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响起诡异的开门声,老翁不由加快了脚步,但还是慢了一步。他的肩头一重,一回头,一壮汉正站在他身后,肌肉虬结的臂膀狠狠拽住他的手。
老人不详的的预感愈发猛烈。
“等一下,你不是要钱吗?给你钱,你接得住吗?”小厮施舍般地扔出几枚铜钱。
下一秒,老人身体腾空,飞出去老远。清脆的铜板落地声响起,老人与几个铜板同时落地。有个铜板刚好砸在他的鼻子上,惹得他一声惊呼。
不由分说,两个野蛮横暴的壮汉围了上来,你一拳我一脚,打斗声混着哀嚎声此起彼伏。
不一会,老翁脸上就挂了彩,青一块紫一块。老人跪在地上,将石砖磕的咚咚响。“别打了,别打了,我孙女还在等着爷爷回家呢,几位好汉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我再也不敢了!下次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了!”
门口的小厮看着跪在地上,像条老狗一样卑贱的老人,轻蔑地掏了掏耳朵。“你孙女关老子什么事?给我接着打!你这种人我见的多了,我可不会善心泛滥。”
两个壮汉得令,下手的力气加重。角落的老人蜷做一团,拼命用手护住重要部位,不时发出闷哼。耳边的声音逐渐减弱,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等到他再次醒来时,身上已感受不到疼痛。
他透过手臂间的缝隙,悄悄观察四周,等到完全确定人走了,才放心起身。他沉默着起身,捡起地上的铜板。
正午时分,日头毒辣。灼热刺眼的日光正照得老翁睁不开眼,他眯缝着眼,弯着的腰佝偻了不少,似乎身上重担又多了些。
“一二三四五六七**,一二三四五六七**……”老翁翻来覆去地数着手里的几枚钱,整整十遍,结果都是九个。他有些难以置信,那小厮掏钱的时候他清楚看到是十个,不可能会凭空消失,最后一枚铜板肯定还在附近。
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乞丐进入老翁的视野,饿了一天的老乞丐有气无力,被正午的阳光一晒,脚步更加沉重。倏地,他浑浊的眼睛一亮。
几步开外,赫然是一枚铜板。一枚好运的铜板,能让他饱腹一顿的铜板。
自从老乞丐进入小巷,老翁的视线就一刻未离开过他。老翁一边加快寻找,一边紧盯着老乞丐,生怕他眼神好,先一步发现那枚铜板。
老乞丐一停顿,老翁自然发现了异常。他缓缓直起腰,老乞丐恰逢此时抬头,两道视线相交汇。最后一枚铜板,究竟会花落谁家。
夕阳西下,老翁牵着牛车路过糕点铺,伫立片刻,摇摇头走了。前面是一座桥,迈过这座桥,再走一小段,就出城了。
老人迈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走到桥的最高点,夕阳描摹着他落魄的背影,将他的影子无限拉长。
老翁脚步一顿,又拐了回去。他走下桥后,在河边盘腿而坐。杨柳依依,河中锦鲤活泼可爱,潺潺流水唱着欢快的歌。老人无心欣赏,他就那样坐在那儿,什么都不干,目光呆滞。回忆起小巷里发生的事:老乞丐说完那句话后,异常紧张,他不知面前的老翁信了没有。
关于铜钱的争夺,最后赢家是跑的比较快的老翁。老翁沉默许久,掰开老乞丐的手,将方才从地上捡起的最后一枚铜钱放到他手心。“拿着,一个瞎子,不容易。”
真信也好,怜悯也罢,钱到手就好。老乞丐空洞的眼眸,泪花闪烁,他点了点头,收下铜钱。旋即,出了小巷。
嘿嘿嘿,他可真是聪明绝顶,靠装瞎就蒙骗过去了。有了钱,老乞丐是眼也不瞎了,腿也不瘸了,蹦蹦跳跳着去买包子。
回忆结束,老翁警惕地环顾四周后,从怀里掏出布包,小心翼翼地数了数。不多不少,五十枚整。那老乞丐是在装瞎,要是当时不可怜他,就又多一枚了。
“唉……”老翁叹了口气,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那钱说不定都被老乞丐花了。
老翁站起身,活动活动有些麻的腿脚,拍拍身上的尘土。老人去而复返,看着糕点铺里花花绿绿的糕点,他咬咬牙,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糕点铺的糕点五颜六色,花里胡哨,让他眼花缭乱,挑花了眼。老翁左右看了半天,也没决定好买哪种。
店里的伙计见老翁摇摆不定,上前向他推销着时下卖的最好的几种。“老伯,您瞧瞧买点什么,我们店里的糕点入口即化,鲜甜可口,保证你吃了一回,还想买下回。现在最受欢迎的有桃片糕,杏仁饼,桂花糕,卖的最快,这不,你看桂花糕卖的就剩五个了。”
孙女最喜欢桂花,老翁思索一番,开口询问。“桂花糕怎么卖?
伙计笑呵呵道:“单独卖三文钱一个,反正都快卖完了,我给你便宜点,买五个只要十二文。”
见老翁还在考虑,伙计不厌其烦地继续引诱,巧舌如簧。“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您不买我就卖给别人了啊,马上就卖完了,过了这村就没这个店了。”
今日卖菜只赚了五十文,若等改日多赚了钱再买,糕点不一定会有现在便宜。老翁眸光一闪,伙计知道,成了。
他提前从柜台上拿下一个纸袋,老翁郑重其事地开口。“把这五个给我包起来。”
“好嘞!”伙计麻利地将剩余五个桂花糕包好,递给老翁。
——
一辆棕色马车破空而出,擦过路边沁绿的茶树,冲开白茫茫的云雾缭绕。这辆行在山麓的马车,从荆州出发,目的地是建安。
车轮辘辘,一路向东。坐在前面赶车的青衫少年,英英玉立,风华正茂。正是朝气蓬勃的年纪,他却无精打采地聋拉着脸,跟地里暴晒几天,蔫了吧唧的小白菜没两样。
“驾、驾、驾……喂……我们都走了一天一夜,什么时候能到建安啊?”看到远处的建筑物后,青衫少年空洞的眼睛霎时变得亮晶晶。
“要不找个客栈歇歇脚吧?我看前面有个镇子。”
“叫谁喂呢?叫师父,听见了没?”
“你先叫我宋叕,我就喊你师父。”
马车里没了动静,宋叕以为斗嘴要结束时,白衣少年掀开帘子,从马车里探出头,一脸鄙夷。“双双你不行啊,这才走到哪儿了就喊苦喊累。”
“站着说话不腰疼。”宋叕回怼自家师父的同时,不忘纠正他对自己的称谓。“对了,不要叫我双双,叫我宋叕,知——我——叕。”
“就叫就叫,双双双双双双……”
“不要叫我双双。”
“宋双双,宋双双,宋双双……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宋双双”
宋叕累了,口干舌燥。“你爱怎么叫怎么叫吧。”
最终,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以宋叕的认输画上句号。
青衫少年挥动鞭子,余光瞥见路边挂着晶莹露珠的茶树叶,不禁在内心道:有了。“出发前准备的茶叶没了,我看这一片山上都种满了茶,闻着还不错,要不买点?”
马车里的人翻找起车厢内的瓶瓶罐罐,他晃了晃茶罐,打开木盖果然空空如也,只剩一层碎碎的底儿。
——
小镇路口,立着一个巨大的石牌坊,上书“青叶镇”。驶过牌坊,就算正式进入小镇。
“吁……”马车驶入小镇后,青衫少年放慢了速度,观察着小镇的居民。与此同时,道路两旁的人也在好奇地打量着外来人员。
狭窄的石板路道路两旁,茶叶一个箩筐接一个箩筐,连成碧绿的丝带,一眼望不到头。部分绿叶上还附着露珠,绿意盎然,苍翠欲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座小镇,显然是以种茶为生。
“徒儿,你看他们在晾青,路边摆了许多新鲜的茶叶。我在马车里都能闻到香气,你闻到了吗?”
“嗯。”青衫少年敷衍道。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不纯纯废话吗?你在里面都能闻到我在外面肯定能闻见了。
“又骂我呢?”白衣少年冷不丁从马车里出来,伸出食指,在青衫少年眉心狠狠摁了下。
世界上最吓人的鬼故事,莫过于上一秒你说了一个人的坏话,下一秒那人就出现在眼前。更何况,青衫少年还是在心里说的,恐怖程度加倍。
“啊啊啊啊……”青衫少年差点掉下车,千钧一发之际,白衣少年勾住他的衣领,提溜小鸡崽子一样把他提上来。
青衫少年头快摇成拨浪鼓,决定换种方式恶心对方。“没有没有,我对师父那是大大的尊重哦不对,是钦佩钦佩不已。”
白衣少年在另一边坐下,把他的脸推到一边,“别笑了,笑得真难看,辣眼睛。”捂上眼睛。
青衫少年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只得默默握紧了拳。
马车最终停在了小镇的一家茶馆前,白衣少年看了眼牌匾后跳下车,舒展了一下身体,走进茶馆,青衫少年紧随其后。
一走进茶馆,清新的茶香扑面而来,让人心旷神怡。二人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一份点心,一壶当地的特色茶,溪山云雾。
“原来这地方叫溪山,不对啊,既然名字里有溪,这一路走来,为什么没有水呢?”
“山南水北为阳,山北水南为阴。我们路过的山北,水在另一边。不然山阴郡山阴郡,怎么不叫山阳郡呢。唉,蠢……算了懒得说你。”白衣少年摇摇头,一脸嫌弃。
“灵昭!你!欺人太甚!”宋叕七窍生烟,满脸通红。
啪!
桌面浮现裂纹,筷子篓也被震倒。
“灵昭你别跑!今天小爷我不揍得你满地找牙,我不姓宋!”
青衫少年撸起袖子正要上前,被人拽住了衣服,眼睁睁看着白衣少年悠游自在地坐在儿看风景。气儿不打一处来,胸中怒火越烧越旺。
“客官客官,有话好好说,您气坏了身体要买药,损坏了本店物品要赔钱,不值当啊。消消气消消气。”小二的劝说,阻止了第二次战争的爆发。
小儿安抚着青衫少年坐下,火势刚要减弱,灵昭又添了一把柴。“刚刚是谁说要打的我满地找牙,还说做不到就不姓宋。”
“说真的,你以后要是真的想改姓,不如跟着师父我姓,姓灵怎么样?灵双双?哈哈哈哈哈……”灵昭拍着桌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小二求助性地看向灵昭,“这位公子,您不帮忙,看热闹也就算了,可别火上浇油了诶。”
看似风度翩翩的白衣少年,实则一肚子坏水。小二不由在内心感叹:人不可貌相,原以为是个温润如玉的公子,再不济也得是个君子,现在看来是顽劣调皮的芯子。
小二看着拍桌大笑毫无形象的白衣少年,眼角抽了抽。好好的少年,偏偏长了张嘴。一开口,极具欺骗性的外表给人留下的好印象,全毁了。
一刻钟后。青衫少年终于熄火,与白衣少年相对而坐,品着手中的茶。
白衣少年欣赏着窗外市井繁华,慢慢地饮了一口茶。“高山云雾出名茶。”
对面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坐在二楼窗口的位置,临着茶馆的街上发生的一切,一览无余。
突然,一队送亲队伍吸引了他的注意。锣鼓喧天,欢声如雷。然而,那花轿却越送越远,一直到了长街尽头也没有停歇的意思。这条街,是小镇的主干道,直通外界。
这是要去哪儿?灵昭发出疑问,据他所知,小镇并不毗邻其他村镇,谁娶亲会在荒郊野岭?
“你去哪儿啊?”见灵昭噌地一下离开座位,宋叕顾不得嚼完嘴里的点心,忙不迭起身。
“去办正事,你去找个客栈安排住宿,记着千万别乱跑,等我回来。”
“咳咳咳……我……也要……去”宋叕站得太快,一下被点心噎住。青衫少年仰起颀长的脖颈,拼命拍着胸脯。
灵昭看他滑稽的模样,忍俊不禁,不再逗他,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转身离开了包厢。“去什么去,少添乱,你还是多喝水顺顺气吧。”
青衫少年拿起桌上的茶壶往嘴里灌,等他咽下去,白衣少年早跑没影儿了。
灵昭本想混进送亲队伍,转念一想,一袭白衣走在一片红里里过于显眼。他便装作看热闹的路人,远远跟在送亲队伍后。
意料之中,花轿并未在镇口停留,径直出了镇。
万籁俱寂,泼墨苍穹挂着一轮弯月。清风拂过,银白玉弓的乌墨面纱掀起一角,犹抱琵琶半遮面。清晖渐隐。
茶园,满山遍野的茶树,在夜间散发阵阵幽香。一道身影穿梭其间,片叶不沾身,灵活得宛如一只水中游鱼。
月黑风高,唢呐停歇,花轿落地,发出沉闷的响声,惊起枯藤老树上不知名的鸟,鸟鸣凄切哀婉。
那群人前脚刚走,花轿附近的茶丛窸窸窣窣,仿佛有东西要从里面窜出。半晌,茶丛大变活人,变出个疏眉朗目的青衫少年。
少年身材高挑,墨发束了一半,另一边自然垂落腰间。他转动着青碧色眼睛环顾四周,眼底划过一丝疑惑。他一路尾随灵昭到这儿,这会儿却不见他的踪迹。
不管了,宋叕撩起一缕碍事的头发,扔到背后。随后,蹑手蹑脚地来到花轿前,正要伸手撩开轿帘,一只毛茸茸的土狗冲了出来,撞上他的小腿,宋叕踉跄几步。
“汪、汪、汪……”皮毛黄黑相间的土狗吐着舌头,兴高采烈地围着他摇尾巴。
宋叕心中一紧,连忙捂住土狗的长嘴,比了个嘘的手势。他推开兴奋的土狗,拉开帘子一看,空无一人的轿子里,四散着几截绳子。真相,一目了然。
有人提前劫走了新娘,为防止送亲队伍起疑找了一只狗替代,用绳子绑着避免它乱跑。
新娘是在何时被掉包?也许,她根本就没上轿。从路旁看热闹的村民表情来看,他们应该不知道实情。
等等,青衫少年迅速停下手中动作,立在原地。他双目紧闭,侧耳谛听四周,万事万物在此刻都化作虚无。夜,静到极致,微风吹过,茶叶沙沙作响。
忽然,他猛地睁开眼,一个闪身,手握短刀向身后刺去。短刀泛着寒光,直指命门。
“啧啧啧……好凶残啊……”灵昭漫不经心地观察着匕首上的花纹,松开夹着利刃的二指。
白衣少年眼含笑意,迈着不疾不徐的步伐向他走来,衣袂翩飞。
人模狗样,青衫少年斜了他一眼,收回匕首。“谁让你扮鬼出来吓人?”
“谁吓你了,我分明是出来办正事的,算了大人不计小人过,我不与你计较,正事要紧。”
“偷窥新娘,这就是你所谓的正事?”青衫少年弯了弯唇,嘴角挂着淡淡的讥讽。
白衣少年瞪了他一眼,没像往常一样争辩下去,转身朝着山下走去。
身后传来青衫少年的声音,“喂,你去哪儿?
“等下,我也去。”白衣少年脚步一顿,这次没有反驳。
宋叕知道这是他同意的表现,三步并做两步,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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