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了一会儿,陈闲还是爬起来,任劳任怨将物品归整妥当,又检查了那人的身体,伤得不轻,可他也没有外科手术的能力,只能用药箱里能确定用途的东西处理了还在流血的伤口,给人换了件道袍,又用布巾沾了雨水,勉强把人身上的血迹擦了擦。
现在离青婴山太近,没办法停下来休整,希望这人能坚持到他找到“医院”的时候。
丫丫对这人的出现展现出惊人的接纳度,陈闲刚给她铺好的床归了新人,她对此也并无怨言,窝在对方脑袋旁边,抱着对方的脖子,转眼就睡着了。
别的不说,捡这个人倒意外缓解了孩子的惶恐。
做完这一切,陈闲也不能两腿一蹬躺下就睡,他坐回车头,望着前路。
丑马沿着林间道路向前奔跑着,似乎并不需要他指挥,可他到底不能安心睡下,心再大也无法放任马车在黑暗中的森林里乱跑一晚上。
夜色浓稠,油灯在顶棚摇曳,昏黄光晕勉强照亮周围七八米,两侧黑黢黢的树影灌木缓缓后退,虫鸣时断时续。
马蹄声规律地敲击路面,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他时常回头看车里,丫丫、小黑和刚捡来的美人都在安然沉睡,他忽然庆幸,好在有他们,不然自己一个人在这林子里过夜,还真有点瘆得慌。
坐在车头无事可干,思绪便飘走了,他想到自己手里的那个古镇改造的项目,这是他第一次做主持建筑师,项目进行了一半,就这么穿越了,也不知道是倒霉还是幸运——倒霉在他说不定可以靠这个作品名声大噪,结果嘎嘣一下死了;幸运在躲过了累死人的施工期……也不知道手底下那两个实习生咋办,老板会不会留下她们?也幸好上次出差拜托她们去喂过一次球球,他在现代出意外了,希望她们还能记得起他家里有辆半挂需要两天铲一次屎,不然等爸妈接到通知赶过来处理完他的后事再去他的房子,家里早就被屎山尿海淹没了……
说起房子,他贷款还没还完呢……希望法拍完还能给家里剩点……
忽然,他脸上一凉,一个激灵坐直,发现天下起了雨。
周围景致单一重复,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陷入恍惚,差点睡着了。
半梦半醒,他甚至有一瞬间以为这一切都是地铁上的南柯一梦,醒来就会会发现已经到达公司楼下的商圈。
他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大花马的屁股和尾巴在他面前一摇一晃,他愣了数秒,又回头去看车里熟睡的两人一狗,看完呼出一口长气,不是梦,确实是穿越了。
他不知道自己恍惚了多久,现在是什么时间了?什么时候天亮?
不过总归知道马车在一路向前,肯定是离青婴山越来越远了,距离越远,被抓回去的可能性越小,逃跑和第一次偷盗的不安感也逐渐减轻。
他已经清醒,抱膝静坐,任由思绪再次飘回现代。那段人生就像他刚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反应一样:似乎是一场不值得过的生活,没就没了。
他有父母亲人、兄弟姐妹,他们也许会为他的离开悲伤,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要过。他唯一放不下的,陪伴了他八年的黑猫球球。
也幸好,幸好是只猫,薄情寡义的小祖宗,没了他也能好好活,要当初捡的是条狗——当然作为一条土木狗他根本就没有那个国际时间遛狗所以这个假设不可能存在——只是假如,假如是条狗,应该会非常伤心吧……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仔细观察掌心的纹路,忽然十分强烈地渴望那种熟悉的触感……在很多濒临崩溃的深夜,都是摸着那祖宗的毛入睡的……
情绪突如其来,有点难过,抑制不住。
他鼻子一酸,落下两滴眼泪。他自己都有些惊讶,迅速抬袖抹去,心虚回头,发现车里的都在睡,又看了看前面的,丑马仍心无旁骛地注视着前方。
没人看到。
他放下心,无声地哭了一会儿。
真想球球啊……
雨声渐密,油灯的光晕里,雨丝如银线般闪烁。
哭过后陈闲感觉好多了,不管怎样,既来之则安之,先活下去再说吧。
将现代的事抛到脑后,陈闲忽然意识到这场雨来得正是时候——青婴山停车场的脚印车辙虽杂乱,但都是向内的,若有人追查,他们离开的痕迹终究会被发现。但下了雨就不一样了,一切行踪都会被掩盖掉。
……这难道就是天助我也?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惊呼:“手镯师兄!血……月亮哥哥吐血了!”
“月亮哥哥”是丫丫给那位美人起的外号,她说月亮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东西。
闻言陈闲急忙转身进车厢,只见那昏迷美人微张的嘴里正源源不断冒出血泡。
怕人呛死,他赶忙扑过去托住那人后颈,将头侧向一边,触手处一片冰凉,那人凸起的颈椎骨单薄如刀,硌得他掌心发疼。
丫丫缩在角落小声哭着,却还是很懂事地掏出小手帕去接那人口中涌出的血,转眼手帕就被染红了。
“别怕别怕……”陈闲原本已经拆了行李外面的床单给人盖着,现在也顾不得许多,扯过来接血,又用另一半给他擦汗。他一边呕血一边痉挛,身体像一张被扯紧的弓,胸腔里发出破风箱般的抽气声,明明昏迷着,眼珠却在薄薄的眼皮下剧烈颤动,仿佛正被困在某个无法逃脱的梦魇里。
陈闲心急如焚,感觉自己遇见了人生中最大的危机,现代纵使有种种不好,至少出了事知道找警察或者120,现在咋办?这人看起来快嘎了……
他手忙脚乱垫高那人的头部,保证头侧着,转身回到马车前面,撩开帘子往外看。刚刚让他感觉幸运的大雨此时却变成了某种不祥的预兆,拖慢他们的行程不说,这破车顶撑不住怎么办?
雨越下越大,陈闲知道不能这样坐以待毙,可一时间又想不到什么办法。丑马似乎感受到了人的情绪,突然加速,在泥泞山路上飞驰。
陈闲不得不将伤者护在怀中,生怕一个颠簸就要了这人的命。
终于,他的“初来乍到幸运值”好像还没有用完,马车转过一个弯,他看到前方出现了一点灯光。
蜿蜒的山道湮没在漆黑的雨夜中,前方右手边的矮林前歪斜着间灰瓦小屋,檐下悬着个被风雨打得摇晃的昏黄小灯,隐约照亮屋前挂着的白幡,上书一个“药”字。
马跑得太快了,陈闲爬出去想勒马绳,可这匹马没有马绳,他失声叫道:“停停停!快停下!”心里却觉得这马不可能听得懂人话吧?难道就要这样错过?
奇迹般地,丑马一个急刹,稳稳停在屋前。
陈闲一溜烟跳下车,还踩了个水坑,也顾不得许多,上去敲门。
敲了好一阵里面才传出动静,噼里啪啦的似乎碰翻了什么东西,终于门打开条缝,露出一只小眼睛,一个老头的声音传出:“谁啊?何事?”
陈闲凑过去道:“郎中!这儿有伤患!求您救人呀!”
嘴上说着求,动作却不含糊,他年轻力壮,有些强硬地推开门,门后一对鹌鹑似的老夫妻也显出形貌,瞧着就是普通的农夫模样。陈闲心里“咯噔”一声,他本来认为医药不分家,门口有个“药”字这人家多少懂点医术吧?难道完全不会?
但现在也没有什么选项了,能有个屋子落脚,怎么也比颠簸的马车强,他直接回到车上打横将人抱起,余光里人影一动,是老头跟着过来搭手。
他松了口气:“多谢。”
他的手很稳,并不需要帮助,老头朝车里环视一圈,便一手一个将丫丫和小黑都抱下了车。老妇人也过来帮着牵了马。
这屋子门口的灯太昏暗,房门又小,人来人往一阵鸡飞狗跳,终于所有人都进了屋。
黑夜和大雨被薄薄一层木门关在外面,暖烘烘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
众人挤在狭小的空间里,老妇一手捋着头发一手捂着嘴,睁大眼睛看着陈闲怀里的人,脱口而出:“这血都浸到腰带了!”
陈闲下意识看了一眼怀中人的腰带,发现还没沾上血,继而便推测出这话恐怕不是字面意思,可能是个俗语,约等于“土都埋到脖子了”。
老头引着陈闲往里走,张口道:“行了老婆子!快去烧水!”
跨过门槛时陈闲撇见了屋角放着的布幡,就是影视剧里神算子们插在背后招摇撞骗的那种,隐约可以认出上面写的是“郎中”。
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还真是个郎中。
几步从堂屋来到卧房,陈闲将人放在床上,退到墙角站着,为老郎中让出空间。不一会儿膝盖一热,是丫丫凑过来抱住了他的大腿,睁着大眼睛不安地看着眼前的画面。
陈闲的心已经沉到谷底,觉得那人多半是不成了,他虽不懂医理,但记得刚刚抱人的时候,怀里的身躯又凉又轻,却坠着往下滑,像抱着一滩软泥,仿佛早已死去多时。
此时人躺在床上,已经没有了吐血的力气,血色的泡沫却还从嘴角源源不断往外冒,陈闲隐约有种印象,好像血里带泡沫就是伤到了内脏,当然他也不太确定这种印象是不是来自于武侠电视剧。
老郎中把了脉,又慢慢探摸过那人的四肢肚腹,期间老妇过来送了水,就留在旁边。
老郎中的背影挡住了陈闲的大部分视线,他只能看到那人的一只手,垂坠在床边,惨白无瑕,唯有指尖泛着一抹不祥的紫绀。
后来丫丫哭了起来,陈闲捂住了她的眼睛。
又差点没赶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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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雨中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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