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粥好了,陈闲盛给他,看他第一口被烫得吐舌头,忍俊不禁。
陈闲想着这顿饭过后,两人关系总该缓和些,便状似随意地问道:“说起来,你多大了啊?”
漆宿雪又沉默了一会儿,陈闲不知道这有什么好沉默的,最后他吐出两个字:“十七。”
陈闲眨了眨眼:“这么小。”
陈闲忽然就原谅了一切,心说他还小嘛,还是个青少年嘛,叛逆期嘛,重伤初醒又身处陌生环境,脾气差点也情有可原。这般想着,看向漆宿雪的眼神不自觉带上了几分怜爱,仿佛看着在大雨里刚被他捡到的球球,一只无助可怜的小猫咪。
此时,小猫咪就神情不善对他呲牙咧嘴:“你比我大不了几岁。”
陈闲耸耸肩,心里说认真算我都要是你的两倍了,你爱喊叔叔都使得。
他甚至忽然就通了:只要把这家伙当成炸毛小猫,倒觉得他的一举一动都可爱起来。
如果让陈闲说在这么多年的社畜生涯中学到了什么,他认为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明白:有很多事是不得不做的,高高兴兴是做,闷闷不乐也是做,那还是让自己高兴一点为好。
吃完了粥没一会儿,陈闲又端了个碗来,刚刚吃的时候不觉得,现在漆宿雪胃脘发胀,想说我是真的饱了,却发现那是一碗黑乎乎的药,登时就更不好了。
陈闲看到他的表情,又笑了,哄他说:“还剩两副了,喝完就不喝了。”
漆宿雪盯着陈闲端药的手看了半天,垮着一张脸接过来,迟迟不动。
陈闲好笑地问他:“不想喝?”
漆宿雪矢口否认:“没有。”
没想到下一秒,陈闲又将药碗端走了:“不想就不喝了,没事。”
陈闲心知漆宿雪这身伤里最危险的是脑子上那一撞,很有可能导致他醒不过来,现在既然醒了,中药少吃一两副也没什么,不想吃就算了。陈闲的性格里很少有强势的一面,球球生病时,若实在抗拒吃药,他也不会太过勉强。
球球也不爱吃药。
把人当猫这种想法一旦产生就无法停下,真罪恶。真快乐。
他摇摇头,找了个树根把药倒了。
漆宿雪的目光追着陈闲的背影许久,若有所思。
晚上睡觉,漆宿雪还是睡在马车厢里,之前跟着他睡的丫丫可能是还在害羞,非要跟着陈闲睡,陈闲没办法,只能让她和自己一起睡吊床,小黑也不愿意睡车里,窝在吊床底下睡了。
漆宿雪仰面躺着,盯着马车简陋的顶棚看了许久,反复握拳又松开,感受着自己的身体。
夜幕降临,山林中的清风拂过树梢,沙沙作响,已经熄灭的火堆时常还会发出余烬的噼啪声,那个小女孩和陈闲也相继睡着了,呼吸声变得均匀悠长。
漆宿雪抬起左手,看着手心,那里苍白平整,光洁如初。他二十岁的时候这只手受过重伤,横贯掌心,手掌几乎都要被削掉半个。
现在那道伤痕消失了。
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二十岁以前,不,准确来说是回到了十七岁,跟宗门一起上青婴山的那次。
记忆中发生过这次坠崖,奄奄一息的自己被一只灵豹叼走,放在了它长有一株千年灵芝的巢穴中,可能也是因为那株灵芝他撑了过去,等到了救援。
师父发现他失踪之后发动了整个宗门的人搜寻,因为事情出在青婴山,青婴山的人也参与了进来,那次也是陈闲找到了他,一路将他背回去,那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一面之缘。
孽缘。
想到这里,他又用力动了动,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错位的肋骨和未愈的伤腿。
疼,还是很疼。
成魔后的痛感会被大大削弱,他没想到自己还能重生回来,还有机会感觉到如此清晰的疼痛。
要是上辈子的痛感还这么灵敏,他肯定撑不完那场三千六百刀的极刑。
……所以的确是回来了。
可是为什么跟上一世不一样了?
难道说,上一世的陈闲也打算归隐,却因为出来救援他没走成,之后才会变成那样?
这一次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陈闲提前离开,还带他一起走了?
想不明白。
不过无论如何,现在养好身体就是第一要务。
上一次就因为没有得到及时救治,受了很多罪,之后脚也一直有点跛,直到彻底不能走。
从天气来看,陈闲目前没有说谎,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也的确是对方一直在照顾他。既然如此,就等他伤好了再一并清算吧。
他闭上眼睛,想要入眠。
千刀万剐的疼痛似乎还残留在神经上,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跳着,以为入睡会很困难,却不想在溪水叮咚与树叶的沙沙声中,眼皮越来越沉,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睡得沉,噩梦却找上门来。
他梦见自己重伤回到浮华殿,手下的鬼众似乎发现了端倪。
他强撑着进入寝殿,往床上一倒,迎面就是吊死鬼的脚底板。他伤得实在很重,杀了七八十个鬼之后被剩下的绑在床上,一鬼一口吃了个精光。
梦里的痛楚很鲜明,很生动,像真的在发生,但好像那不是被咬噬的痛,而是……被刀一刀一刀划开的痛。
怎么会这样呢?好奇怪。
但又好像不是很奇怪的。
梦里的他挣扎着去看那种疼痛的来源,低头却只看到自己白骨支离的空洞肋骨和空无一物的下半身。
他就是这时候醒的,醒来发现有一片巨大的影子正在自己身上,抬手就掐住了对方的脖子。
“诶诶诶松松松松……”
接着他感觉到那只手被拍打了,力道不大,与梦中恶鬼的撕扯截然不同。他瞳孔骤缩,月光下陈闲涨红的脸庞逐渐清晰。
一时间各种画面纷至沓来,画面之间并不太有逻辑,却全被红色占据:有木桶中血红的药水、肉/体上殷红的花纹;有遮蔽一切的红色真丝,光线明灭变幻;有被抽出的骨骸,上面不知是血还是铭文盘绕;有猩红地狱,尸鬼横行,魔兽在烈焰中咆哮;有陈闲骨折筋裂的死状,倒着的面孔七窍流血,死不瞑目地瞪着他……
……对啊,这家伙不是早该死了吗?怎么还在这儿蹦跶?
小黑狗狂吠着扑上来撕咬他的手腕,他冷冷一瞥,感觉不到疼痛,如同在看一个死物。
陈闲掰不开被他掐住喉咙的手,百忙之中竟然还去扒拉狗,这时外面传来小女孩尖锐的哭声,漆宿雪觉得吵闹极了,头疼欲裂,脑子缓慢转动了片刻,终于缓缓松开了五指。
陈闲脱力跪倒,一个劲儿咳嗽,两个膝盖跨在他两边,都这时候了居然还记着不能压到他、碰到他的伤口。
月光透过车帘,照见陈闲脖颈上紫红的指痕,可那双眼睛里竟没有半分怨怼,反而盛满叫他一阵恶寒的柔软神情。
他哪里知道陈闲换了芯子,更不知道这现代人在想什么——陈闲对流浪猫的容忍几乎是无底线的,现在满脑子都是心疼:噢,睡觉这么警惕,小猫咪在遇到我之前经历了什么呀!我一定要好好呵护它,让它放下对人类——至少我本人的敌意!
漆宿雪声如寒冰:“你做什么?”
“咳、咳咳、咳咳咳……你手劲儿真大。”陈闲压着声音咳了半天,缓过一口劲,第一反应居然是转身去哄趴在马车门框上哭的小女孩,把她哄回去睡了之后才回答他,“我来给你翻身,省得你又腰疼。”
漆宿雪也被吓得不轻,梦里的阴影还纠缠着他,默然片刻,冷冷警告:“以后我睡觉的时候,不要靠近我。”
陈闲疑惑:“那怎么给你翻身呢?”
“不需要。”
漆宿雪话音一落,就被人托着后颈和后腰翻了个侧身,然后头脸脖颈被囫囵一擦,还听到陈闲小声嘟囔:“出这么多汗……”
漆宿雪额角青筋一跳:“你听见没有?不要靠近我。”
现在在陈闲眼里他完全就是个被坏人狠狠伤害过的小猫咪,顺着哄道:“好啦好啦知道啦,睡吧睡吧。”
漆宿雪依稀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可对方都答应了,也不知道还能说点什么,也就闭嘴了。结果陈闲擦完脖子后又擦他的手心,还调整了一下他吊着的那只胳膊的位置,窸窸窣窣地还不走。
漆宿雪心烦:“你还要干什么?”
“你手被咬伤了,我给敷点药。你睡你的。”陈闲反手抽了还趴在旁边警惕低吼的小黑一下,十分严肃地说,“以后都不许咬人!坏狗!再咬人就揍你!”
小黑委屈巴巴地呜咽一声。
漆宿雪挑眉,看了眼狗,狗吓得后退,却还是没像白天一样跑掉,守在陈闲身边。
漆宿雪冷笑:还真是条忠犬。
“笑什么?”
笑你不辨忠奸。这话在舌尖转了一圈,终是化作:“没什么。”
他感觉到冷冰冰的药糊敷到伤口上,陈闲看他一眼,发现他眼睛还睁着,居然问他:“要给你唱摇篮曲吗?”
漆宿雪觉得自己额角又在跳了:“不要。”
陈闲的声音带笑:“好,那你睡吧,晚安。”
漆宿雪不知道“晚安”是什么,也不愿问。不知是不是伤重精力不济的缘故,居然很快又睡了,甚至不记得在睡着之前陈闲出没出去,只觉得好像一直有点动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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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噩梦侵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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