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宿雪坐在石凳上回忆过往的功夫,陈闲已经叽里呱啦同僧侣攀谈完毕,喜滋滋端了碗水回来,说人家还留我们吃饭呢。
此时暮色四合,飞鸟归巢,是到了晚饭时间。
庙中斋饭极其简单。一碗白米饭,一碟清炒豆苗,一碗豆腐菌菇汤。
米饭蒸得粒粒分明,散发着朴素的大米香。豆苗只用素油和盐快炒,入口清脆,带着植物本身的微涩和回甘。汤很清淡,没有多余的调味,能尝出豆腐的豆香和几种菌菇混合的鲜味。
起初觉得寡淡,但吃了几口后,嘴巴和胃都感到很舒坦。热汤暖胃,炒菜咸淡正好下饭。
偶尔吃素也挺好。陈闲满意地想。
吃饭也堵不住他的嘴,他边吃边絮叨打听来的轶事:“这庙虽小,可灵验着呢!听说前朝有大官要捐钱修缮寺庙,住持坚决不收,结果不出两年,那大官就因贪腐落了马。因为这事,饱受那大官所害的百姓更信这庙子,经常整个村子结伴过来拜佛,捐不起金银,就带着新收的粮食来供奉,这些东西住持倒是没有推辞,久而久之就传言这庙专门保佑五谷丰登。”他扒了口饭继续道,“外头那条姻缘道也是这么来的,自从大官落马那件事后,都说这庙是保佑农人的庙,周遭村镇的新婚夫妻婚后就会来挂一只姻缘牌,传说在这儿挂过牌的,日子都能红红火火,家庭和睦、田地多产、多子多福。”
丫丫很给陈闲面子:“那我们也去挂牌子!”
“我们不可以挂姻缘牌。”陈闲笑道。
“为什么?”
“你还小,以后就懂了。”
用过斋饭,僧人说天黑路险,留他们住宿一晚。看过禅房后,陈闲通过漆宿雪的表情判断他不想住,立即借口说车上还有同伴等着,他们得趁夜下山。
并在心里默默记下一笔:小猫认床。
僧人也不强留,送他们到寺门外。丫丫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院中鸡群,被陈闲一把抱起捂住嘴带走了。
第二天他们去了在山上看到的那片梯田所在的村落,从地图上看,这个村叫八曲村,因为一条几乎横跨全国的、名为越江的水系在这里打了八个大弯,村庄依江而建,因此得名。
陈闲在村子里补充了一波物资,看丫丫那么想吃鸡,就在农户手上收了一只肥鸡,回来时喜形于色对漆宿雪道:“我打听到有个很有名气的游医在村里开诊,正好让他看看你的骨头长没长歪。”
漆宿雪并不想配合:“长歪又如何?难道打断重接?”
没想到陈闲在这件事上格外强硬,直接把马车赶到诊台近处,打横将他抱到游医面前。
漆宿雪和游医大眼瞪小眼。
游医是个脊梁佝偻的老妪,年纪很大了,看起来自身难保的样子,手一直在抖抖抖,伸过来要查看他的伤口时,他下意识后缩,却被陈闲稳稳托住后背,耳边响起轻声:“我知道你不喜欢别人碰你,但现在在看病,你忍一下好吗?”
为什么要忍?漆宿雪狠狠瞪他一眼,而且你知道个屁!
但转念一想到自己还在利用他养伤,行吧,那就小忍一下。
——这家伙总能让他忘记这件事,也是很有本事。
“骨头长得倒齐整。”游医并未察觉到他们间的暗潮汹涌,查看完伤处后慢吞吞道,“可他的病根全不在骨头上。”
陈闲忙问:“那在哪里?”
老妪摆开促膝长谈的架势:“小友你看,此子面色苍白无华,唇甲色淡,是血不荣润;声低气短,动则汗出,是气不摄津。气血两虚,五脏失养,已是根基摇动之兆。更兼情志不舒,肝气郁结。思虑伤脾,恼怒伤肝,这内里一股郁火暗耗…… 这身子,说是灯尽油枯也不为过。”
陈闲瞪大眼睛:“这么严重?”
说得跟真的似的。
漆宿雪不以为意,余光却见陈闲似乎信以为真,仿佛下一秒就要掏钱抓药,十分嫌弃,立即开口道:“我不吃药。”
“你这小子。”游医俨然已将陈闲当作他的监护人,告状般又添一条,“此子命宫藏煞,星盘带冲啊。”
啊?
陈闲眼睛睁更大。
怎么突然拐到玄学上去了?
“性如烈火,主星耀于中天,心高气傲,不肯俯就凡人。这般心性,是枭雄之胚,在此乾坤盛世却是刚极易折,强极则辱。”解了星盘,游医话锋一转又拐回医理,流畅丝滑,点着手指跟陈闲掰扯,“你想啊,肝属木,主疏泄。他这肝气如疯木狂生,横冲直撞,克犯脾土,扰动心神。白日里躁郁难平,夜半则惊梦纷纭。长此以往,必见胁肋胀痛、食不知味。”
她的表情越发煞有介事:“更恐这冲天怨气招来三灾九厄。怒则气逆,恨则血凝,待到经络拥塞,便是药石难通之时。非是鬼神作祟,实乃自招的业障。”
漆宿雪眸色一凝,仔细打量起这个老者。
满面沟壑、骨瘦如柴,普普通通,无甚特别,更没半点灵力迹象。
陈闲已在旁边虚心讨教:“那这种情况怎么办?”
“降心火、化戾气、退三步、慢一言。”老妪闭上眼睛,好像要就地打盹,在说梦话一般,“……心病还需心药医,且去好好食补吧。”
她天花乱坠说了一堆,陈闲本已做好被敲竹杠的准备,结果竟只得一句“食补”,搞得他一肚子反老年保健品诈骗的正义宣言无处发泄,反倒噎住了:“照你说得他浑身上下没处好的,就食补?”
老妪无所谓地挥挥手:“他不是不愿意吃药吗?”
陈闲云里雾里地将漆宿雪抱走,实在不敢相信有人会说这么大一堆却不骗钱,倒显得自己小人之心了。
低头见漆宿雪还双眉紧蹙若有所思,心道别的不说,人家说他心思郁结思虑沉重倒是没错,轻叹一口气打断这人的思绪:“今晚想吃什么?”
漆宿雪抬眼看他,唇边忽然绽开一抹笑,美则美矣,却叫他头皮一麻。
“我想喝你的血、吃你的肉,你肯吗?”
陈闲干笑:“只是逼你看个医生,也不必这么恨我吧。”
村子里没有客栈,要借宿只能住村民家。漆宿雪肯定又要闹脾气,陈闲问都懒得问,直接赶着马车出了村。
马车驶出村落,盛夏的梯田便撞进眼帘。稻浪已成浓郁的翠色,层层叠叠从山脚铺到云端。风一吹,稻花香就混着泥土味飘过来,每片稻叶都在太阳底下闪着光。蝈蝈在田埂边鸣叫,农人在水田中耕作,孩童嬉闹着追蜻蜓,水车吱呀呀转着,梯田映着云影天光,不远处的江河平稳壮阔。
陈闲一下子觉得自己又行了,所有烦恼都没有了,那两个人好像也没功夫闹别扭,都眼睛亮亮地盯着车外的景色。
一时间天地和谐。
离开村庄后又行驶了两三个小时,路过一片榉木林,陈闲灵机一动,决定在此驻扎。
因为他看上了那片林子。
将马车牵进树荫底下,他便开始准备晚饭,一鸡两吃:半只炖汤,半只烧烤。
现在没有高压锅,鸡汤至少要炖两三小时才好,需要早做准备。
他升上火,将半只鸡塞进砂锅,倒入冷水没过鸡肉,扔进几片姜和一小把葱结,便不再管它,任其在一旁咕嘟。
然后他走向刚看上的林子,挑了棵粗壮的树,拍拍树身,绕着走两圈,拿了斧头来将其砍了。
一边砍他一边想,要是爷爷在就好了。在他故乡的家旁边有一片榉木林,爷爷一般都用那里的木材做家具。他跟爷爷学了些木工手艺,但不太会挑树,都是爷爷挑好的。现在他只能挑粗的直的,但挑木材并不只看树的粗细。
幸好砍出来的这棵树木质不错,可以用。他拿柴刀削去树皮,将木材劈成三块。每块又砍出长短两段平板和四根棍子,长的那段做椅背,短的那块做椅面,用斧头凿出榫眼,再将木棍钉牢。不过个把时辰,两大一小三把木头椅子就做好了。
此时鸡汤已经熬得喷香,他过去揭开盖子,用勺将面上的金黄色浮沫撇去,汤色立即变得清亮。转头处理完另外半只用来烤的鸡,看到在吊床上小憩的漆宿雪醒了,便拎着一把椅子过去:“试试。”
漆宿雪应该是有点起床气,表情并不十分美好:“做这个干什么?”
陈闲:“你不是不愿意坐地上吗?”
漆宿雪依然不领情:“车里那么挤,你打算放哪里?”
“我会绑在车后面的,你别管,坐就是了。”
漆宿雪的脚踝还没好,不太能着力,陈闲将他抱到椅子上坐着,他的脸还是臭臭的,但没再说什么,就坐在那里看陈闲烤鸡。
发现漆宿雪有洁癖不愿意坐地上是真的,但更重要的是陈闲想让三个人坐在一起吃饭,在他的概念里,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是刻在中国人骨子里的“和解时刻”,没什么矛盾不能用“吃饭了”解决。
结果,坐是坐一起了,他俩还真就能继续不开腔。鸡汤那么美,烤鸡那么香,他们都能吃得一言不发,甚至都不夸夸他这个厨师,太过分了。
真是浪费鸡。
也不知道他俩这别扭劲要别多久。
陈闲心累了,今天也不想管了,明天再战。
夜里丫丫依然跟着陈闲睡吊床,陈闲没在睡前再劝她原谅漆宿雪,还引得她多看了他两眼。
然而,饶是陈闲这样息事宁人破罐破摔,这一晚依旧没能安生过完。
半夜小黑猝然狂吠,陈闲惊醒时,只见林中月下一道黑影——鬃毛如戟,獠牙森然。
竟是头目露凶光的野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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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三根板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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