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撕开八月最后的暑气，操场塑胶跑道蒸腾起扭曲的热浪。周予白站在队列第三排，后颈的军训服领口已经被汗浸出深绿色的盐渍。教官的哨声刺破粘稠的空气时，他数着前方沈昭然后脑勺被晒得发亮的汗珠，突然觉得那些水珠像极了开学日散落的薄荷纸巾。
"全体都有！军姿延长半小时！"
哀嚎声被烈日烤成细碎的叹息。周予白盯着自己投在水泥地上的影子，视野边缘泛起彩色的光斑。昨夜背英语单词到凌晨的记忆突然翻涌上来——沈昭然被罚跑时紧绷的下颌线，器材室灰尘里晃动的睫毛，还有那个近乎狼狈的肢体纠缠。
"第三排第三个！"
教官的暴喝惊散回忆，周予白猛地抬头，正对上沈昭然转头时蹙起的眉头。少年深蓝色校裤下的腿肌绷得笔直，被汗水浸透的短袖衬衫贴在背上，透出两块清晰的肩胛骨阴影。
"晃什么晃！再加十分钟！"
周予白感觉鼻腔涌上铁锈味。他的视线开始失焦，沈昭然的后背在热浪中分裂成三个重影。膝盖传来针扎般的刺痛，握拳的掌心黏着潮湿的沙粒，远处篮球架在地面投下的阴影像张开的嘴。
"喂。"
有人用鞋尖碰了碰他的脚跟。周予白艰难地聚焦视线，看见沈昭然背在身后的手正比划着奇怪的手势——拇指与食指圈成环形，中指无名指小指依次蜷起。
摩斯密码。周予白混沌的大脑突然清醒一瞬。S...O...
"报告！"
沈昭然猝然出列的声音惊飞树梢的麻雀。周予白看见他绷紧的脊梁像拉满的弓弦，汗珠顺着后颈滑进衣领："第三排第三位同学需要医疗救助。"
教官的皮靴声由远及近，周予白想扯出个笑，却发现嘴角重若千钧。天旋地转的瞬间，他听见布料摩擦的簌簌声，接着后脑勺撞上一片带着檀香的柔软。
深蓝色校服在视线里铺开，周予白仰面躺在滚烫的水泥地上，看见沈昭然逆光的轮廓正在撕扯急救冰贴的包装袋。少年垂落的发丝扫过他眼皮，睫毛在脸颊投下颤动的阴翳。
"别睡。"冰凉的手指拍打他的脸颊，"周予白，看着我。"
带着薄茧的虎口卡住下颌，淡盐水顺着保温杯边缘流进口腔。周予白本能地吞咽，喉结滚动时蹭过对方拇指关节。他看见沈昭然喉结同样滑动了一下，迷彩服领口露出的锁骨泛着潮湿的红。
"中暑初期症状。"沈昭然转头对校医说话时，手上的喂水动作却未停，"瞳孔对光反射迟钝，体温39.2℃，建议立即..."
周予白突然抓住他手腕。沈昭然僵住的动作让水珠顺着杯沿滴落，在周予白锁骨窝积成小小的水洼。
"你怎么..."周予白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知道摩斯密码？"
沈昭然抽回手的力度大得惊人。他起身时迷彩裤擦过周予白发烫的耳尖，深蓝色校服外套仍垫在对方身下，第二颗纽扣的缝线在阳光下泛着银光。
担架床轮子碾过碎石路的声响中，周予白蜷缩的手指触到校服内衬的刺绣。他用指腹摩挲着凸起的纹路，在颠簸中辨认出"SZR"的字母轮廓。消毒水的气味漫上来时，他听见沈昭然和校医的对话飘进耳膜。
"急性热衰竭需要物理降温，麻烦准备..."
"同学你是他家属？"
"我是学习委员。"
周予白在昏沉中笑出声，换来沈昭然一记眼刀。冰袋贴上额头的瞬间，他抓住对方正要撤离的手腕："学委大人，你的校服..."
"闭嘴休息。"
"我是说，"周予白晃了晃指尖勾住的纽扣，"这个掉我手里了。"
沈昭然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纹。他迅速抽回手检查衣襟，发现第二颗纽扣确实不翼而飞。周予白把金属扣攥进掌心，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器材室跌落的垒球。
"还我。"
"定情信物？"周予白把纽扣举到眼前端详，内侧的刺绣在光线下清晰可辨，"SZR，沈昭然私人物品？"
冰袋突然重重压在额头。周予白吃痛地眯起眼，看见沈昭然泛红的耳尖几乎要滴出血来。少年抓过病历本刷刷写字，钢笔尖几乎划破纸页："体温39.5℃，出现谵妄症状，建议注射镇静剂。"
"喂！"
"患者需要安静。"沈昭然转身拉上隔帘，金属滑轨的声响盖住周予白的闷笑。校医端着托盘进来时，正看见模范生抓着病床栏杆深呼吸，而病患把纽扣偷偷塞进裤袋。
输液的滴答声里，周予白数着天花板上的霉斑。沈昭然坐在窗边批改军训日记的身影被斜阳拉长，钢笔在纸页上划出沙沙的声响。他注意到对方换上了备用校服，拉链依旧严谨地卡在喉结下方。
"沈昭然。"
钢笔尖停顿在纸页上，洇开墨点。
"为什么选SOS？"
"国际通用求救信号。"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周予白晃着没扎针的手，"在队列里打暗号，不怕教官发现？"
沈昭然合上钢笔帽。夕阳把他的影子投在周予白被单上，像张沉默的网。"开学典礼演讲稿第17页，"他说，"校规第38条，集体活动期间禁止..."
"停停停！"周予白举起枕头投降，"你们优等生是不是都自带校规检索功能？"
沈昭然突然起身。他逆光站在病床前，阴影笼罩住周予白错愕的脸。消毒水的气息混着檀香扑面而来，周予白看见他抬手时腕骨凸起的弧度。
冰凉的指尖突然贴上他太阳穴。
"还在发烧。"沈昭然皱眉收回手，"校医说六点换药。"
周予白怔怔望着他坐回窗边的背影，突然意识到这是对方第一次主动触碰自己。晚风掀起浅蓝色窗帘，沈昭然低头写字时，后颈发际线处粘着片细小的槐花瓣。
当暮色浸透医务室的白墙时，周予白在镇痛药的效力下昏昏欲睡。半梦半醒间，他听见钢笔搁在桌面的轻响，有人轻轻抽走他攥着的纽扣。
"小偷..."他含糊呢喃。
布料摩擦的窸窣声里，沈昭然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明天军训汇演，你方阵位置我顶替。"
周予白想反驳，却沉入黑甜的梦境。他梦见开学日的水洼里浮起千万个月亮，每个月亮里都映着沈昭然绷紧的侧脸。最后一个月亮坠下时，他接住一枚带着体温的金属纽扣。
次日清晨，周予白在起床号中惊醒。枕边整齐叠着洗净的军训服，裤袋里安安静静躺着那枚纽扣。早操队伍经过医务室窗前时，他看见沈昭然站在标兵位置，深蓝色校服外套的第二颗纽扣处，别着枚崭新的金属徽章。
---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