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训汇演那日下了场急雨，主席台上方褪色的横幅在风里扑簌作响。周予白咬着冰棍坐在观礼席最后一排，看沈昭然持旗走过主席台时溅起的水花打湿裤脚。标兵方阵的脚步声像滚过云层的闷雷，他鬼使神差摸出裤袋里的金属纽扣，对着阳光眯起眼——"SZR"的刻痕在雨后的晴空下泛着幽蓝的光。
"周予白！"
班主任的怒吼惊得他差点把纽扣吞下去。女人踩着十厘米高跟鞋冲上台阶，怀里抱着的《简爱》精装本差点戳中他眉心："马上跟我去录音室！"
穿过连廊时，周予白才从班主任的训斥里拼凑出真相——英语教研组要拍早读示范视频，原定的领读女生突然请了病假。录音室玻璃门被推开的刹那，他看见沈昭然站在调音台前调试麦克风，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一截缠着创可贴的小臂。
"你们俩初中都拿过口语竞赛奖，"班主任把烫金封面的书拍在桌上，"今天早读领读《简爱》第23章。"
沈昭然翻书的手指顿了顿，周予白清楚听见他喉间滚过的叹息。阳光从百叶窗缝隙漏进来，在摊开的书页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他故意用肩膀撞了下沈昭然："学委大人，这段讲什么的？"
"婚礼中止。"沈昭然啪地合上书，"疯子前妻登场。"
晨读铃响时，周予白对着落地镜调整领结。镜中倒映出沈昭然绷直的脊背，那人正在用酒精棉片擦拭麦克风，仿佛在给手术器械消毒。他突然伸手抽走对方手里的棉片："别擦了，再擦教导主任要以为我们在销毁证据。"
"安静。"沈昭然拍开他的手，"准备试音。"
电流杂音在音响里炸开的瞬间，周予白看见走廊外挤满看热闹的同学。前排女生举着手机镜头的手在发抖，后排男生起哄的哨声被班主任瞪了回去。沈昭然翻开书页的沙响经过麦克风放大，像春蚕啃食桑叶的细碎声响。
"I am not talking to you now through the medium of custom, conventionalities..."
（现不与你交谈，通过习俗媒介...）
周予白被这突如其来的英音惊得指尖发麻。沈昭然的发音带着BBC广播剧般的古典腔调，喉结随音节滚动时，创可贴边缘微微翘起。他低头看自己的段落，突然发现对方用铅笔在"nor even of mortal flesh"旁标注了重音符号。
轮到他的部分时，周予白刻意贴近麦克风。美式发音像浸了枫糖浆的阳光，在密闭的录音室里撞上沈昭然冷冽的英伦腔："—it is my spirit that addresses your spirit; just as if both had passed through the grave..."
（是我的灵魂在对你的灵魂说话，就像我们都已穿过坟墓...）
后排突然爆发的窃笑让班主任皱起眉。周予白用余光瞥见窗外几个女生拼命捂嘴，手机镜头在晨光里闪成一片星海。沈昭然翻页的指尖泛起青白，周予白突然侧身靠近他的麦克风："and we stood at God's feet, equal—as we are!"
（站在上帝脚跟前，彼此平等——本来就如此！）
最后半句几乎是贴着沈昭然的耳麦喊出来的。混响器将两人的声线糅合成奇异的共振，沈昭然猛地合上书，周予白看见他耳后新生的绒毛在逆光中变成淡金色。班主任的掌声惊飞走廊的鸽子，窗外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
"结婚！结婚！结婚！"
沈昭然摔门而出时带翻了调音台上的保温杯。周予白慢悠悠晃回教室，发现自己的课桌被人用修正液画满爱心。前桌男生转过来挤眉弄眼："周哥，什么时候请喝喜酒啊？"
"下辈子吧。"周予白把书包砸在桌上，"除非沈昭然能笑超过三秒。"
话音未落，教室后门传来作业本重击讲台的闷响。沈昭然抱着全班的英语练习册站在门口，镜片后的眼神能冻死赤道企鹅。周予白举起画满爱心的课桌板："学委，这是不是你..."
"周予白。"沈昭然把练习册重重放在他面前，"你的时态填空题全错。"
哄笑声几乎掀翻天花板。周予白翻开练习册，看见满页红叉间夹着张便签纸，沈昭然凌厉的笔迹刺破纸背："放学后留堂补语法。"
蝉鸣撕扯着暮色时，空教室里漂浮着粉笔灰。周予白转着笔看沈昭然板书现在完成时结构，粉笔尖在黑板上刮出尖锐的嘶鸣。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长在奖状墙上，他忽然用笔帽戳对方的后腰："喂，你早上跑什么？"
粉笔断成两截，其中半根弹到周予白额角。沈昭然转身时周身裹着粉笔灰的微光，攥着板擦的手指关节发白："如果你对早读内容有意见，可以向教研组..."
"我是说，"周予白突然起身逼近，"你明明听得懂他们在喊什么。"
沈昭然的后腰撞上讲台边缘。墨绿色黑板映出两人重叠的轮廓，周予白嗅到他衣领间飘出的蓝墨水味。走廊传来值日生泼水的声响，惊起满室浮尘。
"让开。"
"不让。"
"周予白！"
"你耳朵红了，学委大人。"
沈昭然突然抬膝顶向他腹部，周予白闪身时带翻了讲台上的粉笔盒。彩色粉笔噼里啪啦砸在地上，两人同时蹲下收拾的瞬间，后门突然传来教导主任的怒吼："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周予白下意识抓住沈昭然的手腕往讲台下躲。狭小空间里，对方的呼吸喷在他颈侧，薄荷糖的气息混着汗水的咸涩。脚步声在讲台前停驻，他们看见教导主任锃亮的皮鞋尖上沾着半截粉笔。
"出来！"
"老师我们是在..."
"捡粉笔。"沈昭然突然开口，"周同学帮我整理教具。"
教导主任狐疑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周予白举起沾满粉笔灰的双手，露出八颗牙的标准笑容："学委说我语法太差，需要从基础补起。"
夕阳沉入教学楼背阴面时，他们被罚打扫整层楼的走廊。周予白把拖把舞得像金箍棒，水花溅到沈昭然裤脚时收获一记眼刀。暮色漫过窗棂，他忽然用湿漉漉的拖把杆挑起对方的下巴："沈昭然，你不敢承认吗？"
"承认什么？"
"承认我们..."
"周予白！沈昭然！"
班主任的尖叫打断对话。女人举着手机冲过来，屏幕上是早读视频的转发界面——弹幕正以每秒十条的速度刷过"原地结婚"。
沈昭然手里的拖把咚地倒地。周予白看见他脖颈浮起淡青色的血管，像暴雨前蜿蜒的闪电。晚风卷着紫藤花瓣扑进走廊时，他忽然笑出声："要不我们私奔吧？"
"周予白！"
"到！"
"去把《中学生守则》抄二十遍！"
"沈昭然呢？"
"他监督你抄！"
路灯次第亮起时，周予白趴在课桌上数沈昭然的睫毛。对方批改作业的钢笔尖在纸页上戳出窟窿，他忽然用笔帽戳破自己的草稿纸："喂，你知道今天念的是婚礼现场吗？"
钢笔尖划出长长的墨痕。沈昭然摘下眼镜擦拭，声音浸在暖黄的灯光里："罗切斯特有疯妻，简爱选择离开。"
"所以这是悲剧？"
"是尊严。"沈昭然重新戴上眼镜，"平等不是施舍。"
周予白怔怔望着他镜片上流动的光斑。月光爬上窗台时，他摸出裤袋里的纽扣轻轻放在对方作业本上："还你。"
沈昭然没有抬头："扔了吧。"
"不要？"周予白把纽扣弹向空中，"那我留着当护身符。"
"随你。"
"说不定能保佑我英语及格。"
"除非你每天背三十个单词。"
"学委亲自监督？"
"......"
晚风掀起窗帘，月光在地板上淌成河。周予白在第二十遍《守则》的空白处画了只戴眼镜的猪头，沈昭然批改的红色对钩恰好圈住猪鼻子。锁门声在走廊回荡时，他听见走在前面的沈昭然轻声说："视频是校广播站上传的。"
"什么？"
"结婚的鬼话。"沈昭然快步走进夜色，"他们下周要拍续集。"
周予白追上去时的笑声惊飞宿鸟："这次念《罗密欧与朱丽叶》怎么样？"
"你想被校长约谈？"
"殉情戏码多刺激。"
"周予白！"
"到！"
蝉鸣吞没了未尽的话语。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揉成一团模糊的墨迹，像那本被水泡皱的班级名单，在夏夜里无声晕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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