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瑶。”萧辰倚着院门,一袭涧石蓝素缎长衣,腰间系着一支浅云色短箫,素净玉簪利落挽起高扎发,眉如墨画,气若谪仙。
小院里,三年前种下一颗梧桐苗,那时还是两人忙活了一个晌午。如今梧桐树已初显傲然的模样,树枝向天空伸展,就先沿了墙,为两院都盛下荫凉。
谢瑶听见萧辰喊了自己的名字,才不情不愿将手里的铲子随意扔在院子里。
少女头上缀着几点银饰,乌发垂至腰际,臂弯挽着醉月绫披帛,跑来时提着杏仁色描花玉锦衣,像蝴蝶一样飞过来,十分灵动。
“走吧。”刚想直接在裙摆拍灰,旁边的人就递来了手帕。
接过擦手,就瞧见有个家丁往这边走了过来。
“大公子,谢姑娘。”家丁行了个礼,走在前,“王爷让我引路出府。”
对于谢瑶和萧辰来说,除了偏院,整个王府陌生得不行。
上次不在偏院,还是昨天偷溜出府。
但对府上来说,距幼时踏出偏院,已三年有余。
平王府着实秀致,玉兰斑竹错落有致,碎石小路周景都是极美的,亭台楼阁碧瓦红窗,应接不暇。
就在一月前,谢瑶的院中落下一只飞鸽,鸽子的左脚上绑着一卷纸。
展开仅仅八个字:也当上学堂,国子监。
漂亮的行楷,确实是师母谢芸芷的字迹。
当天下午,平王就亲自来说已经安排好了,还吩咐管事采买了不少美衣裳,生怕两人出去会丢了平王府的面子。
穿了花盛四园,过了抄手游廊,走出二门小穿堂,才能远远望见大门外停好的马车。
第一次正式将脚迈出平王府。
“像被释放的囚犯。”谢瑶说。
萧辰不动声色地扯了下嘴角:“此言算得上诋毁。”
“反正丢脸的是你那渣爹,不是我们。”谢瑶走快了点,“来吧,大闹一场。”
结果近看这马车简直历尽岁月沧桑,不仅破旧不堪,还有一股尘臭味,也不知道是从哪个犄角旮旯缝翻出来的陈年旧物破烂货。
车夫还在检查车轱辘,生怕半路上车子会散架似的。
谢瑶和萧辰就站在一旁等,突然谢瑶偷偷从袖中抽出一样东西——小小的铁锤,锤头刚好能用横着的手掌遮住。
“你别瞧着这锤子小巧,它拿着轻重适中,用着惊为天人。”谢瑶侧过身子,没给周遭的人看见,“我打听过了,国子监有颗核桃树,这才特意带上的。”
“砸得时候小心些,核桃容易跑。”
“嗯嗯。”谢瑶看到车夫用手势招呼他们上车,便立马收了锤子,像兔子一样蹦上了车。
然后搭车身的木架就像年迈的老翁咳嗽,又发冷的颤抖,萧辰不免皱起眉头担心车的质量。
车夫瞧见,连忙说:“大公子,国子监离王府不远,这车走一遭还是不担心出事的。”
马车内部算得上舒服,坐铺着舒适的绵毯子,案上点着一炉香,整体简洁干净。
谢瑶在途中,玩着右手边的窗帘,掀起又掀起,放下又放下。
今日不是赶集,人没有往日多,但也算热闹。谢瑶探头瞧见马车不远前,还走着一个挑着担子吆喝收弃物的,他行得慢悠悠,但也比驶着的马车快上几步。
谢瑶叹气:“这车好慢,早知道就带根线和你翻花绳了。”
萧辰用左手虚虚撑着侧边的厢板,不知为何总有不好的预感。
突然,车子似乎被一块石子卡住,不过听见马打了嘶呜后,又继续缓缓行驶。
刚刚那一颠簸,倒是把匆匆塞进袖的锤子荡了出来,砸在地上。
谢瑶捡起锤子,心疼坏了:“好贵呢,要二十文钱。”
又愧疚把锤子摔疼了,就轻轻敲了旁侧的厢板以示安抚,结果马车又一颠簸,谢瑶下意识地握紧向外用力——一只握着锤子的手不经意捅穿了木板。
“!”谢瑶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与身旁的萧辰面面相觑,如遭雷劈。
谢瑶试着收回手,结果整个厢板被轻易卸下,完完整整,毫无阻力。
“?”谢瑶眼底满是惊愕,猛地低头看向被木板卡住的手,那木板立刻碎成两半,哐当砸在了路上。
……
车,行得很缓。
风,贯得很暖。
现在是三月,春和景明,阳光徐徐。
微风轻轻吹佛着两人的脸颊,也吹来了收弃物的吆喝声,还吹来了路人们的惊呼。
“哇嘞个老天爷诶,这车贼拉风,真讨人稀罕。”
“两个仙子来人间耍,坐的车还怪戳戳哈。”
车夫还未察觉这一切,只觉得今日路人有些奇怪,总特意朝着他身后的破马车瞧。
谢瑶眼帘轻轻垂下,隔绝外界喧嚣,聆听自己心碎的声音。
萧辰和身边人说:“换个位置罢,我坐外侧。”
“没事,还挺新奇的。”谢瑶用手托住脸腮,“希望没给后边的人添麻烦挡路才是。”
马车驶过最后一条街道,跟着走的人越来越多,周围逐渐变得嘈杂,淹没了车辙滚动的声音。
直到连收弃物的吆喝声也听不见,马蹄才停下。
国子监到了。
车夫掀起门帘,刚想对里面的人说到了,就看见萧公子扶着谢姑娘从另一面下了马车。
刚要放下门帘,突然意识到不拉帷子的车厢却相当亮堂,是因为打开了另一面车门。
等等?另一面?马车的另一面不是窗吗?哪来的门可以下车?
车夫从车座“噈——”得跳下来,忙去检查车身。
蓝衣少年翩翩有礼,先下了马车,等少女将手分别搭好在他的肩上和腕上,才将她轻轻一带,稳稳落了地,又弯身替少女整理衣摆。
两个人神态淡然,波澜不惊,似乎对坐这样的马车毫不惊奇。
但人群前方传来骚动,有几人的激烈争吵传到这边,人们都散了过去看新的热闹。
谢瑶立刻眼光闪烁,藏不住的好奇,与萧辰默契对视一眼,也往前凑热闹了。
吵架的有四个人:一个把着杆子卖糖葫芦的、一个双手正收着麻绳的、一个背着竹篼卖布鞋的、一个挑着担子收弃物的。
正收着麻绳的人就是花瓶主人,他本来提着花瓶走得好好的,结果不知道被谁撞倒,摔碎了瓷花瓶。当时四个人都挨得格外近,可谁也不肯说是自己打碎的,周围也没目击证人,所以吵得不可开交。
卖糖葫芦的说:“花瓶不是我打碎的。当时后面发生了啥,因为好奇,我就杵着杆子不动外后瞅,根本不可能是我撞到你。”
花瓶主人的说:“花瓶是那个收弃物打碎的。肯定是他故意往我手边撞,好便宜收走碎片!这花瓶纹路可是上好的水墨缠枝,碎了也值得上几个钱。”
卖布鞋的急忙插嘴:“我明明看见花瓶是你自己打碎的。那兄弟走得稳慢,又怎么可能会撞到你?要么你承认自己既不长眼又提不稳,要么你承认自己就是在碰瓷!”
收弃物的说:“花瓶不是我打碎的。我当时和你迎面,既然看见你提着花瓶,又怎么会故意去撞你呢?”
谢瑶在心底推敲了四人的对话,就了然是谁打碎了花瓶,偏头看见旁边的萧辰朝自己微微点头,他也知道答案了。
四人争吵越来越激烈,情绪异常激动,颇有要干架的趋势。围观人群众说纷坛,上前劝架的人还险些掺入战争。
清脆的女声及时打断这场面。
“打碎花瓶的人是买糖葫芦的货郎。”
周围立刻静下,都寻这声望向人群里的少女,少女看上去还是上学的年纪,出落水灵,正是坐乌龟板板车被路人吐槽的那个。
卖糖葫芦的心虚,故意作出一副要找麻烦的样式:“小姑娘胡说八道什么,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我打碎了花瓶?”
“不用看,过听就行。”谢瑶勾起嘴角,毫不在意他的虚张声势。
“四人虽各执一词,互相推脱和胡乱指人,可明显有一处相悖。”谢瑶走近,拾起一片碎瓷,就站在卖糖葫芦的跟前,“花瓶主人只感觉被撞了一次,说明只有一人撞到他,打碎花瓶的只有一人。”
“偏偏你和收弃物的货郎指词一致,都说自己没有打碎花瓶。”谢瑶将碎片拿在手心玩弄,“一个矛盾必定存在一真一假,花瓶只能是你或者收弃物的货郎打碎的。”
“很明显,花瓶主人胡乱指认,说的是假话,所以花瓶不是另一个货郎打碎的,而是你。”
“逆否等价罢了,何必故意狡辩呢?”话是说给打碎花瓶的人听的,也是说给胡乱指认的两人听的。
谢瑶把碎片塞给呆楞的花瓶主人手里,转身往回走,注意到国子监门口站着一个白衣男子,正饶有趣味地看着这边的动静。
谢瑶不动声色的站回萧辰身边,小声和他耳语了什么。
萧辰便让身后车夫去将收弃物的拉出来,问马车折了能有多少钱。
收弃物的左看右看连连摇头,这车的木头又烂又旧,过去受了潮也不就放着等坏,实在是换不了多少钱。
但念在小姑娘换了他一个清白,便以50文的价格收走了。
谢瑶和萧辰目送车夫驾着车送收弃物的货郎离去,突然想起:“我们是不是忘了……”
“忘了今日是来学堂的?”
谢瑶下意识要点头,发现声音来源并不是身旁人,而是站在转头国子监门口的白衣男子。
“?”
目光在空中交换,隔开了周围的喧嚣,刹那间似乎有什么要在这平平无奇的日子里破土而出,预示着从今日踏进国子监开始,三两下就能化解的题案会绞杂蔓延,直到刺痛心脏。
似乎,至自己来到顺庆城,一直在被动走着写好的剧本,从夫子的杳无音讯,到师母的不知所踪……
暖春用温柔的手轻轻托起谢瑶,可她站在原地如有千金重,突然坠入冰冷的深海,无法上岸。
微风轻抚,白衣男子眼睛眯起,笑得和善。
一抹蓝色出现在眼底,萧辰牵着谢瑶走了进去,他低声说:“走吧,去大闹一场。”
谢瑶重敛心绪,擦肩而过时瞥了一眼白衣男子,总觉得在哪见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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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奇怪的车和撒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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