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掐好时辰，开了天门，齐齐落在城隍庙的庭院内。南方温暖潮湿的晚风拂面，竟在紧张时刻，让人着磨出些许闲暇来。
陶奇的罗盘突然倒转。
“退后！”
谢兰星一把扯住陶奇后领，三根泛青的毒箭擦着少女马尾钉入粗壮的树干。三人还未反应过来，树干上已经腐蚀出四个血字：
不得好死。
谁不得好死？
谢兰星环视周围，但是庭院内除了他们三个，没有其他人。
“东南角。”庄文南的折扇轻点谢兰星后腰，温热的呼吸扫过他耳垂，“傀儡丝在横梁上。都看着呢。”
听罢，谢兰星迅速甩出镇魂索，缠住房梁，借力腾空。余光瞥见庄文南广袖下的鎏金暗纹在跃跃欲试。
谢兰星忽然非常庆幸，也非常感谢当年在员工培训的时候没有偷懒的自己。五张爆破符精准切断傀儡丝，一个接着一个的断裂声像过年时小孩玩的鞭炮，打破了周遭的寂静。十二具嫁衣木偶轰然坠地，悲痛的哀鸣不断。
小意思。
谢兰星一尘不染地落地，站定在庄文南身边。
陶奇刚要欢呼，突然眼神空洞地掐住自己脖子，谢兰星连忙拉住，但小姑娘的力气竟然大得吓人，几次都差点脱手。
“噬魂虫。”庄文南反应快，咬破两只手指，戳向陶奇睁大的双眼，“失礼了。”
以为是蜻蜓点水一下，没想到庄文南把手指探进她眼底，再把手指收回来时，引出了一条条细小的黑虫。
庄文南缓缓后退，引出的虫子连成两条黑长的细线，活像幼蛇。为了防止陶奇把自己掐死，谢兰星紧紧拉着她的手臂，这会儿已经感觉到她挣扎的力气慢慢小了。
“剑。七寸。”
谢兰星想也没想，立刻松开陶奇，迅速抽出腰间的桃木剑，向幼蛇砍去。
黑血四溅。
连着庄文南手指那头的黑虫尖叫着化为灰烬，而另一段，在陶奇闭眼前跑回了眼底。
谢兰星接住晕倒的陶奇，把她扶到树下靠着，蹲在边上扒她眼睛，发现黑虫不见了。
“这是怎么了？”
庄文南用手帕擦拭着手指，缓步走过来，俯身问：“谢专员不知道？”
谢兰星递来不友好的目光。
确实不知道，如果承认，倒显得他太不专业了。
“不知道也正常，应该也只有我们小鬼之间会聊聊了。”庄文南笑笑，“刚才黑色的东西是噬魂虫。一般是通过液体渗透进皮肤，活在眼皮子底下，和寄主共生，专食魂魄，寄主的魂魄吃完了就会侵入到大脑，控制寄主去杀害无辜的人，从而寻找下一个寄主。”
谢兰星点头，若有所思。好像没听同事谈起过。
“很少见，像她这个，明显是有人养殖规训的。”
谢兰星抬头看向庄文南：“你的意思是……”
“陶女士该抓紧时间转正了，出来一趟可遭不少罪。”庄文南的手搭上谢兰星肩膀，“刚才的办法不是长久之计，要根除还需要解药。”
“解药怎么找？”
“应该很快就醒了，”庄文南转头看向陶奇，“等她醒了，开胃菜就算吃完了。我们再一起进行下一步的行动。”
庄文南笑得温柔，语气像在商量饭后去哪散步。
正起身，庄文南虚脱般跌进谢兰星怀里：“累了。”
“谢专员握剑的手，比握笔时更性感呢……”
“你……”谢兰星哑口。
这应该算是夸奖吧。
好像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夸……当然，之前究竟有没有过，他已经不记得了。
他甚至只知道自己的姓。“兰星”是他工作后给自己取的。
兰星敢夺夜，柳露欲争朝。
应该是摊在树下实在算不上舒服，陶奇很快醒了。谢兰星给陶奇陈述了一通刚才发生的情况，平复完心情，接受现实的陶奇开始抱怨身上都是泥巴。
陶奇闻了闻刚刚拍泥土的手：“怎么好像……还有股血腥味？”
谢兰星笑了起来：“埋了人吧。”
“……星哥，这可不好笑。”
脚下青砖突然塌陷，腐朽的尸臭味冲天而起，三具缠满红线的人骨呈三角阵型排列，头骨天灵盖皆被铜钉贯穿。陶奇背包里的罗盘挣脱束缚，悬浮在尸阵中央剧烈震颤。
“锁魂钉。”谢兰星剑尖挑开红线，露出骨缝里的暗红锈迹，“这是地府监察司处理厉鬼的……”
“改良版。”庄文南用扇尖轻叩头骨，铜钉应声碎裂。骸骨眼眶里瞬间涌出黑水，凝结成张牙舞爪的鬼脸扑向陶奇，“加了点噬魂虫卵当调味料。”
“啊啊！”陶奇躲着，”什么东西啊？好恶心。”
谢兰星甩出爆破符的刹那，庄文南广袖翻卷，鎏金暗纹如活物般游走，将鬼脸绞成细粉。纷扬的骨灰中，谢兰星看见庄文南后颈浮现的曼陀罗纹——与档案中的鬼王印记分毫不差。
“哥哥再看下去，”庄文南忽然贴近他耳畔，冰凉手指遮住他双眼，“我可要考虑收门票了。”
陶奇的尖叫声打破旖旎，她手腕不知何时缠上红线，皮肤下凸起数条蠕动的黑影：“星哥！它们在往眼睛里钻！”
“找妈妈呢。”庄文南并指如刀划开她动脉，黑血喷溅在尸骨上竟发出婴啼。谢兰星这才发现每根红线都连接着地下——整座城隍庙分明是个巨大的养蛊场。
胸前口袋里的判官笔笔突然自鸣示警，谢兰星转身格挡的瞬间，十二具嫁衣木偶不知何时跟他们一起到了地下。它们的盖头下没有脸，只有密密麻麻的噬魂虫组成的五官。
“抱着我。”庄文南突然揽住谢兰星的腰腾空而起，鎏金纹路在月下织成天罗地网，“劳烦哥哥当个诱饵。”
噬魂虫群如黑色浪潮扑来，庄文南咬破舌尖将血抹在谢兰星唇上：“得罪。”
谢兰星忽然想起一种冷门的对付噬魂虫的办法……
庄文南含住他的唇将鬼气渡入——这是比噬魂虫更危险的契约，相当于他和庄文南将共生一炷香的时间，他当诱饵时有任何的闪失，不论身在何地的庄文南都将同样受到。
有必要吗？
虫群在触及谢兰星的瞬间灰飞烟灭，祭坛开始塌陷，露出下方翻涌的血池。数百具身着现代服饰的尸骸被铁链悬在半空，每具尸身心口都插着监察司的玉簪。
“监察司的人到底想干什么？”谢兰星皱眉。
“谁知道呢，”庄文南耸耸肩，“下去看看？”
陶奇探着脑袋，插在两人中间，往血池下看：“下哪？血池？我不会游泳啊……”
谢兰星一巴掌拍在陶奇后脑勺上：“实习生训练参没参加？认真学了没？”
阴差办公就像套着公式做最简单直白的数学题，只需要按着下达的流程走，基本上万无一失。要真倒霉碰上了“一失”，靠着自己的应变能力再套几个“公式”，也都能完成任务。至于“公式”怎么套，一般会在工作前的训练期给阴差进行上岗培训。
陶奇这么问，显然是没有好好学，知道自己理亏，只好摸着后脑勺，委屈巴巴地看着庄文南求救。
虽然说他是谢兰星养的小鬼宠物，但是结合他刚才的种种骚操作，不，大招来看，星哥的“宠物”绝对不是一般的“宠物”。
“这四周都是融进山体里的幻象石，血池里的血是吓唬人的。”
“这么浓的血腥味，不是血是什么？”陶奇追问庄文南。
“这么大的血池，要真有血腥味你早吐了，”谢兰星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血腥味是尸体上传来的，而池子里，可能什么都没有，也可能是虫。”
“至于是什么，下去看看就知道了。”
陶奇忽然眼睛放光：“想起来了，这个我会！实习生培训总结的时候，我抽到的实践题就是这个！”
三人施了防湿咒后下了血池，粘稠的血浆自动分开通道，露出底部的密门，上面是监察司专用的电子密码锁。
这也太明目张胆了。
不亚于上班在老板眼皮子底下玩手机，在公安局门口打架。
——嚣张。
陶奇的呼救声从上方传来，十二具嫁衣木偶正拽着她的脚踝拖向虫巢。
菜鸟陶奇。
谢兰星甩出镇魂索想把陶奇拉过来，却穿透虚影。
庄文南的鎏金暗纹正尝试与密码锁产生共振。密码锁上的那些编码格式……分明是二十年前地府系统升级前的旧制式。
庄文南怎么会知道？
谢兰星留了个心眼。
“真正的陶小姐在……”庄文南指尖鬼火照亮西北角。
陶奇实习生工牌正卡在尸骸堆缝隙中，谢兰星瞳孔骤缩，向陶奇游去。
此时庄文南正打开密门，机关将一具青铜棺托举出来，棺椁突然震动，数百根红线从棺缝射出。庄文南带着谢兰星急退，红线却精准刺入陶奇周身大穴。
少女发出非人惨叫，极其细小的噬魂虫在她眼窝结成复眼结构。
“解药在棺内。”庄文南指尖轻轻触碰红线，“但需要……”
“我的权限。”谢兰星摸向工牌内侧的隐藏芯片槽，“我知道。”
这是通过成千上万道测试的优秀阴差才有的装备，庄文南一只小鬼怎么会知道？
噬魂虫群汇聚成蛇尾毫无章法地舞动，庄文南握住谢兰星的手，引导他在空中画出反噬符：“用净魂咒。”
谢兰星念咒的瞬间感觉脊背发凉。
庄文南怎么知道现在应该用净魂咒？
庄文南怎么什么都知道？
甚至他所知道的都是对的，面对紧急变化时做出的应对措施，也是正确的。
棺椁内确实有解药，净魂咒对噬魂虫也非常有用，甚至这次任务因为有了庄文南而非常顺利。
一般的外勤任务耗时又耗力，要用上人间三天，地府两日。但这次折腾回来，恰好碰上第二天同事们上班。
陶奇一回来就被科长叫去办公室汇报工作，谢兰星和庄文南带着安睡的噬魂虫安全回到净化科，恰好碰上第二天上班的同事们。
“早啊星哥，这次这么顺利？”
谢兰星扯着嘴角笑：“是啊。”
同事见谢兰星脸色不好，便不再主动搭话，反倒是庄文南，贴着谢兰星摊在了沙发上。
“哥哥以后外勤都带上我好不好？”
谢兰星正在为调查庄文南的真实身份发愁：“想得美。”
“可是我超会打架。”
“那也不行……贴着我脖子撒娇也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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