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昭国,贞庆十一年,四月。
户部凤侍郎府,年仅六岁的二姑娘生了场大病,护国寺住持大师批命,凤二姑娘命中带劫,需送离父母亲人身边,才可化此劫难。直至及笄后方可接回。
贞庆十一年,五月。
凤二姑娘被送往京郊明月观做记名弟子。
贞庆十四年。
凤二姑娘九岁,凤侍郎升任户部尚书。
贞庆十九年。
凤尚书入内阁,官拜东昭国右丞相。
十四岁的凤二姑娘一跃成为相府千金,可她还是寄居在京郊道观里。
贞庆二十年。
凤二姑娘及笄。
右丞相府起卦问卜,卦象显示为:凶。
二姑娘依旧没被接回府中。
贞庆二十一年。
距离明月观十里之外的清风观,弟子们正在修心台上做功课。
守门的道童急匆匆撞进来,高呼道:“因时,快快!你家里人来了。”
本名叫凤婵音,道号叫因时的少女立刻蹦起来,拔腿就往外跑。
翻过墙,越过树,在清风观通往明月观的小径上飞越而过。
明月观里。
凤家来的管事婆子李妈妈,已经快喝完一壶茶了。
“我们二姑娘,还没妆扮好吗?”
赵观主微笑道:“快了快了。李善人请喝茶。”
再喝下去,她肚子都要撑破了!
李妈妈把茶杯重重一放,拿出世家豪奴的气势,质问道:“赵观主,我在这里快坐了一炷香时间了。我们姑娘到底在哪里?她真的在观里吗?”
正当此时,后室传来一道急切的呼声:“李妈妈,你可来看我了,我好想念你啊!”
李妈妈立刻换了一张脸,慈眉善目地关心道:“二姑娘,您一切都好吧?”
凤婵音道:“都好都好,就是想家,想父亲,想母亲。”
“你是来接我回家的吗?”
李妈妈笑容一顿,但很快又重新堆起笑容道:“还没到时候,姑娘再等等。快了,就快了啊!”
凤婵音小手一甩,不开心道:“你总说快了快了,却总不接我走。”
“莫不是父亲母亲已经不记得我了吧?”
“既然他们不要我了,你也不必再来看我了。”
说着就噔噔噔地转回了后室。
随侍的丫鬟冬棋对李妈妈欠了欠身,也急匆匆地跟着不见了。
赵观主看着从三年前开始,每年都要上演一次的戏码,无奈道:“李善人别介意。凤姑娘也是思家太甚之故。”
凤婵音是主子,自己是下人,李妈妈哪敢介意啊?
她一改之前的恶声恶气,好言好语道:“不介意不介意,我都习惯了。那这些东西……就劳烦赵观主转交给我们姑娘了。”
“我见到姑娘的人,心里就踏实了,这就回去向老爷夫人复命了。”
“姑娘见了我,心里不痛快,我就不去辞别了。”
说着利索地走了。
内室里,丫鬟焦急地问道:“姑娘,你怎么突然就跑了?”
凤婵音扶着发髻,无语道:“我再不跑,头上的钗环就要叮呤当啷掉一地了。”
“你梳头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差了,改日回到丞相府,还不被其他姐妹的大丫鬟给比下去?”
丫鬟嘟嘴道:“姑娘连一盏茶的时间都不给我,这怎么能怪到我头上?”
凤婵音摆手道:“快卸了,快卸了,我还要去做午课呢!”
凤家怕是指望不上了,她的后半辈子就靠自己了,得好好练功才行。
俗话说,打铁还需自身硬!
回到清风观时,经过的师兄们都打趣道:“小因还没能回去啊?看来你的千金大小姐是当不成了,就踏踏实实留下来当道士吧。”
凤婵音气呼呼地瞪了他们一眼,不说话。
这都是她小时候闹出来的笑话。
眼见的是要被取笑一辈子了。
当时清风观的真元观主看中了她的武学天赋,想要收她为徒。
年幼无知的她不知好歹地拒绝道:“我是官家千金,是要回去做大家闺秀的,怎能学这些粗人的东西?”
后来真元观主好好给她展示了一番“粗人”的飞天之术,瞬间征服了她!
她最终还是乖乖给真元观主当了徒弟。
哎!
往事不堪回首!
凤婵音一边练功,一边痛定思痛,以后一定得谨言慎行!
贞庆二十二年。
凤婵音十七岁。
她已经绝了回丞相府的念头了。
当年护国寺的老秃驴说的是及笄可回,可她及笄都两年了,父亲母亲却迟迟没有接走她。
怕是他们有了其他更可爱的女儿,已经不爱她了。
所以当李妈妈又一次来到明月观的时候,凤婵音依旧没个好脸色。
看到李妈妈空落落的两只手之后,她的脸就更臭了。
果然是不爱了,往年还会带点东西,如今连东西都不送了。
她不冷不热道:“妈妈已经见过我了,日高路远的,就回吧。”
李妈妈却热情地拉着她,道:“二姑娘,我这次不是来看你的,是来接你回府的。”
凤婵音呆立当场。
心心念念盼了那么多年都没个结果,如今都已经放下了,却要接她回去了?
李妈妈喜气洋溢地道:“姑娘,夫人亲自来接你了,就在外面的马车上。”
“她怕你怪她,不敢立刻来见你,让我先来知会您一声。”
“您,可愿出去迎她?”
……
凤婵音坐在回京的马车上,还有些懵。
像在做一场梦。
很不真实。
她正想掐一掐自己,确认一下,却被剧烈晃动的马车狠狠颠了一下!
若不是迅疾地扶住了车窗,差点一头栽了下去。
冬棋就没有她那么敏捷的反应了,撞在车壁上,咚的一声闷响,一听就知道很疼。
她气势汹汹地叫骂道:“怎么赶车的?不知道车上是相府的千金吗?磕坏了你赔得起吗?”
凤婵音微微扶额,冬棋被她带的,时时刻刻把相府千金挂在嘴边上。
以前还不觉得有什么,此刻她真的觉得有些丢脸。
赶车的就是府里的小厮,他能不知道里面是谁吗?
真是……凤婵音哭笑不得地给她揉了揉被撞的胳膊。
才揉了两下,她们就察觉到不对劲了。
马车依旧在前行,速度还不慢,可外面却没有传来车夫的应答。
照理说,就算她才刚回府,下人也不该怠慢至此。
她凝神一听,这才发现外面的声音不对。
他们一行,有数量车驾、二十几骑马匹、几十仆从护卫,此刻却只有一驾马车行驶的声音。
出事了!
凤婵音一把掀开车帘,两步跨了出去,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倒在车辕上的车夫,然后是疯了般狂奔在道上的黑马。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没有其他马车,也没有下人仆从、家丁护卫!
来不及想太多,凤婵音先拉住缰绳,试图控住马。
可这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缰绳都被她绷紧了,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再跑下去,都不知道会跑去什么地方了。
凤婵音抽出袖中的匕首,对冬棋说了一句:“扶稳了。”
然后飞身扑到马背上,探出匕首,手臂一挥,一刀割断了马脖子。
鲜红炙热的血瞬间喷涌而出,她一个利落的翻身,稳稳落在地上。
马儿轰然倒地,车身狠狠一顿,终于停了下来。
冬棋颤颤巍巍地走出来,看着浑身是血的凤婵音,害怕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其他人呢?怎么只有我们一辆马车在道上?”
“这是回京城的路吗?”
凤婵音擦了擦匕首上的血,摇头道:“不知道。”
“怪我大意,沉浸在胡思乱想之中,竟然没察觉是什么时候脱离的队伍。”
冬棋看到面色乌青的车夫,壮着胆子探了探他的气息,颤声道:“死……死了。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凤婵音把手软脚软的冬棋扶下车,道:“先离开。幕后之人如果是冲着我的命来的,一计不成,定会再生一计。”
“我识得方向,我们往北方走,回清风观。”
“观里有师父和师兄们在,不怕有歹人来害我。”
她们不敢沿着大路往回走,也不敢往前。
因为这两个方向都有可能藏着埋伏。
凤婵音随意挑了一条羊肠小道,先钻进去走着。
如果她们自己都不知道在往哪里走的话,敌人就更不知道了。
凤婵音不怕荒郊野林的,遇上不怀好意的歹人。她的身手在清风观也是排得上名号的,普通宵小不能拿她们怎么样。
她怕的,是训练有素的刺客。
双拳难敌四手,她带着一个不会武功的冬棋,若是敌人数量太多,她也没有把握能安然脱身。
幸而她迷惑敌人的计策很成功,她们走了一个多时辰,都没有被人追上来。
但是她们也偏离了最初的方向,没有向北走,而是往西北的方向越走越远。
她打算绕个大圈再回清风观。
因为,既然她能想到要回去等救援,那么敌人也能想到这一点。
他们不会在清风观的路上设伏,却必定会在明月观的必经之路上设伏。
而清风观和明月观,在同一个方向。
“姑娘,你别管我了,你先走吧。”冬棋气喘吁吁地道,“对方是冲着姑娘来的,如果只看到我一个人,不会浪费时间杀我一个小丫鬟的。”
她不会武功,极速奔走了一个多时辰,已经是她的极限了。此刻都是凤婵音在拉着她走。
有她在,凤婵音的速度慢了很多。
凤婵音没有放开她,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道:“为了防止你走漏风声,他们一定会杀了你。”
“你姑娘我还没带你过回世家豪奴的日子呢,怎能现在和你分开?”
“你要是不和我一起回府,新分配的丫鬟笑话我没有大家千金的气度怎么办?”
“所以,你得跟我一起回丞相府,端出你大丫鬟的架子,帮我撑起场面,知道吗?”
说着她突然顿了顿,悄悄捏了捏冬棋的手心,然后继续若无其事道:“到时候,所有需要吵架、骂仗的事情你都要冲在前面,维持住我的端庄典雅……弯腰!”
一支飞镖从指尖脱手而出,越过冬棋的头顶,呼啸着打入了一名黑衣人额头。
一击毙命!
看着突然冒出来的黑衣人,凤婵音心下一沉:还是找来了。
她数了数黑衣人的数量,刚好十个,除开死掉的那个,还剩九个。
对方在不知道她会武的情况下,还真是看得起她啊!
击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居然派出这么多刺客。
幸好,她不是真的手无缚鸡之力。
她的手,可以一刀割断马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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