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枝香63
云皎话说出口就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他失控了。
不该如此难堪的，他强自冷静下来，深呼吸口气：“别说了，东西呢，拿来吧。”
游远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终究是咽回去了，只最后争取道：“你真的要拿回去吗？”
“是。”
见云皎心意已决，游远知道说再多也只是徒劳了，于是黯然起身，到书架旁的花瓶里取出一个小匣子，又从小匣子里取出个锦袋，最后才从锦袋里把那样东西拿在手中。
他缓步走到云皎面前，说道：“我真的很珍惜，也很喜欢它，你就不能……”抬眼看到云皎无动于衷的神色，游远识趣地住了口，摊开掌心将那样东西慢慢放在云皎面前。
云皎闭上眼睛。
结束了，虽然这是他急切想要的结果，但这是他第一次对人许下承诺，就这样匆忙地、荒谬地草草收场了。再睁开眼，里面已是被抚过的平静，他准备拿起东西就离开，不去看那人一眼，不再看他那双惯会迷惑人的眼睛，但在看到那样东西的瞬间，云皎愣住了。
他愣住了。
“你耍我？”他难以置信地从牙缝中挤出句话来。
游远拿起云皎面前的香囊，说道：“这香囊里装的是你我相见那天佛顶珠上掉落的桂花。我把它们一朵一朵捡回来，洗净晒干熏香，当作你送我的礼物封在香囊里。虽然我真的很珍惜，也很舍不得，但你既然实在想要，我就还给你吧。”
云皎咬牙，眼中好不容易恢复的平静轻易地又被揉皱了：“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是哪个？”游远早已打定主意，今天他这脸就豁出去不要了！
“簪子，我昨晚送你的簪子。”
“哦～那根簪子啊！”游远拉长声音，“你送我簪子时，说插上了你的簪子，就不可以取下来，我怕弄丢就缠了牛筋挂在脖子上，和我的印章紧紧绑在一起。因为没想取下来所以打的是死扣，现在可取不下来了！”
“你……”云皎被气得结巴了一下，“你凭什么霸着我的簪子！”
听到这，游远收起无赖样，脸也沉下来：“我为什么不能拿着？是你说插了簪就不可以看上别人，我又没有看上别人，凭什么不能拿着它？”
“呵！”云皎气极反笑，“没看上别人？没看上别人你给楚小姐写诗？没看上别人你约严瑾到你家里深夜密会？还让他‘欺负’你？怎么？你当时也是摆出这副可怜样勾引他的吗！”
“什么？什么跟什么都是？你胡说什么？！”游远也气急了。
“不承认？”云皎提起下摆坐回椅子上，压迫感十足地问道，“好，那我再问你一遍，给楚小姐那首诗是不是你写的？”
游远气道：“你审问犯人么？”
“不想被我审就把簪子还给我！”
“不还！”
两人互相瞪视着，场面一时僵持住。
看到游远那双丝毫不肯退让的眼睛，云皎简直不可思议：“你凭什么这么理直气壮？”
“我没做过我当然理直气壮！”
“那就是那首诗不是你写的了？”
游远蓦的停住，又不说话了，却还是固执地瞪着云皎，不肯退让半分。
云皎简直被气得发疯，霍然起身，扭头就走。
游远见云皎忽然起身要走，拧着的劲儿顿时松了一半，有些慌张道：“簪子，你不要了？”
“你留着吧，反正我有的是！”云皎捏着拳头，被气得口不择言。
“你站住，鹤臣！你别走……”这下游远真慌了神。
云皎并不理会，他打定了主意要离开。不能再这样纠缠下去了，他想着，这人太过可恶，一时让他快乐，一时让他发狂，让他变得完全不像自己，又全然无计可施……手触到门扉，他毫不犹豫地要推门而出，就在这时，一个人从身后扑上来，拦腰将他抱住了。
“鹤臣，我错了，你别走。”手的主人紧紧抱着他，听上去有些可怜，“你明明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我也知道你还在意我，我们为什么非要这样争吵！”
“因为你贪心！”明明在心里提醒过自己无数次不要再和他纠缠，可心里一恸话就忍不住说出口，“因为你得了我的簪子，还要搭着楚秋勾着严瑾。被我戳穿居然还要拿出可怜话、作出可怜样来哄我！”
“我，我都快被严瑾给害死了！我勾着他做什么？”游远都快哭了，“他说的‘欺负’就是警告我不许把话说出去而已，真没别的意思！再说，”游远又把云皎抱的紧了紧，“再说我已见过沧海水、巫山云，怎么可能再看上别人？”
云皎一时没说话，但马上又冷笑一声：“那楚秋呢？你要怎么蒙混过去？”
来了，绕不过的楚秋，绕不过的破诗！怎么办？说，还是不说？说了，违背了对严瑾的承诺。不说，现下可能要要命了！
游远想着，严瑾不许告诉云皎的原因是怕云皎是太子党，可我实在再清楚不过云皎不是。他如此要求只是因为对云皎不了解，我不应当对他盲目听从，再说，告诉云皎也有利于抓住向他投毒的凶手，对他是大大的好事啊。
打定主意后，游远心中松了口气，脸贴到云皎背上，说道：“你要审就审吧，我什么都说。”
被游远贴上的那块肌肉蓦的绷紧了。又来了！云皎恶狠狠地想道，这可恶的人每次都是这招！
*
书房内，茶桌旁。游远两膝并拢，老老实实地坐在茶凳上。
对面，云皎单手支在茶案上，另一只手端起茶杯，垂目喝了口茶，接着将茶杯放回桌面，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游远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脖子。
“说罢。”云皎盯着游远眼睛：“游远，这可是我问你的第三遍了，你想好了再回答我。给楚小姐的诗到底是不是你写的？”
“不是。”游远垂头道。
“那你昨晚为什么说是？”
“那是因为……”游远将严瑾昨晚说的话对云皎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就是这样，所以我才没敢告诉你。”见云皎低头只是沉思，游远不由得追问一句，“鹤臣，你现在知道了吧？”
“圣上不想让太子娶楚秋一节，我知道。”
“你知道？！”游远这一惊非同小可。
“嗯。”云皎斜靠在桌案边，单手支着下巴，“昨晚赴宴前，兄长与我说了。说要是严瑾的计划不通，就让我在射箭的时候动手脚。”
“这么说，背后的原因你也早就知道？”
“自然。”云皎点头。
游远从茶凳上一跃而起，怒道：“那全世界岂不是就我最晚知道？我在遮掩个什么劲儿？！”
“只是，”云皎撇了撇茶杯里的浮末，“圣上为什么要安排你在赏花宴上见楚秋？”
觑见云皎猫儿般幽深犀利的眼神，游远不等他发问自己就先打了个激灵，竹筒倒豆子般说道：“这我也不知道。而且我对楚秋小姐无意，楚秋小姐也看不上我。她虽是对我哭诉了一番，但……”
“嗯？她哭诉什么了？”
游远看着一派潇洒、斜倚在案前的云皎，含糊地说道：“她说她有意中人。”
“哦。”云皎似乎对这个回答不太感兴趣，轻轻地揭过，又低头去喝茶。
什么意思？游远心里打鼓，云皎究竟知不知道楚秋的意中人就是他？
再有，圣上先是让严瑾调换锦帕阻拦太子娶楚秋，又让云相通知云皎以作为后手，当时现场是否还有人其实是云皎的后手呢？圣上要此事必成之心可见一斑。而对于严瑾冒用我的名字写诗投瓶一事，云皎是不知情的，也就是说，圣上并没有为此事留后手，意思是我若是见得成楚秋就见，见不成就算了。可是，为什么？
“簪子拿出来。”云皎不知道游远心中所想，蓦的开口说道。
“怎么还要拿簪子？”游远被吓得回了神，“鹤臣，我不是全都告诉你了吗？”
“我是让你从胸口拿出来，那是该挂在脖子里的东西吗？你也不怕戳个窟窿！”云皎说着说着又生气起来，忍不住斥责道，“呆子！”
一声“呆子”骂得游远心花怒放，他现在算是知道了，云皎称他“游远”“游承旨”的时候那是大大的不妙，若是称呼“子归”云云那是心情尚可，而若是骂了“呆子”那就代表虽然余怒未消但也雨过天晴了。
游远从善如流地将簪子取出来，脸上挂着止不住的笑意。
“走了。”云皎拿过桌面的白玉长剑。
“诶？早饭还没吃完呢。”游远指着一桌糕饼点心。
云皎佩上长剑，理了理袖口：“给严瑾下毒的人还没找到，我得进宫一趟。而且，”他看了游远一眼，“我不想吃隔夜热过的。”
云皎走后，萍儿进来收拾杯盘，脸颊红扑扑的：“老爷，那位大人是谁啊？看着又好看又威风哩。”
游远在心里回道：给你找的老爷夫人！不过他不敢说出口，只道：“萍儿，多去买些上好的糕粉和蜜饯回来。”
“哦哦，好的，老爷。”萍儿边把糕饼放进食盒边说着，“老爷，这不是还有许多吗？新的糕粉买了等过年用？”
“不，今天就用，他不吃隔夜热过的。对了，你告诉福伯去东市买些干桂花，要佛顶珠嫩蕊晒的，再遣几个小厮去翠螺山上打一缸山泉水回来，天冷了可能辛苦些，多赏他们些钱。”
“老爷！您知道翠螺山上现在都冻成什么样了吗？哪儿还有山泉水啊！”萍儿惊叫道。
“有的，翠螺山腰有一处山洞，山洞里有一汪地涌泉，应当还没冻上。”
“老爷，”萍儿苦笑道，“大冬天的，费老劲去取那干嘛呀？”
“那里的泉水最甘甜清冽，泡成桂花水，他应当会喜欢。”
萍儿想了半天“他”是谁，反应过来是那位大人后，不由得在心里咂舌，真是难伺候啊！糕饼不吃隔夜的，泡茶要喝山泉水，还得是翠螺山上的！冬天的！没被冻上的！好看是好看，不过这金凤凰，她在心里连连摆手，她可伺候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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