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股清冽的灵气自眉心灌入体内。
好凉……
谢清徵呆立在原地。
莫绛雪道:“有心之人能探查到你母亲遗留的那丝灵力,我替你暂时隐去。”
谢清徵懵懵懂懂。
时下女子流行额间点朱砂、描花钿的面妆,她在未名峰的这些日子,师姐们都以为她眉心的这抹赤红是寻常的妆饰。
莫绛雪收回手。
谢清徵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眉心。
眉心冰凉的触感久久不散,捎带了些许酥麻感。
应该只有修为高深之人才能探查到那抹灵力,察觉出她的身份,比如,那位沐长老。
她轻声问道:“长老,现在她们再探查,是不是只能探查到你的灵力了?”
莫绛雪嗯了一声。
谢清徵凝视着她姣好的面容,笑了一笑。
她这个人,真的很擅长摆冷淡的脸色,做一些暖心的举动。
偏偏她不愿收自己为徒,那她对自己越好,自己便会越失落……
“你可以回去了。”
又开始赶人了……
谢清徵抿了抿唇,这次却没有立即转身走开。她想起了一件事,礼貌地开口道:“长老,我还有一件事想请教。”
“嗯?”
“那个沐长老说,她与我母亲有血海深仇;又说她父母死得早;她还和沐紫芙说什么,内门考核要是赢不了我,就去父母坟前自裁谢罪……我听着有些对劲,总不能,是我的娘亲,害了她们的父母吧?”
莫绛雪沉吟片刻,道:“不是你母亲杀害的,但确实和你母亲有关。”
“啊?有什么关系?”
“我也是听忘情掌门说过几句:青松峰的前峰主,从前与人比武,不胜,将镇派的天璇剑输给了对方。她心气高傲,受不得那份屈辱,气急攻心之下,走火入魔,误杀了丈夫,误伤了女儿,之后自刎而死。她的小女儿流落在外,不知去向,三个月前,忘情掌门才帮忙寻回。”
谢清徵道:“我听明白了,与她比武的,是我的娘亲,她的两个女儿,就是沐长老和沐紫芙。”
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段曲折的过往。
上一辈,因为一把天璇剑结仇,这一辈,因为一只狐狸结怨,还真是,孽缘不浅……
莫绛雪嗯了一声。
谢清徵轻轻叹了一声气,刚想说“她们家的人,气性怎么都这般大”,转念想到,死者为大,便把话吞回了肚中。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都是和她一样,身世坎坷的人。
只不过沐家姐妹比她幸运一些,彼此之间还可以有个依靠。
谢清徵问:“长老,您还知道些什么,可以都告诉我吗?”
莫绛雪道:“不清楚了。你可以去问掌门,她知道的更多。”
她在璇玑门的身份是客卿,不太了解修真界从前发生的事。
谢清徵叹道:“掌门肯定会和我说,那些事情说来话长,我听不明白,等我长大再告诉我。”
其实,她隐约能察觉到,很多事情另含隐情,比如,她娘亲是怎么死的?温家村的人是怎么死的?掌门不便和她直言,所以才不告诉她。
莫绛雪没再开口。今夜无星,唯有一轮明月高悬夜空。皎皎月光犹如流霜倾泻而下,照在她的脸上,更衬得她冰肌玉骨。
谢清徵凝望着她,凝望片刻,心脏怦怦地跳。
心头涌起一股陌生的、难以名状的情愫,似水一般,至柔至软,缠绵不尽。
她捉摸不透这些感受,只觉得,这种缠绵柔软的滋味,抵得过刚才所受的万般委屈。
委屈感散去,勇气宛如一簇窜燃而起的小火苗,烧得内心跃跃欲试。
她再一次开口,争取道:“长老,我听说您收徒的眼光不低,明年的内门考核,我若夺魁,您能不能再考虑一下,收我为徒?”
夜风轻拂而过,那人的白衫随风微动,好似水波微漾。
“怎么总想拜我为师?”
谢清徵沉溺在那道清洌的目光中,怔了片刻,才呆呆地道:“我就是觉得,你很厉害,我想和你学厉害的本领,等我学会了,就不会被人欺负了。我可以保护自己,也保护你,保护璇玑门的所有人,还有足够的能力去查清过往的一些事情。”
很简单,很直接,也是大实话。
莫绛雪不说话,神色淡漠。
谢清徵视线游移了会儿,嗫嚅着道:“还有,我觉得缥缈峰这里的风景也比别处好,山底有竹子,有水潭,山上有细雪,有梅林……”
还有你……
莫绛雪看着她,依然不动声色。
被这样直勾勾看着,心跳得更快了,谢清徵轻轻叹气:“好吧,风景好是借口,我就是很喜欢和你待在一起的感觉,待在你身边,我会感觉很开心、很安心。但是,但是你要是不喜欢我的话,我也会知道分寸,不会多打扰你的……”
她的话语赤诚真挚又直白,心里想着什么,好像都在那双清澈干净的眼睛里映了出来。
莫绛雪面上的寒霜化去些许,收回了视线,目光落向远处,淡道:“我的师门向来一脉单传,一师只收一徒,收徒要看机缘。”
*
谢清徵抱着狐狸回了未名峰。
莫绛雪的那句“收徒要看机缘”,虽然不算是明确的答应,但也不是明确的拒绝,这就说明,还是有拜师希望的。
她想拜她为师,她一定要拜她为师!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她也会奋不顾身地去争取。
回到未名峰后,谢清徵结束了念经的晚课,又抱着回了小竹屋。
狐狸灵性十足,能听懂人话,谢清徵瞧它是只母狐狸,便把它安置在了自己的小竹屋中,让它和自己躺在床上一块睡觉。
这狐狸和沐家姐妹一样,是个暴脾气。
翌日,念经时,谢清徵把它塞到自己的衣袖里,想让它也多听些经文,跟着自己修身养性。
吃饭时,谢清徵会把自己的食物分一半给它;她习文学剑,它就在一旁闲逛,和门派的仙鹤吵架、打架,蓬松的狐狸毛还被仙鹤啄掉几撮;夜晚,它睡在她的枕头边上,呼噜声震天响。
真是一点也不拿自己当外人……外狐……
闵鹤师姐寻了空闲来安慰她,让她别把昨日的事情放心上,还道:“这狐狸是沐长老从岭南万兽山庄带回来的珍种。它灵元受损,七七四十九天后,才能恢复修炼,届时你们可以结契,相伴修炼。”
“我和它结契?”谢清徵摇头惶恐,“沐长老会打死我的!”
闵鹤笑道:“放心吧,沐长老和掌门说了,你碰过的东西,她们沐家的人不要了!”
谢清徵:“……”
那我去碰她的笛子她的剑,去把青松峰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薅一遍,她是不是也都不要了?
闵鹤又摸了摸她的脑袋,道:“其实,沐长老人不坏的,就是凶了些,小师妹你别怕她,好好修炼,争取在明年的论剑大会上,打赢紫芙师妹。”
距离明年三月的内门考核,还有一年的时间。
沐紫芙有沐长老手把手指导,功夫必然弱不到哪儿去。
考核还没正式到来,就多了这么一个难缠又强劲的对手,谢清徵不敢松懈,日日夜夜,勤修苦练。
*
未名峰共有天、地、玄、黄四个班,四个班的学生都是今年一月份拜入璇玑门的,其中,天字班的学生大多是自小得遇仙缘,修炼着来的,资质相对出众。
谢清徵晚了两个月入门,闵鹤担心她跟不上进度,便将她被安排在最末等的黄字班。
黄字班的学生资质稍逊一筹,每个月底闵鹤会组织考核,都是黄字班的学生都垫底。
谢清徵来了后,谢清徵便成了垫底的那个。
二月底的文试考核结束,谢清徵拿着自己那张只对了一道题的考卷,愁眉苦脸——
还大言不惭和人说什么我若夺魁,你就考虑收我为徒,结果,文试考核垫底……
掌教师姐们纷纷安慰道:“小师妹,别沮丧,你入门晚,等下个月跟上大家的进度就好啦。”
她们的小师妹聪慧过人,那些心法口诀,在她耳边说个一两遍,她便能全部记住,传授的剑招,演示个一两遍,她也能全部记住,应该不用多久就能跟上大家的进度。
岂料,到了三、四月底的文试考核,谢清徵依旧是垫底的那个。
这个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下,掌教师姐们改为委婉劝诫:“小师妹,要勤勉些呀,明年三月的内门考核,不仅有武试,也有文试,不能光记剑法心决。”
其实,谢清徵已经很勤勉了,她白天练,晚上也练,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每次武试考核,她都能名列三甲,偏偏文试总是垫底……
她抱着“笨鸟先飞,勤能补拙”的念头,每日一闲下来,就去藏书阁,临摹、记忆、背诵经书……有时甚至彻夜不归,在藏书阁中待上一整晚。
饶是这般勤勉,五月底的文试考核时,她也还是垫底的那个。
闵鹤揉揉她的脑袋,安慰道:“不会背书也没事,小师妹,你剑法学得不错,来年一定能觅得良师。只是,拜莫长老为师大抵是没什么希望了……换一个吧,拜掌门为师好不好啊?来当我的亲传师妹。”
谢清徵摇摇头,执拗道:“我要拜莫长老为师。”
闵鹤叹了一声气。
自从莫绛雪成了璇玑门的客卿,几乎人人入门时,都说想拜莫长老为师,可那般不世出的高人,又怎会轻易收徒?
闵鹤只好鼓励道:“好吧,小师妹你还剩大半年的功夫可以努力。”
谢清徵武试能进三甲,文试却次次垫底,对此,师姐们不会说她什么,某些被她打败的师兄当着她的面,也不会多说什么;转过身时,那些师兄围坐成一团,嘻嘻哈哈,谈论各种话题时,难免就会提到她。
有部分同门以“努力”为耻,喜欢标榜自己不怎么用功却总能名列前茅,觉得那是天资聪颖、天赋异禀的象征。而“勤勉”“努力”就会让这种异于常人的优越感消失,“勤勉”显得不够聪明,太过“勤勉”还考得不好,那就是愚蠢了。
于是,他们带着微妙的嫉妒心理,评价道:
“每天起早贪黑的去藏书阁,结果文试考出来还是倒数第一,我要是她,干脆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修行一事,全凭天资和悟性,强求不来。”
“努力不可笑,庸才也不可笑,一个强行努力的庸才,这就会让人感到非常好笑了。”
“剑法再好又如何?修行讲究的是悟性和心境。”
玄门修炼,第一阶段是炼气筑基,筑基后有两百年的寿元;第二阶段是结出金丹,结丹后相貌不再发生变化,有五百年的寿元;第三阶段是渡劫飞升,飞升后,至少有三千年的寿元。
时人崇尚修仙,但并非人人都能修仙,有些人一辈子无法引气入体,有些人一辈子都结不出内丹,有些人即使结出了内丹,但资质悟性有限,参悟不了大道,心境无法提升,修上个四五百年,也无法得道飞升,最终只能陨落。
进入结丹期后的修士,悟性越高,心境和修为提升得越快;因此,内门考核除了武试,也极其看重考验修士悟性的文试。
谢清徵连那些师兄的名字和脸都没认清,却成了那些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难过吗?
自然是难过的,可相比于温家村那些黯淡无关的日子,似乎也没那么难。
她的悟性其实并不低,她只是当了好几年的瞎子,更习惯用耳朵去听去记,双眼复明后,还不习惯用眼睛去看,因而阅读文字的速度尤其之慢,别人看完好几页的功夫,她才看完一两页。
她清楚自己的这份缺陷可以弥补,眼下,别人怎么说她都不在乎。
只要来年能夺魁,就有希望拜莫长老为师——她只认准了这一点。
果不其然,等到九月份,阅读了大量书籍之后,谢清徵文试考核的排名突飞猛进,一下从垫底飞升到前十。
九月底的武试模拟对战,谢清徵将那些比她入门早两个月的师兄通通打败。
她记住了那些说她闲话的人,每打败一人,便笑吟吟将他们的话原封不动奉还:“赵师兄,比我多学了两个月,还输给了我,我要是你,干脆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钱师兄不必沮丧,胜败乃兵家常事,但修行一事,全凭天资和悟性,强求不来。”
至于那个说她是“庸才”的人,她将他打败后,问他:“孙师兄,输给庸才的感觉如何?”
那几人被她说得面红耳赤,掌教师姐们得知事情原委后,罚赵钱孙三人去戒律阁抄写《道德经》。
至此之后,再无人敢说她的闲话。
*
山中无甲子,岁尽不知年。
一年时光,晃眼即过。
又是一年早春二月,未名峰上少了些嬉闹,人人都在抓紧时间练习,准备下个月的内门考核。
沐紫芙没再来找谢清徵的麻烦,彼此相安无事地过了一年。
这一年,莫绛雪总在闭关疗伤,短则半个月,长则大半年,偶尔出关,也是应邀外出除祟。
谢清徵有分寸,知道莫长老喜欢清静,平日不会过多打扰,只是每个月按时去一次碧水寒潭疗毒。
灵狐事件后,两人没再相遇。
不知为何,见不到莫绛雪的时候,谢清徵总会在心里细细咀嚼回味相处时的一幕幕,倘若那些回忆是一张纸,此刻可能已经被她揉搓得皱巴巴。
或许,是拜师的执念吧……
二月初二这天,花朝节,未名峰张灯结彩,摆满各种花卉。
花朝节是庆祝百花生日的节日,也称“女儿节”。这一天,外门的女修们不必念经打坐练剑。游春扑蝶、剪笺赏红、燃放花灯……
可以痛快地玩上一整天。
爱凑热闹的内门师姐也会过来,弹琴奏箫、鼓瑟吹笙,同外门的师妹们聚在一起吃花糕、行酒令。
玩到子时,花朝宴方才散去,谢清徵掰着指头数了数,该去碧水寒潭疗毒了。
她踩上剑,带着七分醉意,从未名峰飞往缥缈峰。
修炼达到内窥的境界后,她能看见自己的五脏六腑被一团黑气包裹,她在碧水寒潭那边吸纳的灵气,顺着奇经八脉运行几个周天,那些黑气便能消除一些。
一年之期已到,过了今晚,她体内的毒素便能消除殆尽。
内门考核过后,若莫绛雪还是不愿收她为徒,那今晚,应该是她最后一次出现在碧水寒潭了。
毕竟,身体痊愈后,她就再没有理由来这里了……
思及此,谢清徵心中一涩,一不小心忘了凝气,身子陡然从剑上跌落!
耳畔风声呼啸,身体每一寸皮肤都好似被风割得生疼,险些便要摔成肉酱,情急之下,她掐了个御风诀,减缓下坠的速度,落地时一个踉跄,勉勉强强扑倒在地。
好险好险,这次没有摔断腿。
好巧不巧,扑跪在了一双靴子旁,视线顺着雪白的靴子抬头看去,正对上一双清寒眉目。
莫绛雪垂下眼睫,与谢清徵对视片刻,颔首道:“免礼。”
跪拜乃是大礼。
她现在又没收自己为徒,自己行此大礼作甚?
谢清徵立刻就要站起,奈何高空坠落感如影随形,双腿依旧不争气地发软。
站不起来,她只好慢慢调转膝盖的方向,不跪莫绛雪,跪在一棵竹子旁,抱住竹子,默默委屈。
怎么每次见面她都这么狼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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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拜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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