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欢急匆匆赶过来的时候，程星落和何念尘似乎正聊得愉快。
“你是对乡村题材感兴趣吗？那或许古村落或许是一个不错的对象。”程星落说。
“古村落？”
“嗯……像我们家乡——我是酉淮省的，自古兴农业，也保留了很多古村落。”程星落停顿一会儿，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何念尘耐心地等着。
她继续说道，眉不自觉的皱起：“部分这样的传统村落也与现代接轨了，保留传统农业的同时也结合旅游业带动经济作物发展。不过，比较偏的地方，像是我的家乡——七岵村，里面人文流动小，年轻人也少，发展滞留。我祖辈都还住在那的，农忙的时候年轻人多一些，目前的这种耕作形式可能也难以长期发展了……啊抱歉了，我是不是偏题了，呃……如果是艺术方面的话，我也不太清楚哪方面你会感兴趣一些。”程星落展颜歉然一笑。
“不不，你说的很好啊！这也是我目前欠缺的方面。”何念尘认真说道。
“打断一下。”葛欢举着一只手机插入两人的对话，“星落，你的手机也是放在学长那边的吗？电话响了很多次了。这个是你的手机吗？”
“对，是我的。”程星落接了过来，十几个来自父亲的未接来电，程星落向两人打了个招呼，正准备去回拨电话，却被葛欢一把扯住。
她神情晦暗不明，犹豫了一下，轻声问：“星落，你还是之前的想法吗？”
“什么想法？”程星落不解。
“就是准备长期驻扎西南科技小院的事情，你确认吗？”葛欢抿了抿嘴，血色给唇色涂了一层薄红。
“当然。”程星落郑重回答，“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没什么，”葛欢眸光明灭，转为轻松的语气，“乔慧心老师知道你这人不喜欢拿手机，托我问一问。”
程星落还要说些什么，葛欢却止住了她的话头：“行啦，别想太多，坚定自己的选择就好。”葛欢说完，点头笑了笑，拍了拍程星落的肩膀，示意何念尘和自己离开，给吵闹的棚子下辟出一块静谧的空间。
雨下得正痛快，程星落握着手机的手黏着风雨和汗，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不知怎么，心头有些慌乱的情绪。
她找到一块人不是很多的地方，将手机解锁，赫然在目的是无数信息红点，都是来自父亲的。她屏住呼吸，轻轻点开那些消息，而就在刹那间，耳畔喧哗与心中紧张被一并绞杀。
手机消息的最新一栏写着：“你舅舅出事了。”
雨声在旁不绝于耳，眼前一片灰蒙蒙，程星落迷失在自己的记忆里。
昏暗的灯光，转而又是清晨昏暗。周围喧嚣不止，淅淅沥沥的雨声消匿于吵闹，被更为清晰的人声取代。
“李海，”这是一个中年妇女压低的声音，“你弟弟这个情况我不是不理解，我也知道他把女儿寄养在咱们家也是情非得已，但是……”那人有些激动，随即又压低了声音：“但是，咱们也不是什么大富人家，我们自己还有两个孩子要养活。这每天又是伺候他们吃，又是伺候他们喝的，时间长了，我们哪承担的起呀？”
“李山只是把女儿寄养一段时间，吃不了家里多少饭。而且人家女儿乖巧，成绩也好，住在我们家还能给弟弟妹妹做榜样不是？”这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吃不了我们家多少饭？李海啊，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啊！别人家的女儿就是当小姐的命，这些天我们又是稀饭又是红薯的，你还买肉给你那侄女吃，自家女儿儿子你不疼，全花在人家身上了！啊？自家身上掉下来的肉你不养，养一个外人，小心养一个白眼狼回来！”
“唐红你说这话你就过分了啊！你也知道我这弟弟从小就钝，好不容易娶了一个媳妇儿还……遭了那样的事，我照顾我弟弟的女儿我有错吗？”
“我过分，我哪里过分了！啊？她破了的衣服不是我在补，她吃的饭不是我做的，我哪里对不起她，你一天天的不住屋子里，你倒成了一个大善人，啊？大菩萨，也没看见谁来拜你啊？”
“唐红你！”
“你！你！你什么你！啊？理亏说不出话来啦？我告诉你，我还真是要把这话说完了！那姑娘古怪得很，大半夜地爬起来找我说看见她妈了，瘆的我鸡皮疙瘩往外掉啊，整天叽里咕噜的不知道在那干什么，半年了也没见她交一个朋友，整天一个人在那跟晃魂似的，晦气的很！我是真不愿意跟她待在一个屋檐下了，李海你今天就给我一个痛快话，她走还是我走？”
眼前昏暗的灯光如被水浇了，啪嗒一声灭得干脆。眼前昏暗一片，太阳像失了魂一样爬不起来
“星落啊！你就当行行好吧，跟外婆回去，跟外婆回去好不好啊？”昏暗天光将面前跪着的老人磨去一切色彩，只剩下匍匐于大地的姿态。那位老人粗糙的手把自己磨得生疼，哭泣的声音像一个孩子。
“李山家的姑娘怎么姓程，不会是他媳妇儿在外面乱搞哦？”
“别瞎说！她妈姓程！”
“哦哦，我忘了嘛。”
“姓了程又怎样，还不是照样没脸在程家待了！要我说，她妈就是野心大给自己孩子取了这样的名字，把自己克死的。”
“你说的名字是‘星落’吗？这名字叫星星都落下来，野心是大——这孩子名她妈取的？她妈谁啊？”
“程辰。”
“程辰是女的啊？我之前一直听说村里就她读书好，有望考大学呢。”
“程辰不是那个自……”
“嘘——你要死啊，提那件事，晦不晦气！”
良久，耳边噪音不断。
“小雨！”“星落！”“程星落！”忽而又传出清明的声响，各类呼唤不绝于耳，眼前一片混沌不清。
“要回去了吗？星落。”仿若鸣钟击磬，天外回响，一个清亮的声音说道——那声音是来自那片心灵故土，那片原野的少女，也是她自己拼命想见的人。
程星落眼前忽而一片清明，绿野无际，青天高悬。而那原野少女身姿屹立于玄黄，依旧是模糊不清的面孔。
“嗯，回去了吧。”她听见自己的声音。
万千光景向后退去，伴随耳旁嗡鸣。好不容易让迷离的意识回归本体，睁开眼，朦朦胧胧的视野中，有无数人拥向自己。
她听见自己父亲含着哭腔：“星落，爸爸错了，爸爸以后再苦再难也把你养在身边，好不好？”
小星落乖乖点了头。
“你以后要和爸爸过苦日子了……”
“有爸爸在，日子就不会苦的。”小星落奶声奶气的。
周边无数的声音：“跑哪里去了嘛？”“找到了就好找到了就好！”
“外婆再也不来找你了，昂，再也不来找你了！你们爷俩好好活，我走了，我走了……”
“嗡——”
大巴车上了一条陡峭的路，引擎声惊醒了沉睡中的程星落，她猛然睁开眼睛，炫目的白光射进瞳孔。
她适应了许久，不知眼前是否还在梦中，脚下大巴车的震动让她有了实感，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在回乡的路上——她要回去看舅舅，那个一直被母亲照顾到大的弟弟。
她轻轻叹了口气，刚才混乱的梦让她有些头晕目眩，本该清晰的世界模糊不堪。
周围的人都靠着座椅或深或浅的睡，过去的记忆逐渐浮现于脑海——那是自己六岁和十二岁的时候。
自己好像是在四五岁的时候和父亲离开了乡村，并非是像乡亲们说的那样，失了面子，待不下去，而是主动来到了县城的。
“县城好，机会也多！”这是大伯对她父亲说的话。
六岁的时候，父亲在外打拼，为了省钱，把自己放在伯父家养。伯父只有完成了一个工期才回来，经常是伯母在照顾自己，伯母人能干，家里上上下下都是她一手打理好的。
不过自己的寄养终究给别人带来麻烦，程星落亲耳听到，因为自己的存在，伯父伯母吵架的频率越来越高了。所以她就离家出走了，去哪呢？她不知道，在小区院子里兜兜转转，以为自己走了很远，结果又绕回家门口了，哦，当然，那不是她的家。
然后再往外走的时候，却是来到一片田野上，那里的水稻比她人还高，有一个姐姐却一下就找到了自己，她牵着自己的手，那只手，被阳光晒得暖烘烘的，她的心里也暖烘烘的。
不过，直到回来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在他们眼中，自己凭空消失了许久，警察叔叔和警察阿姨也没有找到自己。她告诉他们自己去了哪里，他们的眼神悲悯。
在那一刻，自己迷失于别人的定义，悲喜由人分说。她不再说了，只是笑。
爸爸一把把自己揽入怀里，要把自己留在他旁边养。她很开心，由衷地笑。
十二岁的时候，外婆找上自己，爸爸不在家。她给自己送好看的手织毛衣和拖鞋，带自己出去玩，陪自己睡了一个晚上。然后在第二天的时候，她把睡意朦胧的自己拽到路上，早晨的风把自己吹醒了一大半，她有些紧张地想要挣脱那双被外婆紧紧捍住的手。
“外婆！外婆！”她喊。
外婆不吭声，直到最后小星落挣扎得很了，她转了过来，跪在她面前，膝骨撞向地面沉闷的响。丈夫时常晕倒昏睡，要人盯着；儿子痴痴傻傻；唯一的女儿自杀了；女婿在外做工——她没了办法，想到了自己还有一个健康的外孙女。
小星落被外婆的举动震住了，外婆又要拽着星落跑，结果正要起身的时候，手上一空——程星落不见了。
程星落又被召去了那片原野，小麦的清香弥漫四周，那位姐姐告诉自己今年收成好的很，农户们今年又可以赚一个好价钱。小星落望着姐姐的脸，不过光有些刺眼，她瞧不大清楚，但是她一定是开心的，小星落心里也被感染了，麦芒散出的暖光照在脸上，她的笑意暖暖的。
回去的时候，姐姐握着自己的手，轻轻地说：“苦难不会因为有更苦难而消退，星落，向前跑。”她似懂非懂，只是点了点头，或许第一次见到那位姐姐时心里就已经被埋下了一颗种子，她在高考时选择了农学。十八岁的时候，那位姐姐听到了自己的想法，只是笑着说：“星落，别回头。”
当十二岁再次失踪的自己回来时，父亲捂着脸哭，外婆愧疚地拧着手。她不怪自己的外婆，很多事，怪来怪去的总会落在自己头上，她望向窗外候鸟盘绿枝，只是轻轻说：
“我回来了。”
大巴车停了下来，程星落望向窗外，那是她阔别十多年的故土。
即将到来的是：程辰原生家庭情景剧大放送（误
距离下一次小画师登场似乎还有三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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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再临故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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