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枝香65
大庆建国以来，历代帝王，春蒐夏苗，秋狝冬狩，四时出郊，以示武于天下。
腊月二十五，天子乘飞霞宝马，带宝雕弓，排銮驾出城往高陵。在京二军龙血军、云甲军将领楚镇威、云皎挽弓插箭，各引数十骑随驾左右。其后皇子皇妃、文武重臣随侍，围子亲从、太监宫女、士兵仆役一干人等浩浩荡荡足有五万众。
二军将领身后跟着心腹将校。楚镇威身高八尺，身材魁梧，一双豹眼赫赫生威，龙甲虎剑威风凛凛。他身后二参将，一人身材细长，面黄睛赤，不做护心甲打扮，只着皮子貂裘，见游远看过来，微微点头示意。另一人身量矮小，却是重甲护身，直若铁片堆里挖出个人来，看不清相貌。
游远看到那人和自己如出一辙的打扮，猜测他也是文臣参军，正想和他攀谈几句，却听这时铜角声起。原来高陵已到，营帐已扎，献台已起，圣上携太子及众武官将领御马于场中。随即有人上前牵马，将游远领至云皎身后，再在马身上挂一竹编扎红锦的箧篓。
这是要游远做云皎的猎见官，将打到的小猎物装篓、大猎物插旗，不用上场打猎，比较轻松，算是给军中文臣的优待。再看龙血军那边，果然也是那名着重甲的小个子做了楚镇威的猎见官。
掌旗太监手执明黄色蟠龙纹锦旗，待日出隅中，吉时已到，双臂一挥，明黄色旗帜迎风飞舞。一时间，场中百骑蹄声阵阵、奔腾如雷、烟尘四起，在御用飞霞马的带领下四散着向林中奔去了。
高陵四周广深二百余里，由兵士提前围出一片林子，驱逐闲人，放入野兽。因为地甚广，大家又着意分散，所以游远跟着云皎奔出不过两刻钟，周围就再也见不到其他人的踪迹了。
一路上，游远谨遵猎见官的本分，就等着云皎射下猎物赶过去放进箧篓中。但云皎只是骑马，一直没有出手。
在一只野兔又“咻”的一声窜过去后，游远终于忍不住问：“鹤臣，你在等什么呢？兔子都跑了！”
“猎这些浪费我的箭。”云皎还是不紧不慢地策着马。
游远夹了两下马肚上前和云皎并行，见他的箭筒中竟只有五支箭，诧异道：“怎么不多带点箭？”
“天子九箭，其余人依品阶递减。”
从没参与过冬狩的游远讷讷点头，想是冬狩主要目的在于示武，并非真的要对山林野兽大开杀戒，所以限定箭的数量，点到即止。只是如此一来参与的将官们就要谨慎地挑选猎物了。“你想猎什么呢？”游远问道。
“老虎。”云皎墨中带翠的瞳孔在晨光里光华流转，里面满是跃跃欲试，“他们放了两只老虎进林子。”
“什么？！”游远惊恐地看看四周，“这里有老虎！”
“放心，这个时辰它们还不会出来。”云皎说道，“再说，还有这个。”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封的小药包。
听到老虎暂时不会出现，游远放心了些，看见云皎手里的纸包，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兰虎大人深耕西川多年的成果，圣上让我在冬狩中试验一下。”
兰虎？游远猛然想起在七海城里兰虎临死前和云皎说的话：
“云将军，我之前给你……给你的东西都收好了吗？”
“你……一定要……一定要交给皇上。禀告圣上，兰虎……兰虎不辱使命！”
这小纸包难道就是那东西么！？是兰虎大人临死之际也念念不忘的那个东西？
“这是什么？”游远脱口而出。
“这是迷兽粉，可扰乱猛兽神智，令其在一刻钟内定在原地、动弹不得。”云皎把小纸包放在手心，“按兰大人的配方，目前只配出来两包。”
“兰大人把这个交给圣上是……”话没问出口，游远就想到了，迷兽粉，迷兽粉，自然是用来对付可以号令百兽的西川的了。虽然目前西川大庆合兵，可未来若是北狄兵败，西川就会一跃成为大庆最大的敌人。届时，西川天命子号百兽而战，着实令人头疼，圣上这是又备了先手。只是……
“兰大人是怎么拿到这个配方的？”兰虎大人生前是西面房斥候，难道是在西川王宫里探得的？不会！游远在心中否定，如果西川王室已掌握这配方，那么在伊莎前辈号令紫麒麟、阿柿等屠杀御皇队时，他们不会如此毫无还手之力。
“你忘了。”云皎收起纸包，放进怀中，“他和一个天命子朝夕相处了十几年。”
啊，伊莎前辈，是了，身为天命子又熟知百兽习性的她自然是能配出这样的药了。只是她为何要配这样的药呢？她不知道配出来对西川的隐患吗？难道是兰虎大人要求的？不对！伊莎前辈不可能答应这样的要求，到底是为什么呢？
云皎见游远皱着眉只想不通，策马向前将游远留在身后：“如果有一天我的剑可能会伤到你，我也会造一个坚固的剑鞘。”
啊，原来如此！游远恍然大悟，伊莎前辈在山中小院中驯兽，阿柿等兽对天命子自然言听计从，可对兰虎大人就不一定友善了。为了防止兽性伤人，伊莎前辈定然想了很多办法，最后才配出这“迷兽粉”交给兰虎大人，让他用来防身。她不是因为自己，也不因着两国相争，只是因为她想保护另一个人。
保护，可以是死生相约，也可以是小小一包药粉，或，一个更坚固的剑鞘。
游远的嘴角悄悄翘起，驱马上前，再次和云皎并肩。
两人骑马在林中穿行，婉转清脆的鸟鸣回荡在草木间，暖日渐升，阳光找准角度刺入树丛落下斑驳的光影，行至一条清澈小溪，云皎决定先停下修整。
“难得。”云皎将白马拴在树干上，看着小溪道。
游远闻言，将马拴好后跑到溪边蹲下，这个时节还有没被冻住的流水确实难得，用手掬起一捧水，他惊喜道：“热的！”说着看见眼前那座苍翠高耸的山峰，一拍脑门道，“难怪！高陵在翠螺山背面，这山就是翠螺山了。翠螺山腰上一个山洞内有一处冬天不冻的活泉，想是这里的溪流和那里的泉水乃是同源，因着热度的缘故才常年不冻！”
“咕～”
游远话音刚落，一声肚子叫突兀地在溪边空地响了起来。
游远看了看云皎的肚子，取下背后的包袱：“鹤臣，我带了桂花糕，今天早晨刚做的，你……”还没说完便被云皎一抬手打断：“不是我，是其他人，或者，其他饿了的……东西。”
说话间，云皎已反手取下背负的弓箭，挡在游远身前，警惕地环顾四周。
“咕～”声音再一次响起，云皎这一次听清了声音的方位，乌金箭头猛地对准东南角的一片火棘丛。游远这一次也听清了，那声音不是他们二人发出，确实是从那片火棘丛中传来。火棘丛的枝叶细微地动了动，但很快又恢复平静，显然有什么东西正蛰伏在那里。
游远紧张地吞咽了下口水，肚子能发出那么响亮的叫声，肯定不是体型小的动物，懂得尾随蛰伏，肯定是擅长捕猎的食肉动物，是什么？他不禁又咽了下口水，不会真是老虎吧？鹤臣不是说这个点老虎不会出现吗？难道这只老虎习惯吃早饭？
这时，火棘丛突然剧烈地抖动起来，游远抓着云皎衣服的手也跟着一抖，惊道：“鹤臣，快出箭，老虎要跳出来了！”
云皎提臂平肩，满月拉弓，两指正要一松将乌金箭射出去的当口，火棘丛中一跃跳出个浑身铁片的怪异人影，一边用力挥手一边大喊道：“别，别射箭！是我啊，云哥哥！”竟是女子娇音。
那铁片人一把撸下盔帽，露出张白皙柔美的瓜子脸，蛾眉卧月，朱唇含丹，凝脂般的脸蛋上晕染着激动的红晕：“云哥哥，是我啊！”
那铁片人一跳出来，游远就认出“他”是龙血军中那个和自己穿着一样的文臣参军，可再等“他”再开口，游远如遭雷击，这不是楚小姐的声音吗？！她怎么来这儿了？！还这副打扮？
云皎放下弓箭，似乎也有同样的疑惑，开口道：“你是……楚秋？怎么在这里？”说完回头看了看游远。
“我……我央求父亲带我来的……那天赏花宴后，我回去想了很多，我……”说到这里楚秋低下头，露出一截皓颈以及一根红绳，显然脖子里用红绳挂着什么。像是鼓足了勇气，她抬起头，脸颊红扑扑的，开口道，“云哥哥，我……”
“楚小姐，刚刚那声音是你发出来的吧？肚子饿了么？没吃早饭么？吃桂花糕么？我亲手做的，很好吃的！先尝尝吧！”游远激动地一叠声地打断了楚秋的话。
楚秋这才注意到云皎身后还有个人，听声音也认出了此人正是那晚来凤亭外的人，那晚的真情流露和失态又涌入脑海。这个人什么都知道，她心中忐忑，他为什么和云哥哥在一起？莫非云哥哥也知道了么？那……
眼下的情况在楚秋的意料之外，她对父亲以死相逼、鼓起半个月的勇气想要在此时说出的话，一时说不出口了。她抿了抿嘴唇，只得点了点头，接过游远递来的桂花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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