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射圃。
一组人并排站立，承璟舟持弓正对箭靶，双脚均匀施力，等待教习指挥声响起。
“一。”
握弓，无名指扣小指，中指压紧大拇指，直伸食指傍箭矢，勾弦。
“二。”
沉肩，张肘，前手腕内旋，前拳往前直推，两臂从上往压下至前拳与鼻尖对齐、后拳与耳朵对齐，引弓初满。
“三。”
满弓，后手拉弦至耳，弦位于腮部，注意力集中于前方靶心，屏息。
“四。”
背肌内合推动后肘下坠，放箭！
“嘶——”伴随着箭射出时发出的嗖嗖嗖声音响起了一片抽气痛呼声。
“下一组。”教习立在队伍正前方说道。
弓弩课设置为十人一组，承璟舟这组由水云斋十位新生凑成。
乔征衢记录下新生的中靶数，一抬头正看见脱靶高手从他眼前走过，他伸手抓人，说道："你们得多练练，这样子怎么去春蒐？"
“痛！”林夽实左手臂被抓，乔征衢的大拇指压到了他被弓弦打中的位置，他猛地抽手，惊呼道。
乔征衢掀开林夽实臂袖，见那小胳膊已经红肿，啧了一声，他招招手，让十人到他跟前将手臂亮出来。
十人里只有承璟舟毫发无伤，他被拎出来做了一遍示范。
“看明白了吗？”乔征衢问剩下九人。
九人摇头。
“你，出来。”乔征衢让林夽实与承璟舟站一起听指挥。
“一。”
承璟舟握弓勾弦。
乔征衢用卷成一捆的记录册敲了一下林夽实的右臂，指了指承璟舟那，对比着承璟舟的姿势说道：“弰长，意味着弓档较小。弝不宜太小，小则难握。臂与弦距离太近，所以会造成打臂。你们得按着自己的身量重新选弓。”
“二。”乔征衢继续指挥。
承璟舟沉肩引弓。
乔征衢又卷起记录册打林夽实的背，细细讲解：“耸肩，则推弓不实，身体核心骨骼不稳；小臂內曲，则把持不定，体势耸动。”
八人受教，纷纷点头。
“三。”乔征衢话音刚落，伸出手摆动林夽实脑袋，他说道，“意在心中而发于双目，拉满弓时，要集中注意力观察目标，不要分心。”
“四。”
承璟舟撒放弓弦，恢复站立姿势，他的肩膀被拍了拍，侧头对上乔征衢目光，听乔征衢说：“小锦，我们医学的弓弩赛靠你了。”
承璟舟点头回道：“师兄放心，包我身上。”
林夽实揉着酸痛的肩膀嘀咕：“师兄，我不报名参赛，到了春蒐只是帮忙干活，会一直在帐篷里呆着呢，用不着练得这么扎实的。”
八人表示赞同。
“万一碰上事呢，我们斋不就只剩一根新苗了？”乔征衢说道。
林夽实嘀咕：“你咋这么肯定不会全军覆没？”
乔征衢啧了一声，不再与倔小孩瞎扯，坚持道：“你们九个，去换弓，一刻后回来给我继续练。”
九人哀嚎。
承璟舟坐在树下躲太阳，春风拂青草，他浅酌清茶，甚是惬意。
茶是教习安排的，习射考核通过的监生可以到树底下领口茶喝。如今已到未时，日头正盛，林荫里坐着不少人。
承璟舟坐在外围，他的视野里有不知练到第几轮的九位同门，也有策马满彀的关钺。
射圃百米外是武学的骑射场。红袍武服俏儿郎，勾弦箭出尽穿靶，甚是赏心悦目。
承璟舟摩挲手里的是练习弓，很是心痒，他许久没有玩骑射了。
大周对非武学监生的习射考核要求并不高，旨在让诸生通过习射来强身健体。非武学监生只需考步射，且距离要求仅是四十步。
弓也轻，承璟舟掂了掂手里的反曲弓叹道。
而骑射不同于步射，普通弓骑兵在战马奔跑状态下，很难射中远距离目标。所以，弓骑兵通常是高速策马逼近对手，到十步内近射。
在武学考试中，对普通武生的骑射距离要求为三十五步，仅为步射距离要求的一半左右。这些要求，是根据实战中普通士兵射速而定，而射速则是依据士兵体格和弓箭重量来测定。
观关钺的开弓距离和射速，即知他是哨兵，且用重弓。
一般来说，骑射弓会比步射弓更轻，以便于疆场纵横。但对哨兵来说，超强的五感和异于常人的体魄让他们骑在马上也不受限制，骑射与步射的射速和准度趋近，用的弓没有差别。
承璟舟的骑射是跟着娘亲学的。娘亲只用一把重弓，他跟着只用一把；娘亲可立于马上开弓，他也努力做到。他虽没有哨兵的体魄，但靠着一股韧劲练出了好功夫。
心痒手也痒，想去玩一玩，但骑射场是武学专用的，怕是不让进。拜托关钺？还是算了，只见了几面就麻烦人家，不太好。承璟舟甩甩脑袋，把这些念头清空。
靛蓝衣摆出现在承璟舟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他仰头一看，是乔征衢。
乔征衢挨着他坐下，掏出册子给他，他接过，只见册子明晃晃五个大字——春蒐报名录。乔征衢伸手翻过一页，里边每一项的第一行都已经填上了乔征衢的名字。
承璟舟又见乔征衢递来一支笔，听他说道：“师弟想报哪些自己填上，别客气。”
承璟舟在弓弩赛那列写入自己的名字，停笔讪笑，合起册子，交还给乔征衢。
“不再考虑考虑多参加几项？”乔征衢感到意外，问道。
承璟舟摆手，抱歉解释：“师兄来得不巧，前些时候科里的师姐给我安排了赛时的体疗任务，我得去帮忙。”
“所有日子都排满了？！”乔征衢扬眉惊讶道。
承璟舟点头道：“加上弓弩赛，春蒐的每一天都排满了。”
“嘶——行，我约明年的。”乔征衢决定抢先一年下手。
“弓弩、蹴鞠、马球，明年我都报。”承璟舟被逗笑，应下。
乔征衢将报名录翻到中间页，承璟舟正要下笔，背后骤然一片乱嚷嚷。
“我的天，监规不是定了不可私放灵宠吗！”
“走，快走，它往咱这来了！”
承璟舟扭身回看，远处林深处的监生堆出现骚乱，他们急匆匆地站起跑开。随着监生散开，五尺高的大熊踪影显露，它在杉树林内横冲直撞，姿势怪异，似乎在挣脱着什么。
乔征衢瞧那熊极其眼熟，微眯起眼睛，待瞧清大熊双耳上的花纹，确认道：“是崔英的灵宠。”
承璟舟往左走了几步，朝大熊背后张望，只见正主跌跌撞撞跑入杉树林。说他在“跑”似乎不准确，崔英双眼紧闭，面露痛苦，双手胡乱往四周划开——这是淹溺之症！
树枝轻摇，承璟舟绕过大熊，从侧面靠近崔英，距离五米时，他抬起右手贴上身旁树干。国子监虽然规定了监生不可私放灵宠，却是允许医科监生适时调用精神力。
树叶沙沙作响，风息温驯从四周吹渡而来，带着幽远的澹香层层涌向崔英，止住他的行动。
澹香萦绕全身，崔英痛苦的面色不见好转，这是被幻象封闭了五感，承璟舟当机立断，放出精神触手直刺崔英。
咕噜咕噜——猝然没入水中，承璟舟的触手们上下浮动吐出气泡。崔英的灵海幻象江翻海搅且喧嚣轰鸣不断，承璟舟不善水，想速战速决却寻不到门法，被暗流拨弄得直打转。
承璟舟将部分触手下潜，向深处探寻。越往下，水色越深。触及水底，触手们极速分裂蔓延，又与相邻的触手连结成网，向轰鸣源头笼罩。
寻到源头，那处黑色鱼群麋集，承璟舟缩紧触手网想要驱散鱼群，猛地被一股劲力冲击。
触手网收紧瞬间，鱼群收聚，两股外界力量在崔英灵海内对抗，灭顶的窒息感激起了崔英的精神屏障，瞬息之间，承璟舟被弹出灵海，人也被罡风冲击飞离原地。
“可还好？”清冽珠玉声在耳边响起，是关钺接住了他。缓过一阵眩晕，承璟舟起身道谢，简明扼要的描述域内发生的事。光影落在承璟舟眉间，他白皙如玉的脸庞带上了红晕。
崔英没了淹溺幻觉，却陷入了无意识的防御状态，如今他和他的灵宠大熊正被几名武学生包围着，以防他暴走伤人。
关钺认真地听完承璟舟的话，让几名武学同门退后两步。他拉满弓弦，箭矢对准崔英。
弓弦一松，箭矢带起的劲风如同利刃切割空气，发出尖锐的啸声。箭矢穿透大熊的幻影，直指崔英的脑袋，射圃内围观人发出惊呼抽气声。箭矢穿过崔英发髻，强力扯着他脑袋往树干带，猛地一撞，人晕了过去。
关钺上前拔出箭，将崔英从树干上摘下来，交给闻讯赶来的医馆医士。
国子学医馆二楼，乔征衢捻转毫针，提插入崔英风池、三阴交、膈俞三穴，又放出精神力徐徐敲刺崔英几大醒神穴位。
崔英被唤醒，似乎是疼得厉害，发出轻微哼声。
“醒了？疼痛是暂时的，我待会儿给你开几副药，缓两日便好。”乔征衢扒开崔英的眼睛，瞅了瞅，确认没什么问题了说道。
崔英扶额坐起，迷茫扫视房内众人。
学监见他迟迟不语，开口问道：“听余监生说，你于杉林发狂、私放灵宠是被困于水域幻象而引发灵海失常所致。你可记得，陷入幻象前遇到了何人，发生了何事？”
承璟舟立于一侧，见崔英抬眼看向他，点头道：“幻象中有群黑鱼将你困着，我试图驱散它们，没成功，被强力击出了灵海。”
“我没有被困水域的印象。”崔英看着窗外红霞，皱眉道。
“今日午时出馔堂后，我同任阶一道回了天定斋。没过多久，任阶被人叫去了开宁堂，我回了斋舍休息，”崔英喝下乔征衢递来的药，接着回答，“醒来便是在这。”
“刚回到天定斋时，你们在做什么？”关钺提问。
“赏花，闲聊。”崔英回忆着说，“我们在炉亭里坐了一会儿，也没别的人在那里。”
“是何人来传话？”关钺再问。
“小禄子。”崔英回答道。
小禄子是承以蘅的人，关钺排除了这处嫌疑，往其它方向推：“你最近有惹着什么人吗？”
“除去我爹，应该没了，我最近挺老实的……”崔英思索着，灵光一闪提道，“阮鸳？”
关钺剑眉微挑，问道：“馔堂一事？”
崔英支支吾吾开口道：“前日，我往她书袋里塞了俩死蛐蛐。”
众人无言沉默。
崔英摸摸鼻梁，找补道：“我就只是想警告她，让她管管她爹，别老是揪着芝麻大点事儿弹劾人。”
“本监抽空去找阮鸳了解情况。”学监听罢，抖抖衣袖起身。他今早在墙边整治了一番偷点外食的，如今处理这一出甚是干脆。
他笑得似狐狸，对崔英说道：“不论这事是何人所为，你都得受罚，待明儿个监里清点完受损的东西，你得照价赔咯。还有，听闻你算学学得不错，有空便来我这，帮算算监里的钱粮收支。”
学监离开后，乔征衢拍拍崔英的肩膀，轻声说道：“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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