血色,如同死人。
外面又传来一阵惨叫,这下蔡令仪听的清清楚楚,外面有人大喊,死人了。
蔡堣还傻站着,蔡令仪几步走到窗前,对面的酒馆高楼,已经被兵士围的水泄不通。她喝令道:“拉上我四哥,咱们快走!”
他们没必要陷在这种事里,不管是什么金、什么叶,一旦涉及天子,就是天大的麻烦事。
蔡令仪抓着阿池的袖子,让人拉上蔡堣,几个人步履匆匆,马车已等在酒楼门口。
可还是慢了一步,蔡令仪刚上车,就有一队卫士冲了过来,为首是个少年校尉,他大声宣布:“此处已被封禁,众人不得擅动!”
“你可知这是谁家车马!”随侍兄妹二人出门的是侯府外院管事,也曾陪着东平侯打仗,口气不是一般的大:“这可是东平侯府的车马!里面是我们侯府小主人。我们君侯打了胜仗,刚从这条街过去,你们就欺到侯府头上!”
那小校尉身后的军士们似乎颇有顾忌,但互相看看,谁也没有后退。
小校尉更是不依不饶:“我敬蔡侯,难道也得敬你个杀才!你说里面有人,谁知真假。我忝为鹰扬卫都尉,赵王麾下,奉大王钧令前来围查,尔等难道要违背王命吗?”
“来人,查!”
这里面可是小主人,要是被随便冲撞,主辱奴死,管事也不用活了。管事大喊不可,家丁严阵以待,他就不信,光天化日之下,眼前这个小都尉敢在朱雀街上动刀行凶!
这管事一开口,蔡令仪就觉得不好,四哥还是傻呆呆的样子,蔡令仪只得耐着性子,盼对方听说侯府的名头肯放人。
谁知越说越糟,冲突已起,蔡令仪不想给家里惹事,掀起帘子斥退管事,又缓声道:“我兄妹年余未见父亲,思念之情甚深,所以来到这里。小将军既说奉王命,我亦无话,只是家兄方才撞了头,身体不适,还望多包涵。”
车里居然真有人,还是小娘子,这小都尉一摆手,身后的军士没有向前。他只是厌恶刁奴狐假虎威,并非存心冲撞蔡侯家眷,而且小娘子又那样客气。
小都尉还在思索,西边马蹄声至,为首的人高居马上,不客气的喊:“常大郎,我家人所犯何罪,至于你如此咄咄逼人。”
“何况京城缉凶,是我金吾卫应尽之责。你不去献俘礼宿卫,反而干预京师大案,不觉得越俎代庖吗?”
“蔡将军,你……”都尉常大郎,被来人几句话驳得哑口无言,支吾着说不出什么道理。
那人不屑的扫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了管事身上,霎时换了一副形容:“你们还算忠心,回府自有赏赐。”
蔡令仪看着高居马上的年轻将军,目光复杂,来人相貌英俊,剑眉星目,年纪轻轻便得居高位。
此人也是明面上,蔡家覆灭的“元凶”。
来者正是蔡令仪的长兄,蔡墉。
翻身下马,蔡墉来到了马车旁边,里面打开门,他先看到的,就是傻呆呆的弟弟。
蔡大公子平素最厌恶蠢笨之人,平日对这个四弟没什么好脸色。
蔡令仪担心长兄教训四哥,但蔡墉今天没有发脾气,只对蔡令仪道:“有什么事,都等我奉父母回府再说。”言语间,全然视那些鹰扬卫为无物。
此刻的确不是说话的地方,蔡令仪默默应是,于是蔡墉关门,吩咐道:“你们送小主人回府,要小心着,去吧!”
蔡家管事得意地上马,高高举起鞭子招呼:“走了!”
这些人,常都尉恨得咬牙,若是他无功而返,怎么去见赵王。
可是蔡侯功高,蔡墉又是金吾卫中郎将,品级远高于自己这个小都尉,他们又是大姓高门,自己家中不显。这可怎么办,常都尉左顾右盼,希望有人能给他出个主意,可左右都是大头兵,他们更没有办法。
正在常都尉不肯走,也没法拦的时候,另一队人来了,并且顺势截住了蔡府的车马。
常都尉兴奋的大喊:“裴侯!”
蔡墉不悦,却没有方才那么肆无忌惮,只是冷声问:“景城侯,你来做什么?”
三卫就是亲卫、勋卫、翊卫,这仨在带唐那会,是官宦子弟走仕途的车道。当然进去之后,以后也得考试23333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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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献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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