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林苑,月满星空,四人神侃。
“原来如此,我总算知道钺儿为什么打小就爱交朋友了,合着是小大夫影响的。”任阶手撑脑袋说道。
“你们还记得吗,当初他进东宫,没几天已经把宫里上下全都认熟了,一碰面就能喊出人家名字,宫里的哥哥姐姐可喜欢他了。”崔英提起过去。
“对对对,连这儿狗监里的大黄在生辰日都能收到钺儿的花环,他摘的还是官药园的花,林太医发现了追着他打。”承以蘅回忆起往事乐呵道。
“苏姐姐每回端果子来,最先给殿下,第二颗肯定轮到钺儿。”崔英酸溜溜地开口列举关钺罪状。
关钺没想到崔英还记着这事,哑然而笑道:“你闹过之后,第二颗都会分给你,这都快十年了还没翻篇呢?”
“少傅那张冷脸见着他都温和几分。”任阶也感慨。
“这家伙一到少傅跟前开口闭口尧舜禹汤古圣先贤,少傅能不喜欢吗,都成忘年知己了。”承以蘅甘拜下风。
“投其所好。”任阶点评。
“好谋善断。”崔英开口。
“断金之交。”承以蘅接龙。
“交和而舍。”关钺跟上。
五日后,细雨如烟,绿茵遍舍。
承璟舟下了脉经课,沿着斋门外的绿茵道走去春在院门口,他与林夽实约好了,午时在那会和。
医学十斋所在的春在院,初建时就因杉桧溪水环绕而成名,春在院不止有学斋,还囊括了国子医馆、药房、养病房等公共医学设施,故而时常有监生往这里跑。
今日春在院的主院道格外拥挤,承璟舟步子不快,时不时得侧身避让来往监生。
“借过借过借过,麻烦借过。”前方不远处有人开口,行人纷纷避让,一时间摩肩接踵,承璟舟随人流被扩散至两侧,立定,眼见十几副担架抬入院门,担架上的人面红气促、捂腹卷缩。
“师兄,这怎么了?”他拦住从他面前经过的乔征衢问道。
“从国子学九鹤斋抬过来的,说是腹痛。晚上细说,我得进去帮忙了。”乔征衢回答完,又急匆匆往医馆跑。
春在院向西走三里,即到馔堂。
“今个人怎么这么多?!”
“还不是赖九鹤斋,他们斋有十几个人脏东西进了肚子,全抬进了医馆。”
“哪来的脏东西?”
“外头送的呗。”
“偷点哇,学监不得发火?”
“可不是嘛,可恼了,派了三十多个人守墙边。秋鸣院的偷溜回来报消息,这时候已经有几个被抓了的在墙边罚站挨训呢,这么多人犯了学规,可有好戏看了。”
馔堂里热热闹闹的,全都在聊着新鲜事。咚咚,承璟舟这桌被敲响,有人靠在桌边沿。
承璟舟抬头,听来人问道:“小实,给凑桌吗?我找不到其他位了。”
林夽实点头,说道:“可以,但你别坐我旁边。”
“哈,行。”任阶走到承璟舟那侧,将餐盘放下,对远处挥手,“钺儿,英儿,这儿有位!”
承璟舟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见到关钺崔英往这边走来,他往里挪了挪,空出更多位置。
“任阶,国子学天定斋的。”任阶坐下,对承璟舟拱拱手打招呼,“前些时日在思贤苑见过,小大夫可还记得。”
承璟舟点头,思贤苑宴会上这位坐在关钺身旁,话很多,他有印象。
“你可以叫我任哥,也可以同小实一道叫哥哥。”任阶见他点头,弯弯眼角开口提议。
“小锦,别听他的。”林夽实挺直腰板,板起小脸拒绝。
“小兔崽子,”任阶了解林夽实小心思,用扇子敲他脑袋,“以前是谁整日跟在我屁股后边哥哥长哥哥短,怎么长了几岁就不认人了呢?”
林夽实不回他话,埋头吃饭。
承璟舟猜,林夽实是不乐意暴露自己年龄比同窗小,同门初见时,林夽实并没有介绍年岁。他接下任阶的话题:“任哥与夽实是幼时相识吗?”
任阶点头,给承璟舟扯起往事。长公主做了十几年皇室宗正,宗室里的大小事务都得经她过目。每旬上记数目,林太医都会将林夽实一并带到长公主府,林夽实小时候跟在任阶屁股后头,说往东不会往西。
砰噔砰噔,两个餐盘放下。
“都赖阳蚌楼,害九鹤斋那群人吃坏肚子露了馅,我今日可是点了集萃轩的东安子鸡,可惜,没口福了。”崔英落座开口,对上承璟舟视线,拱手道,“小大夫好,我是崔英,国子学天定斋的。”
“别提了,你越说我越难吃下这里的饭。”任阶挑着盘子里的菜,食不下咽。
“看学监的架势,怕是还得吃十天半个月。”崔英叹气道。
“斋里不是有小厨房吗?”林夽实认为他们可以自立更生。
“实儿啊,你看哥几个像是会烧饭的吗?”任阶含笑看着林夽实。
林夽实环视三人:“去年春蒐,你们烤了鸡。”
“小实把我说得更馋了。”崔英咽了咽口水,“国子只有你们院里有牲畜,要不,弟弟帮偷几只?”
林夽实冷眼注视他。
“说到牲畜,英儿,你打算怎么写今日的策题?”任阶咽下葫芦头,问道。
“没想好。”崔英耸肩回道,“这不才下课,我一时半会儿哪能想出什么治灾策子。”
承璟舟脑袋往任阶方向偏,竖起耳朵。
关钺提问:“出了什么策题?”
崔英感到惊讶:“你今日怎么关心起我们的策问了?”
关钺将碟中酥饼夹到崔英碗里,复问:“什么策题?”
任阶解释:“朝中有人上奏说金城郡旱情过后恐有蝗灾,圣上将这问题抛给司空,司空那老头和我们夫子喝酒提了一嘴。你也知道,我们夫子素来喜欢讲治事,今日就将此事整成了策问。”
这是凉州上的奏疏,真快,承璟舟暗道。他从林太医那借了淮河考,近日翻了又翻,确如林太医所说,无其他有用的记载,如今还是从司农着手希望大一些。
“夫子出的策题是该不该治和怎么治。”崔英接着说道,“怎么治,无非就是预先改其环境、引其天敌来防其迁飞,蝗起时找人捕杀。”
“嗯,难在答哪步该做,哪个能做。”任阶赞同。
承璟舟吃着果听他们说话,听到这忍不住提问:“不是都能做吗?”
“不是。”任阶摇头,认真解释道,“你想啊,单说这改其环境,即兴修水利,得开河渠导泥沙入农田,再种上作物,是大工程吧,没个两年可弄不完。而且若是开渠导沙,最好的时间是秋季,秋季河流泥沙量最大,《畿辅通志》有言‘填淤肥美,秋禾所失,夏麦倍偿’,如今刚入春,不合适做这事。”
“不是还有‘冬闭春开,平梁分水’这一说法吗……或者……增派人手?”承璟舟心里冷飕飕,挣扎说道。
“那是治水,金城郡是大旱。再说了,人从哪来,谁肯给你拨这么大笔钱款去征调赶工?”崔英掏出算盘,算起了数。他在国子学里主修治民,辅修算数。
珠玉算盘响着哒哒声,崔英边算边说:“前年东边决口发大水,征调两万人去修堤挖渠,修到如今第三年,通了两百里渠道,灌溉万顷地,共花约九十万两。”
“看,按你说的,若是征调金城郡周边郡县的人过去,想要在夏天修通一百五十里渠道,简直是痴人说梦。金城郡想防蝗,最好的方式就是引天敌和捕杀,而不是去兴修水利做环境调整。”崔英将算盘转到承璟舟面前,给他看结果,飞快地怼出一串话。
承璟舟被崔英气势镇住,虚心受教,不再说话。
任阶踢了崔英一脚。
“你踢我作甚?”崔英揉腿质问。
关钺和缓开口:“若想往大的弄,只需要争取到两个人支持。”
“一个,是太尉。金城郡地处凉州要道,是大周通西域的门户,历来屯兵众多。金城都尉出身于太尉府,与太尉亦师亦友,在策里写上通渠积谷为备武之道,让金城都尉派部分士兵去协同通渠,边耕边守,减少征用民丁,如此一来,工程越大,他们的获利也就越多,太尉会支持。”
“另一个,是陛下。扩宽金城河道,通渠至暨水,再由暨水引入渭河。金城郡有平原,打通沿途流域,通漕运,能解决京城到金城郡之间州郡的粮饷问题。如此,京畿附近原来用于这些州郡的谷粮可投到官禄、主廪以及兵饷上。策里再扯上些‘兴水利,而后有农功;有农功,而后裕国’的道理,赢得陛下的支持。得到他俩首肯,开渠的钱就有了。”
“行啊钺儿,一夜不见刮目相看,少傅又给你开小灶了?”崔英乐呵,和关钺碰了一拳头。
排队放餐盘,承璟舟跟在关钺后边,说了声谢谢。
关钺勾勾嘴角,还没回话,就被任阶戳了一下,听他指挥道:“快看,是阮鸢。”
回收餐盘的队伍尽头展开一副对联,上书:“一饭未曾留俗客,兼金那足比清文。”
“哈哈,学监这是把九鹤斋罚进了馔堂嘛!”崔英大声说道,笑容满面地将自己的餐盘递过去,“有劳。”
九鹤斋的斋长阮鸳冷笑一声,接过餐盘,脆生生回道:“你等着。”
“一饭未曾留俗客”——杜甫《解闷十二首其五》
“兼金那足比清文”——韩愈《晚次宣溪,辱韶州张端公使君惠书叙别酬以绝句二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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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馔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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