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生灵遍布各地,聚集成落,有像闲月城这般四通八达,也有像清水镇这般与世无争,也有些城池几乎与世隔绝。
覃城。
这是那尚未完全被风雨蚀刻的石碑上刻录的名字,向远道而来的旅人做出了一个简短的自我介绍。
自他们能在遥望的视野里看见这座灰蒙蒙的城池之时,雨就没有停过。
细雨霏霏,将脚下的路和成稀泥,说来奇怪,应当很少有人会来到这里,但这条许久之前就存在的小道却未曾被野草侵袭,周遭甚至可以称得上荒芜。
当归远远望去,乌云密布,似在酝酿什么瓢泼大雨或者滚滚惊雷,但它似乎一直处于酝酿的阶段,自始至终都是这绵密的小雨,雨势不大,披一件斗笠都能拦下,却无端惹得人心烦。
这雨不正常。乌衣只是看了一眼,就断定。绵密的小雨是柔和却无坚不摧的牢笼,被锁在城池之中的才是真正的可怖之物。
荒芜之地城门大开,与外面那块指路的石头相比,它显然得到了时间的垂怜,根据它那尚且保持完整的形状和未磨损太多的材质,当归推测城墙应该建于五十年前,但那显然不太准确。
再联想到传达过来的痛苦情绪,他停下了脚步,面对这盛情邀请却萌生了退意:“要不还是算了吧,总感觉进去了以后就出不来了。”
城门大开,自然也能窥见城中一景,细雨朦胧,更深处隐没在雨雾中,单仅仅是泄露出的这一角也足够让人感到诡异。
没有人,目光所及之处的街市都大门紧闭,木做的门板在雨水浸湿下颜色深重,它们庄严而肃穆地站着,仿若某种不详的墓碑。
当归再次转过头:“你看,找回一把浅月我也没多想起什么,缺这一把也不是什么大事,要不就让它在这里吧......”
乌衣似乎能看出更多的东西,但他没有和当归分享的打算,只是听见他连续两次试图打起退堂鼓,他微微一笑:“你在害怕?”
当归:“......”
早知道这个人在面对一些“恒蒙做不到”的事情时就会有一种莫名的欣喜,但他居然被这种低端的激将法给刺激到了。
“谁说我怕了。”他扭头就走,也摸上了腰间的短刀,虽然也不是很顺手,“那你可看好了,无论这里有什么牛鬼蛇神,今天我来了,我可就要降妖除魔了。”
以上,是他思维中断前的最后一段回忆。
无人之城的面貌还历历在目,无论是那淅淅沥沥的小雨还是朦胧的雾气,都让他已做好准备面对一些无法用常理去推断的人或者事,也许像鬼市那样,又或者是另一种炼狱。
但无论如何,都不该是他眼前的模样。
红纱轻幔,烛台上的红烛似乎才刚刚被人点燃,寓意美好的瓜果散落一地,当归看了许久,又重新躺会床上,看着顶上的红纱,闭眼,睁眼,再闭眼,再睁眼,眼前的景象还是没有变化。
他慢吞吞地坐了起来,低头看见自己也十分应景的换上了一身喜服,如果不是出现的时机不太对,这该是个喜气洋洋的场面。
霎那间他脑海里似乎闪过了许多关于鬼怪娶亲的传闻,又忘了自己什么时候看过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他的剑匣虽然不在身边,但心中的感应表示它就在此处,甚至就在身边,只是因为某种原因才没能现形,同样的,他现在离那柄奇怪的剑距离也很近,他应当还是在覃城,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来成了个亲。
那新娘又是谁?
一想到最有可能的人选,当归心中的那一点紧迫感顿时荡然无存,他容光焕发,站起身,试图在这个新房里挖掘出什么线索。
但很可惜,这里虽然是为他准备的房间,但看得出来有些仓促,除了能明显烘托一下喜庆氛围的红纱、红烛、囍字之外,没什么多余的东西。
房间里找不出,那就理应出门去找找,窗户纸透过来的一点微光,看上去外面也还是那副阴沉沉的样子,当归的手刚摸上房门,就察觉到不对劲,迅速地撤回了手,并重新躺回了床上。
片刻后,某个身形高大的生物来到了门前,当归整个人都缩进了被子里,只留出一道缝隙观察情况。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出现在那道缝隙里的是一双红缎绣花鞋,长裙曳地,也看得出来那该是一件多么华美的礼服。
当归立马掀被而起,只是和他预想之中的人不太一样,眼前之人身材高挑,玉带环腰,只看颈部及以下的话是个标志的美人,但颈部以上不太标志,它的脖颈细长,却“硕果累累”,足足顶了三个脑袋,每一个都没有完整的五官,眼下三个脑袋共计十三只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当归。
他几乎和眼前这个怪物同时行动。
怪物伸出手,当归抽空看了一眼,很意外是一只正常的手,手指修长,指甲修剪整齐骨肉均匀,称得上是一只好看的手,如果不是那宽大的袖子下面伸出更多正常的手就更正常了。
当归比它快了那么一点,从它身旁的间隙成功钻出了房间,怪物其中一个头侧了过来,只稍微有些疑惑,但并没有打算追上来的意思。
此处搭建的蓝本似乎还是一个大户人家,但除了刚才那个房间,整个大院里没有分毫喜事的氛围,就如同在踏入覃城之前看见的那样,木做的廊柱被水浸湿,又或许它们本来就是这个颜色,黑沉沉的,让人觉得分外压抑。
当归足足穿过了九个连廊,但很快他就发现那个怪物为何不急着追自己了,无论他朝着一个方向走出去多远,似乎都没有离开这个院子。
三个脑袋的新娘乖巧地站在婚房里,只有一个脑袋朝着他,它矜持地收回了多余的手,只留下凡人应该有的两只,交叠在身前,安静地等待着。
当归也不想走了,这个地方肯定不是什么普通的宅院,说不定就是某种洞天,看着是个宅院,本体在覃城里却只是个破瓦片。
他又重新回到了婚房前,这个反常的行为足以让新娘把剩下两个脑袋也转了过来,它仍然双手交叠,显得那么恬静。
当归和它的十三只眼睛相对,不知道该看哪一只比较好,最后还是定睛在了唯一的那张嘴上,他直截了当地问道:“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新娘的十三只眼睛朝不同的方向转了转,似乎没想到会有人对它问出这种问题。
很快十三只眼睛又都转了回来,从那张唯一的嘴巴口中蹦出话来:“你出不去的。”
很意外,是个语调柔和的女声,不是什么听不懂的呓语。
而且能听懂他在说什么。
原本就并非人类的异族,比如那些灵兽,想要开灵智并非易事,对修为的要求也极高,可眼前这个怪物,当归判断,起码以他现在的水平判断,并不是什么修为高深的存在,那就只有另一种可能,它曾经是人。
鬼修?当归又记起了在鬼市里瞥见的那些已逝之魂,对灵石,或者说对一切蕴含灵力之物都求之若渴,没有了形体的衬托,灵力对他们而言更加重要,是维持灵魂不至于消散的关键,他作为一个满含灵力的玉石之躯,被盯上似乎也是理所当然。
可鬼修再怎么,也不是很愿意,让自己长出些多余的器官吧?
他没有继续逃跑,反而一脸严肃地看着眼前的存在,甚至开始考究起它究竟是什么东西。
事实证明,就算是怪物,被这么盯着也是会生气的。
突然增殖的四肢从那件华美的喜服下冲出,前端都长着最正常的手掌,手臂却因为长度而多出来好几节,它们从各个方向朝当归袭来,试图将脱逃的猎物重新抓回巢穴之中。
而这些都堪堪停留在一寸之遥。
无形之物随心而动,按理说不需要额外的动作指引,但也许是习惯,当归还是比了个剑指,将那无形之物缠绕其上。
他面上依然满是探究和好奇,没有丝毫恐惧,目光越过重重肢体构成的网,看向怪物本身,轻声说道:“我一直很好奇,我的心剑能够切割我自己的神魂,那能不能切一下别人的。”
无形之物应声而动,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将那些交缠在一起的肢体碎裂成无数段,但并没有任何血液迸溅,残肢掉落一地,却又在落地的一瞬间化为青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怪物原本轻柔的女声变成了尖啸,虽然并不是真实存在的肢体被切下了,但那疼痛却比血肉伤残要强烈上无数倍,断裂的肢体就是灵魂之上无法挽回的缺失,并立马作用在剩下的形体之上。
它还留存下来的那两只手,皮肤迅速干瘪下去,颜色青灰,黯淡无光,似是枯槁,同样的变化也呈现在了它那三个脑袋上,只是原本的模样就够瘆人了,论反差带来的冲击还是不及它那双手。
当归缓步上前,他的猜想没有错,眼前的怪物虽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鬼修,但和鬼修的本质差不多,没有物质形体,组成它身躯的是一些和灵力差不多的东西,能斩神魂的心剑,对它也是一样的效果。
削去灵魂一部分的痛楚让怪物蜷缩成一团,遗留下来的余韵依然让它颤抖不已,喉咙呜咽,对于渐渐朝自己靠近的凶手只是本能地瑟缩,再也没有了反击的勇气。
当归在它面前站定,他依然显得那么平静,没有喜悦也没有愤怒,他只是问道:“所以,到底要怎么出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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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红雨覃城(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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