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从百叶窗缝隙漏进来，在扭曲升腾的青烟中切割出明暗交错的纹路。
“嗞——”
烟蒂接触皮肤的瞬间发出细微爆裂声，吴梦萦睫毛颤动了一下，却连呼吸的节奏都没改变。
带着温度的烟头在小臂肌肤上留下烧伤的疤痕，余烬逐渐熄灭。
第六个疤痕，她默数着腕间排列整齐的焦痕。
室内被明显的烟味侵占，吴梦萦将手上的打火机和烟头放到一边，又将窗户打开得最大，走进浴室。
更衣镜映出少女略显单薄的脊背，水珠顺着蝴蝶骨滑落，浴室里蒸腾的热气裹着薄荷沐浴露的味道。
吴梦萦换上一套新衣服，又喷了几下齐落杏送她的柑橘调香水，在确认身上再也闻不到半点烟味之后、动身出门前往图书馆。
今天的天气很好，大好的日光彷佛将整个校园浸在蜂蜜罐里。
吴梦萦背着双肩包穿行于沿路的紫藤长廊，陈旧的帆布鞋踩在满地凋零的淡紫色花瓣上，观察着路途中诸多毫无顾忌的、对着她指指点点的目光。
远处篮球场传来此起彼伏的欢呼，却在看清她身影的瞬间诡异地低了下去。
窃窃私语像潮湿的苔藓在身后蔓延，她听见支离破碎的“作弊”、“活该”、“优等生名额”等字眼。
说实话，吴梦萦一点都不在意。
所有的目光都是投向“小说女主”的，但她并不是“小说女主”。
虽然她在扮演“小说女主”，但却不会过分代入。
吴梦萦一边行走，一边留意身旁的人。
果然，不多时，有一位学生打扮的女生朝她走来，她的胸前晃动着属于校刊的记者徽章：“吴同学你好，请问我可以采访你吗？”
吴梦萦等的就是这位采访者，转身时已换上恰到好处的惊惶，手指无意识地绞紧帆布包带，指关节处泛起缺氧的苍白。
女生看出吴梦萦的眼神疲惫，眼底也有一层淡淡的黑眼圈，叹了口气：“同学你这几天肯定都被折磨得睡不好觉吧？关于作弊事件，我......”
“抱歉，我很忙也很累，没有时间再回答任何有关考试的问题。”面对这位陌生女生突然展现出来的善意，吴梦萦假装迟疑地摇了摇头，“而且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没有协助别人作弊，是赵浅迩污蔑我的。”
“不不不，同学你误会了。”采访者连忙拉住吴梦萦，解释道，“赵浅迩在学校里横行霸道了这么久，我当然相信同学你是无辜的！”
吴梦萦有意放缓脚步，言行间已经放下了防备，问她：“......那你是想采访什么？”
采访者信誓旦旦地道：“就是采访你一些事实真相，我会为你伸张正义的！”
“......好。”吴梦萦说。
.
短短数小时后。
市中心别墅区，赵家住宅，赵浅迩的卧室。
雕花铜鎏金座钟的齿轮发出细微的咔嗒声，六棱水晶吊坠在穿堂风中相互碰撞。窗棂缝隙里漏下光斑、落在波斯地毯织就的曼陀罗花纹上，像是被揉碎的金箔。
赵浅迩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眼睛一刻也不离开手机屏幕。每隔几秒，他的手指便不自觉地刷新一下头条新闻的界面。
屏幕上的新闻一条条滑过，却没有一篇是他在寻找的。
片刻后，赵浅迩才刷到了他想看到的、和梦境里一模一样的头条新闻。
这篇新闻稿很长，言辞犀利，详细地描写了名为吴梦萦的学生在圣温彻斯特大学里所遭受到的种种不公待遇：被霸凌、被孤立、被欺负、被污蔑......
这些内容看似充满同情与愤怒，但赵浅迩很清楚，这一切并非真实。
吴梦萦所遭受的种种痛苦的确无可否认，但所有的罪责却毫无根据地被强加到了他自己头上。
赵浅迩倒是没怎么觉得委屈，眼睛定定地盯着这篇文章，冷峻的目光中止不住地露出几丝心疼，胸口也莫名沉重起来，不自觉地停留在了某张照片上。
照片里，吴梦萦原本白皙光洁的小臂上多出了好几个触目惊心的疤痕——那是明显的烟头烫伤痕迹。
“......”赵浅迩又从头到尾地把这篇文章看了好几遍，眉毛越皱越深，心里五味杂陈。
忽然，房间外响起一连串由远及近的嘈杂声音，其间不乏夹杂着“老爷子您消消气”、“老爷子这可使不得”、“老爷子你把刀放下”诸如此类的劝言。
赵浅迩知道梦境里的场景即将上演，迅速熄灭屏幕，钻进被窝，假装自己还在睡梦之中。
......
几十秒后。
卧室的门被人“砰——”的一声踹开，紧接着，冲进来的赵老爷子顺手抓过床头柜上的花瓶，往赵浅迩身上狠狠地砸了过去：“你这不孝子还有脸睡觉，你是怎么睡得着的！真是要气死老子了！”
身旁的仆人见了这仗势，吓了一大跳，连忙凑过去看赵浅迩的状况：“哎哟！少爷你没事吧！”
“吵什么吵？又怎么了！”赵浅迩浑身都是被吵醒的起床气，在睁眼看到被子上摔碎的花瓶后，怒气有所收敛，双眼微眯，“......爷爷？你怎么来了？”
赵老爷子气不打一处来，从怀里取出一卷报纸，扔到赵浅迩的面前，说话直哆嗦：“你......你自己看看你做的好事！”
有关报纸上的内容，赵浅迩已经提前在手机上看过了，这会儿假模假样地盯着看了半晌，抬起眼眸，冷哼一声：“假新闻而已，这些事情基本上都不是我做的，你随便找个律师帮我澄清一下不就行了？”
“哗啦——”
屋内太暗，周围的仆人将暗红色天鹅绒窗帘彻底拉开，些微灰尘在光束中翻涌。
“是不是你做的，可不是你说了算！你自己想想，要怎么给外面的人解释，让他们相信。”赵老爷子压根就没打算相信他，眼神扫过赵浅迩额角处的疤痕，冷静了不少。
赵浅迩也注意到了赵老爷子的目光正逡巡在自己的额角上，神情不自然地扭头，避开他的目光。
“......迩迩，爷爷只剩你这么一个孙子了，你就不能懂事点吗？”赵老爷子扶着脑袋，老态龙钟的身子骨透露出疲惫。
窗外的梧桐树影在赵浅迩脸上游移，他忽然想到十几年前，也是这样一个盛夏——赵老爷子站在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窗外，用龙头拐杖抵着他的后腰说：记住这道疤，这是你欠你父亲的。
于是，面对赵老爷子陡然缓和下来的态度，赵浅迩嗤之以鼻：“现在知道我是孙子了？我还以为你心里只记得你那个出车祸死掉的宝贝儿子呢。”
赵浅迩说完，微微晃神片刻。
这些真心话，他根本不需要刻意去背。在他的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嘴巴已经先说出来了。
空气突然凝固，墙上的老式挂钟突然发出整点报时的布谷鸟鸣，惊飞了窗外栖息的蓝尾鹊。
“......你！”赵老爷子指着赵浅迩的鼻子，再次气得浑身发抖。
“我说得不对吗？自从那场车祸带走了我的父母以后，最初那几年你什么时候给我几分好颜色看过？”赵浅迩大大方方地将刘海掀起，将那道因为车祸造成的疤痕完全露出，眼底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凉意，“你还非要说我这道伤痕是你儿子存在过的唯一证明，不准我通过任何手术淡化疤痕，一定要让它完全保留下来。”
即使提前从那场预知梦里知晓了今天会发生的情景，但赵浅迩此刻还是忍不住想起自己在十八岁那年偷跑去医美诊所的情形。
那天，赵老爷子的保镖破门而入，押着他到父亲的墓碑前，罚跪了一整晚。
赵老爷子瞳孔骤然一缩，语气中的寒意乍现：“......那又怎么了！混账东西！是你当时吵着闹着要去游乐园，否则你父母也不会发生车祸！留下这个伤痕，是你应该做的！”
“哈哈。”赵浅迩冷笑出声，“当年就应该让我和他俩一起死在那辆车上，而不是在赵家当一块会呼吸的纪念碑。”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赵浅迩一动也不动地接下这一巴掌，毫无半点躲闪之意，冷冷地瞪着赵老爷子。
打完这一巴掌，赵老爷子似乎找回了他的理智，摇身一变，又成为那个纵横商场数十年的老练商人。
他轻轻望了赵浅迩一眼，彷佛方才的闹剧没有发生过一般，简明扼要地命令道：“......马上换好衣服，和我去圣温彻斯特大学，亲自向那个女学生道歉。”
“我不去，我凭什么和她道歉？”赵浅迩低着头，被扇过巴掌的侧脸火辣辣地生疼。
赵老爷子背过身去，不再看他，一边离开，一边冷静地沉声道：“难道你以为，我在和你商量？”
......
数小时后，圣温彻斯特大学。
校长办公室。
透过落地窗斜射而进的暮光里，浮尘在檀木办公桌上空悬浮着，像无数个等待引爆的微型炸弹。
雕花座钟不知道敲响了多少次，走廊外才传来纷沓的脚步声。
吴梦萦已经等候多时了，赵浅迩和赵老爷子终于姗姗来迟。
房间的门被推开时带起一阵微小的气流，掀起她额前的碎发。
赵老爷子拄着龙头拐杖，走在最前面，深灰色中山装熨帖得十分笔挺。
而赵浅迩却低垂着脑袋，似乎有意在回避吴梦萦的视线，平日里总用发胶打理得张扬的金发在此刻柔顺地垂下。
在他们二人的身后，有十几个穿着黑衣的工作人员。
这是一个专业的直播团队。戴着贝雷帽的导演挥舞场记板、灯光组熟练地架起环形补光灯、校长真皮座椅后方竖起了印有燕赵集团LOGO的背景板。
吴梦萦瞧了几眼，彷佛在看一场荒诞的闹剧。
大概又等了一段时间，直播团队安置好一切设备仪器，这场准备仓促的道歉会直播才开始。
“各位股东朋友，我以燕赵集团的名誉担保......”赵老爷子先是对着镜头鞠了一躬，向支持燕赵集团的股份持有者们道歉，再三表示今天的直播绝对不是作秀、他也绝对没有事先和吴梦萦这位学生接触过。
随后，他才转过身来望着赵浅迩，眼神冷漠：“道歉。”
“......对不起。”赵浅迩极其不情愿地低声道，平日里那张牙舞爪的戾气消失得干干净净。
赵老爷子的音量丝毫不减，不悦地皱眉：“大点声，抬头。”
赵浅迩这才不情愿地抬头，露出他侧脸上红肿的巴掌印：“......对不起。”
小说女主第一次见到赵浅迩这样的一面，觉得他简直就像马戏团里、被驯兽师抽走骨头的狮子一样可怜，同情心不合时宜地泛滥了起来。
但吴梦萦只是收回目光，并没有小说中那么多心理活动。
......这些角色和她没有半点关系。
“吴同学，作为赵浅迩的爷爷，我可以在此保证我绝不会偏袒赵浅迩半分。我已经仔细看过有关你的报道，也知道了赵浅迩在学校里对你所做的一切霸凌行为。”赵老爷子对着场上的某位工作人员打了个手势，很快便有人拿着一张巨额支票过来了。
“至于赵浅迩在你小臂上留下的那些烫伤疤痕......我也已经第一时间联系了专业的医生，燕赵集团在此保证——一定会让你的小臂恢复如初。”赵老爷子将那张支票转交给吴梦萦，言行举止间透露出一股居高临下的意味，微笑道，“此外，这里是五百万斯洛币，也是燕赵集团对你表示的诚意，请你收下。”
赵浅迩抬头，用余光瞄了一眼那张支票，又看了一眼迟迟没有回应的吴梦萦。
“......何必呢？”吴梦萦清澈灵动的双眸微动，坦荡地承受住赵老爷子目光里的居高临下，“你们根本没有觉得对不起我，只是想息事宁人。”
赵浅迩垂眸，眼角眉梢处刚荡起些许笑意，脸上的掌伤就被这微小的动作扯得生疼。
赵老爷子收起唇边的微笑，眼底的冰冷一闪而逝：“吴同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们不需要向我道歉，我也不需要接受一句毫无歉意的道歉。”吴梦萦转身望向镜头，“我没想到燕赵集团的当家人在看到报道后，第一时间不是查证这篇报道的真伪，而是不分青红皂白地出来直播。”
“那篇头条文章的内容并不全是真的，应该是采访我的人把我所说的话添油加醋了一番。赵浅迩唯一需要向我道歉的事情，是他污蔑我在考场上协助他人作弊——考场上的监控可以说明一切。”
“......赵浅迩的确是一个性格恶劣的人，我也的确很讨厌他，但是他并没有霸凌我。在女厕所对我施暴、将我反锁在储物室整夜、在我小臂上烫下伤疤的人都不是赵浅迩。”
“至于实施霸凌行为的这些同学......在我看来，在这里一一道出他们的姓名没有任何意义。你们这些来自上流社会的富贵人家不会在意的。”
“就像你们燕赵集团的人今天态度强硬地跑到我的宿舍楼下、不由分说地把我拉到校长办公室一样，你们这群占尽权势好处的人傲慢得令我作呕。”
“我的话说完了。”吴梦萦说完，回看赵老爷子一眼。
后者盯着直播间里实时弹幕，脸色越来越差。
吴梦萦知道，此刻直播间内密密麻麻的“求真相”盖住了燕赵集团的水军控评，也知道明天燕赵集团的股价会继续大跌。
但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吴梦萦起身便往室外走去。
她的戏份到此为止。
很快，她在这个任务世界里的戏份也将迎来结束。
......
十分钟后，回宿舍的路上。
吴梦萦停下脚步，忍无可忍地回头：“......你到底要做什么？你爷爷居然没有拦你出来？”
赵浅迩已经跟在她身后走了一路，却又一直不说话，天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
“......我就是想夸夸你，你刚才很帅气，而且也很大气。”赵浅迩憋了半天才缓缓地开口，唇角淤青随着说话时的动作裂开细小的血珠，“我们明明算是仇人，但你居然会替我说话。”
吴梦萦的眼底划过转瞬即逝的疑惑。
......小说原文里，明天有赵浅迩专门答谢小说女主的情节。
对于吴梦萦的沉默，赵浅迩已经见怪不怪了。
眼看着不远处就是吴梦萦的宿舍楼，赵浅迩莫名露出一幅依依不舍的神情，挠了挠头顶的金发：“那个......我在赵家还是很有威严的，你别只记得我今天这副丢脸的样子。”
“......”吴梦萦彻底丧失与他交谈的**，转身上楼。
谢谢大家的营养液和观看收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作秀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