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露陷入了一场梦,像梦,又像从前某些情景的再现。
18岁那年的二月底,她和蒋丞添加了彼此的微信。而他们聊天框的第一条消息,却出现在四月初。
那时候宁露在生活中呼朋引伴,热闹非常,几乎已经忘了一个多月前与蒋丞的邂逅,某天却突然收到他的微信。
蒋丞问她:“听说最近植物园的桃花开得特别好,想去看看吗?”
宁露从小到大收到过男孩子各式各样的邀约,却从没有人邀请她一起去赏花。或许是因为这个邀请很有新意,又或许只是因为提出邀请的人,她没有拒绝。
她趴在自己的床上,翘着脚打字:“想啊,不过我周一到周日上午都要上课,只有周日下午半天的时间可以出去玩。”
手机那边的人很快答复道:“那就这周日下午,我去接你?”
“不用不用”,宁露妈妈向来严格控制她的交友,谨防早恋,跟同学出去玩玩还行,要是知道她跟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出去玩,她就完了。
宁露想了想冷静道:“我们在植物园门口见吧!下午两点。”
蒋丞很快回了个“好”。
很快到了周日,宁露打着出去见好闺蜜陶芊的旗号在下午一点多出了门。
打车到植物园门口的时候,刚好差十分钟两点。
蒋丞已经等在门口,穿着灰色的运动服,白T恤和牛仔裤。
宁露下车朝他走去,白色的牛仔裤和碎花上衣勾勒着她的身形,浅绿色的风衣在微微的春风中飘逸。
“你等很久了吗?”宁露走近问。
“没有,我也刚来。”蒋丞说着,递了杯奶茶到宁露手里。
他看着奶茶解释道:“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我就挑了杯自己觉得不错的。”
宁露笑了笑道:“喝的东西我没什么不喜欢的,奶茶、咖啡、果汁、牛奶、酸奶…甚至连酒我都挺喜欢喝的。”
“而且”,她看着奶茶杯上的标签继续道,“我平时也爱喝七分糖。”
蒋丞也笑了,冲宁露晃了晃自己的标签道:“我平时都喝三分糖,不过我觉得女孩子可能都比较喜欢喝甜的,所以给你点了个不多不少的甜度。”
“点得挺好”,宁露喝完一口,边说边走进植物园。
进门放眼望去,左右两条大路边都是一树树盛放的桃花。
两人一边走近,一边各自拿出手机,打开了相机。
他们沿着右侧的小径一路走着,时而拍拍好看的花,时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碰到特别喜欢的景致宁露也会让蒋丞帮她拍两张游客照。
蒋丞很快知道了宁露在读高三,已经通过了电影学院的艺考。宁露也知道了蒋丞在传媒大学读大四,已经签了广告公司的工作。
宁露半开玩笑道:“等我以后成了大明星,你要帮我拍广告哦!”
“好啊,一定把你拍得美美的。”蒋丞笑着应道。
“Look at the sky”
“We’re watching all the stars just passing us by…”
闹钟这时突然响起,宁露懵懂醒来,脑海中都是蒋丞说那句话时眼中的笑意。
敲了敲头,宁露赶走思绪,10分钟洗漱好,穿着白T、牛仔短裤去化妆。
早上五点钟,她进化妆室的时候,蒋丞已经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了。
宁露跟负责她的化妆师第一次合作,对方上来便对她的素颜状态赞不绝口。
“...不过啊,露露,今天这场戏我可能得把你化丑点,符合剧情设定。那个粉底我可能用比你肤色深两个色号的,头发也得弄得显得干枯毛躁一点…”
宁露坐在椅子上扒拉着手机,闻言抬眼看着镜子道:“我都可以,只要符合角色,你随意发挥就好。”
“OK,OK,不过化丑了你也会很美的。”化妆师说着,开始上手。
没一会,宁露的手机突然响起微信视频通话的铃声。
铃声的音量太大了,在原本安静的房间里很是尴尬,宁露急忙拿过自己的随身小包包找蓝牙耳机。
终于找到了,她一边点开手机蓝牙,一边按下了接通。
结果这边姚弋的声音都传出来了,宁露却因为手忙脚乱把一只蓝牙耳机弄掉了。
小小的耳机在地上滚了滚,正好停在了蒋丞脚边。
“Hello啊,怎么不说话?”
宁露轻咳了一声回姚弋道:“我化妆呢!你等一下,我连个耳机。”
旁边蒋丞已经把耳机捡起递了过来,宁露说了声“谢谢”接过来插进了耳朵。
蓝牙连接成功前,蒋丞听那边道,“我也化妆呢!今天有个活动,可能…”
随后的这个早上,蒋丞听宁露和姚弋聊了很久,那些内容都是他不曾参与、不曾了解的,是他消失在她的生活中的四年的一部分。
一直到这边的妆造快完成了,宁露才切断电话。
妆造结束后,两个人分别乘车去往片场,再见时已换好了各自的戏服。
按理来说,作为这场戏的两位主角,宁露是该和蒋丞先对对剧本的,但是她没过去,蒋丞也没过来找她。于是,他们的第一条真是纯纯的第一条。
忽略掉剧组的各种设备,这方寸的场地仿佛真转换了时空。
烟尘古道旁,坐落着一间不大不小的茶棚。来来往往的人经过,都要在这喝上一杯。
今日茶棚里的人也不少,有来江州探亲的一家四口,有结伴外出去都城谋生的兄弟,还有江湖中漂泊不定的行者游人…
但要说这些人中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一个女子,她虽不施粉黛、面有尘灰、身着粗布衣裙,但仔细看看还是能瞧出美人独有的风韵。
女子一杯茶还未喝完,一群身着黑衣的人便打马而来,进入茶棚。
这些人都蒙着面,周身气场冷冽,隐隐含着杀气。
茶棚里的人都有些紧张害怕,女子余光扫过,也拿起了包袱起身欲走。
还未走两步,一柄短剑便抵上了她的脖子。
女子屏住呼吸往后退了一指,看向持剑者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持剑的男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一边将剑再度逼近,一边冷笑着反问她:“怕死吗?”
短剑锋利,女子瓷白的肌肤上渐渐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
她没有说话,惊慌的眼神和颤抖的身体却使答案昭然若揭。
“怕?怕就跟我走,加入泥水渡,我保你不死。”
楚幕与男子对视了会,轻轻点了下了头。
一行人走出茶棚,适才与楚幕说话的男子又问她道:“会骑马吗?”
楚幕尚余惊恐,闻言迟了片刻才摇摇头。
男子于是吩咐身边人:“越柯,你带着她走。”
“是,少主。”被称作越柯的男子应道,随即用眼神示意楚幕他马的位置。
宁露向马的位置走了两步,听见高导在那边喊了“卡”。
她从角色中抽出,来到监视器前看画面,余光看到蒋丞也走了过来。
高导带着几分高兴道:“不错不错,一条过,你俩站在一起还真挺有感觉的,后期宁露换成素色衣裙后画面肯定会更美。换场吧!之后你俩的戏基本都在泥水渡那边,宁露下午武戏多,中午放饭多吃点。”
宁露于是道:“好,导演,那我先准备转场去了。”
高导点点头对蒋丞道:“行,那个丞子,你俩坐一辆车过去吧!这边群演啊,马啊还得调度一会,你俩正好抓紧时间对对晚上那场重场戏。”
蒋丞答应道:“好,那我们先走了。”
两个人并肩往车那走,一路无语。
上车的时候蒋丞给宁露开了车门,她连谢谢也没说,直接上去挑了双人座外面坐下,摆明不想和别人坐在一起。
蒋丞见状坐到了另一侧的双人座,试探着开口问她:“要不我们先对对?”
宁露转头看过来,想了想道:“不用了吧!其实也算不上什么重场戏,都没几句台词,就各自好好发挥吧!”
蒋丞闻言一笑:“你…和别人也是这么拍戏的吗?”
宁露的视线认真起来:“我们俩的戏大体是按照时间顺序拍的,前面的互动本来就挺简单的,可对可不对。后面戏份重起来需要,我会配合你提前对好的。”
“戏份重起来?后天吗?”
蒋丞转念道:“其实不提前对也可以,原本这两个人就是各有目的,戴着重重的面具,或许我们保留点新鲜感,直接看对方的表演给出第一反应会更好。”
“好啊,那就试试。”宁露点头道。想到自己昨晚临时百度的蒋丞的资料,这人可比自己晚了两年多出道呢,他可以不提前对,自己没道理不行。
大家都转场结束后,拍了刚才那段情节的后续。
蒋丞饰演的夜明非非常嫌弃地看了看楚幕身上的粗布衣裙,对身后的下属越柯道:“给她找个住的地方,换一身能看的衣服。”
“我…”楚幕刚开口,夜明非已经走远了。
短短一条戏就这么过了,之后的大半天都是宁露的武戏。
进泥水渡的人,都是杀手,而且这里的杀手一向优胜劣汰,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出于降低夜明非的防备心等考虑,原本经枕霞阁调教过武艺的楚幕吃了不足量的化功散,现在身上毫无功力。
来的第二天,越柯带她加入大家的日常训练。
练剑,射箭,暗器,毒药,轻功…
泥水渡的要求是,标准达不到便要惩罚。
于是楚幕身上的伤越来越多,宁露停下来化特效妆的时间逐渐拉长。
在宁露不断变换场景费劲力气“练武”的时候,蒋丞的戏份只是偶尔路过瞥一眼她。真是…人类的参差。
这边,宁露又一次补完妆,吊起威亚,上了木桩。
暗器一个接一个地朝楚幕过来,她要尽量躲过,又要保证自己不掉下去,头上的汗越来越多,嘴唇也咬出了血。
然而不可避免地被飞叶割伤,从木桩滑落,再一次次重来。
一场戏拍了一个多小时,终于结束。
再来就是晚上的夜戏了,拍的其实是明天上午初次角斗后的事。
宁露抓紧吃了两口饭,然后去改妆。
白天都是武训,她的装束也是以干净利落的衣衫和简单的束发为主,而等下要拍的是她的睡前状态,整体造型会换成纱衣和披发。
又因为设定是生死搏杀之后,所以会刻意把她化得更加苍白虚弱,增加一些碰撞后的青紫和意外的擦伤、划伤等。
宁露准备好的时候,现场的其他设备和蒋丞已早早就绪。
高导以为他们提前对过,于是人齐便喊了“action”。
浓稠的夜色,闪烁的烛火,空荡的房间,发呆的美人。
一幅画一样的场景,在高大的男子走入时打破了平静。
楚幕带着两分意外从木凳上起身,看来人波澜不惊地问道:“我给的药可用了?”
“用了…不过…”
她的话停顿下来,看夜明非眼中的探寻逐渐浓重才继续开口。
看着他的眼睛,轻轻静静地道:“背上的伤口我够不到。”
拿到剧本后蒋丞想过很多次宁露会怎么处理这场戏,是眼中诱惑意味满满,还是反其道而行之,用纯净的眼神和美丽的面庞展现一种无辜的招惹。
他完全没想到,这一刻的楚幕,平静的眼神和声音中隐藏的是两分委屈。
那委屈并不明晃晃,藏在平静与倔强之后,反而更让人觉得楚楚可怜。
这是宁露赋予楚幕的诠释,用恰到好处的示弱来博得一个男人的怜惜。
这一刻的楚幕,什么都没说,却会让你想起她飘零的身世,出生丧母、十岁丧父、亲人陷害、沦落乐坊、遭人轻薄、失手杀人、成为逃犯、再做杀手。
此时的夜明非已有九成确定她另有图谋,也能猜到此刻也许只是她做戏的一部分,若是顺水推舟、将计就计,他该成全她,但又不能成全得那么轻易。
所以他的眼神是审视的,带着怀疑和思量,对视也成了一场无声的逼问。
楚幕眼中的平静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越发浓重的委屈和倔强。
就在她仿佛撑不住,下一秒眼中就会浮起泪光的时候,夜明非低头拿起了桌子上的伤药。
楚幕于是微微勾了下唇,侧头拉下了自己右肩处的衣衫。
瓷白的肌肤,半褪的衣衫,男子粗糙的指腹沾着药膏在暗红的伤口流连。
监视器后,高导、俞星和邹献都惊了,这画面真的欲得很充分。
俞星反应过来还伸手挡了下邹献的眼睛,小声告诉自己戏里的弟弟“少儿不宜”。
邹献马上扒下了她的手,正好看到近景捕捉到戏中两人的神情。
相比于美人计得逞的得意,楚幕眼中呈现出更多的是一种初尝人事的发懵。
她身处红粉之地,男女之事见闻颇多,但这毕竟是第一次,与一个陌生男子肌肤相亲,所以她的眼中有忘记掩饰的迷茫。
夜明非不同,他只是认真地看着那伤口,其他的思绪旁人全窥不出。
只有缓缓移动的指尖透露出主人心事的几分旖旎,不知真假…
高导有些意犹未尽地喊了声“卡”,冲他们赞叹道:“这一条很不错,很不错!”
宁露一边走过来,一边带着怀疑地问道:“真的吗?”
高导重复了一遍真的很不错,俞星和邹献也在旁边附和。
宁露看了一眼蒋丞,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导演,其实刚才碰到伤口的那个瞬间,我有些走神了,可能情绪表达上不太对。”
高导笑了下,好脾气地道:“看不出来,你放心,整体的表达非常顺畅。”
“是嘛!”导演都这么说了,宁露也就没再说什么。
倒是蒋丞从宁露说走神后盯了她半天,不知在想些什么。
高导这时也注意到了神色各异的两位演员,转了转眼睛笑道:“行,你俩先休息一会,等下我们再拍两条中景和远景。”
“行”、“好”,两个人一起应道。
晚上收工,俞星等着宁露陪她一起回去。
剧组开工两个多月了,大家的戏份都拍了很多。这段时间为了配合宁露的档期尽快把她的部分完成,其他跟宁露没对手戏的演员都没太排戏。
是以俞星很闲,白天拍了点零碎戏份回酒店洗了个澡,晚上又来观摩小姐妹拍戏。
回到酒店房间,俞星摇了摇一路若有所思的宁露问道:“你今天咋了?”
宁露拉着俞星坐到沙发上,正色道:“刚才有个瞬间,我好像心动了。”
“就这?”俞星一笑,“这在我们拍戏中不是常事吗?”
“不是”,宁露摇了摇头道:“我不是说楚幕,刚才蒋丞碰到我的时候,我很清楚地感觉到是我在心动,心跳和呼吸都乱了的那种,要不我怎么说我走神了。”
俞星的神色也正经起来:“你…不会还喜欢他吧?”
“我不知道”,宁露冲她迷茫地回答道。
是真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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