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就因为最后那道怪声,这一觉我睡得很不安稳。梦中我被无数道影子簇拥着,穿过厅堂,穿过楼梯,穿过无数道敞开的大门,闯进一片蔚蓝色湖水般幽冷的夜晚。
我向前走了几步,裸足踩在枯枝和泥土间,沁入丝丝凉意。这说是个梦未免太过清醒,说是现实又太过混沌。
过了一会儿我来到一片墓园,凌乱的石碑横七竖八横在地上,雾气缭绕;远处一尊阴森的天使雕像潜伏在黑暗中,反射着寒冷的光泽。
风打着旋横过天空,在这样一场噩梦里,随风漾来的竟不是血腥与腐朽的气息,而是一缕香甜纯洁的淡香。这很反常……我向香气飘来的地方走去,想知道是什么打扰了我的梦境。
很快我就在墓地一角找到了一丛白色小花,它们躲在黑暗里瑟瑟发抖,就像一群不小心闯进禁地的孩子。起初我以为那是雏菊,不禁懊恼我的梦里怎么会出现如此软弱的事物,但当我蹲下来仔细凝视花瓣中央的那一抹明黄时,我发现我错了。
这是水仙。
我颤抖着呼出一口气,幽幽转醒,鼻尖仿佛还萦绕着梦中的花香。这是怎么了?我会梦见墓地和死亡很正常,但花丛?这还是头一次……
当我转头看见摆在床头柜上的花瓶时,我释然了——里面插着几枝白色的百合和康乃馨,最外面则是一朵垂着脑袋的水仙,看上去已经快枯死了。一定就是这玩意儿搞的鬼。
“你醒了?”一个柔和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我把头转过去,不出意外地看见了一双心事重重的绿眼睛。
“哈利,”我淡淡地叫他的名字,感觉毫不意外,“扶我起来。”
他听话地照做了。我在他的帮助下直起身靠在床头,发现自己头晕得厉害,闭上眼睛缓了好一阵才平息。随后我感到疲劳从四肢涌上来,心跳得很快……奇怪,睡了一觉以后我怎么还这么虚弱?
“邓布利多教授说你可能会有点贫血的症状……”哈利紧张地说,端给我一瓶早就准备在那儿的魔药,“把这个喝了吧,你会感觉好点的。”
“别跟我提那老头,还有有空把那几朵花扔了,我就能好不少,”我不客气地接过他递给我的魔药,仰头灌下去,“行了,你也别瞒着我了,他们打算什么时候让我死?”
“哦…别这么说,汤姆,我不会让你死的。”哈利着急了,握紧了我的手,我盯着他,然后不带感情地勾了下嘴角。
“是啊,他们在没榨干我的利用价值以前不会放过我的,是不是?”我嘲讽地说,哈利低下脑袋,盯着搭在我手上的五指,“他们派你来这干什么?给我做心理疏导吗?”
“不……是我主动想来的……我想…你可能会需要帮助…”
“你在说什么?”我皱起眉头,敏锐地察觉到他话里隐藏的暗示性的东西。他抿紧嘴唇,头埋得更低了,好像不敢看我的眼睛。我推开他的手,狐疑地用手指顺着脸蛋和脖子摸下去,在喉结上停留了一阵子。的确,有哪里怪怪的……看见我这幅模样,哈利看起来更不安了。
“好了,汤姆,我们聊聊吧,你知道昨晚之后——”
“——他们对我做了什么,是不是?”我把衬衫掀到胸口,开始检查昨晚受伤的部位。当我的手指拂过左胸的一点并仔细检查时,哈利的身体一下子僵硬起来,装作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他的反应真是相当有趣,因为实在无聊,我决定再和他好好玩一玩。
“过来,帮我看看,这里是不是有点炎症?”
“我、我不知道,也许你可以一会儿问问庞弗雷夫人……”他慌张地躲闪着我,我故意敞着胸口的一大片向他靠了过去。
“不,我要你帮我,哈利,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身体——”我笑着抓向他的手,他触电般地躲开了。
“不不还是算了,我不能——”
“害羞什么?我们都已经是那种关系了。”我再度扣住他的手腕,压低了嗓音劝诱他。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粗暴地甩开了我,指甲划破了我手背上的一层皮。我吃痛地皱起眉,顿时感到很不爽,决定给他点教训——
“哈利,我叫你乖乖听话——”
咦?
这是怎么回事……我感觉不到我的魔力?
我呆呆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然后再试了一次,这个无声咒本来可以在掌心召唤出一团照明用的光亮,但什么也没有发生。
“汤姆,不要……”
哈利小声地唤道,我充耳不闻,不甘心地换了一条咒语,这次是召唤火焰的法术,但依旧和上次一样,一片死寂。此时此刻我的身体就像个干涸了的水潭,连一丝魔力也感觉不到了。
“汤姆!”
我懂了……这就是哈利那小子赖在我这里不肯走的原因……他全都知道……顿时一股狂风骤雨般的怒火吞没撕碎了我。
“说!他们对我做了什么!”我一把掐住哈利的脖子,气急败坏地逼问他,“那老头废了我的魔力,是不是!”
“放……开……”哈利痛苦地瞪大眼睛,把着我的手腕虚弱地恳求,我稍稍松开了一些,给他留了点说话的余地,“你会…伤害别人……所以…邓布利多教授……”
“你再敢跟我提一遍那个名字试试!”我一把抓起被子上的魔药瓶砸在地上摔得粉碎,哈利痛苦地呻吟着,祈求地看着我。
“别这样…汤姆…求你……”
“放开他。”一个冷酷的声音从病房门口传来,我心头一震,紧接着一股巨力就压着我把我按回了床上。我不甘心地吼了一声,眼睁睁看着那个我想要千刀万剐的老头走来。哈利跪在地上,捂着脖子剧烈地咳嗽,邓布利多把他扶了起来,然后带着冰冷的仇恨望着我。
“我不该把哈利单独留在这里的。”
我仰天大笑:“没错,你给我好好看着,邓布利多,接下来我会杀死我看到的每一个人!别以为这点卑鄙的手段就能阻止我!”
“我毫不怀疑这一点,因此……”他挥动魔杖,几枝鲜花从花瓶里飞了起来,落在我的手腕上,飞快地生根发芽。我的手腕被那不断生长的藤蔓拉扯着合拢,最后紧紧地禁锢在一起,百合和康乃馨花瓣纷纷而落,最后藤蔓上只剩下了那朵孤零零的、快要蔫死的水仙花。
“呵……一个手铐弄得跟求婚似的……”我往下瞄了一眼,不屑一顾地嘲讽道。
“我本想给你留点尊严,是你逼我的,汤姆,”他低头看了一眼一地玻璃瓶渣,用了个无声的清洁咒一扫而空,“这么看起来,少吃一顿早饭应该也没有关系。”
“这就是你能想到最严重的惩罚了?连科尔夫人的想象力都比你丰富……”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汤姆,还剩三天,我也不希望看到你最后的日子仍旧在罪恶和伤害中结束……”
他最后留下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搂着哈利的肩膀走了出去,重重地合上了大门上了锁,很快整个房间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还是一个人轻松自在,和哈利那小子在一起只会让我的伤疼得更厉害……
我无聊地看着天花板,然后眼神飘到了窗外。已经快到夏天了,天空一半是澄澈的蓝,一半是纯净的乳白色。几只猫头鹰飞过天空,似乎可以依稀透过敞开的窗户听见魁地奇球场上的呼喊声……
本来这时候我也会在那片天空里的……我原本的计划是用幻影移形加飞行魔法逃到欧洲,然后再慢慢做打算,可现在……我唯一该做打算的是自己的后事。
他们说要把我埋在霍格沃茨……听起来也不错。哈利那小子还说要给我献花?
我好像又闻见了梦里的那缕幽香,混杂在百合有些刺鼻的香气里——是那朵小水仙,可惜它散发出来的不是梦里那旺盛的具有生命力的气息,而是最后一抹行将就木的余音……
我叹了口气,缓慢地描绘着脑海里的那道链接,现在它已经成为了一道苍白的瘢痕。失去魔力以后,和主魂的链接也断开了……现在谁也救不了我了。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我的思绪久久地徜徉在那片盛开在梦境里的水仙花丛中,心头慢慢泛起一股漾不开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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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邓布利多口中的三天是在霍格沃茨度过,事实证明我想错了。为了防止(没有一丁点魔力的)我威胁到学生的安全,他们决定把我换个地方关起来。
我被带出医疗翼的时候依然被捆着双手,虽然我内心已没了半点希望,但我还是装出一副冷漠且无所谓的样子,在那老头的看管下走在霍格沃茨的长廊上。哈利这小子就跟条甩不掉的尾巴似的,小心翼翼地跟在我的身边。
穿过城堡的道路曲折迂回,脚下的每一块石头我都记得,每一缕空气都渗透着记忆里的气味。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照进来,洒在坑坑洼洼的石头表面,沧桑中带着一点岁月沉积的美感;不时有幽灵从一堵墙飘过我眼前钻进另一堵,装作若无其事地瞥我一眼,连他们都想看我的热闹;走廊尽头摆着四大学院的计分沙漏,我们学院不是第一就算了,竟然被格兰芬多压了一头!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我在霍格沃茨的时候斯莱特林的宝石从来没降到四分之三以下过;旁边的墙上挂着一条巨幅挂毯,我知道后面有个通道能拿来抄近路,可惜我再也没机会用它了……
随着往昔的事物一件件映入眼帘,我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我本以为我的命运早已在昨晚尘埃落定,可没想到它根本还不愿放过我。
“汤姆……”哈利多管闲事地来牵我的手,我不耐烦地甩开,没等我说点什么,邓布利多抢先开口了——
“哈利,这两天你不用回女贞路,可以先和格兰杰小姐他们在那里住一阵子……”
“哦,好的,教授…”哈利生涩地答道,一副没搞清状况的样子,“是在陋居吗?那汤……里德尔呢?”
邓布利多没有回答他,我不屑地冷笑一声,我宁可去和摄魂怪接吻也不和哈利那蠢货舍友挤在韦斯莱的破房子里。再说,邓布利多会轻易放过我么?
好不容易到了礼堂,(我甚至怀疑这老头是不是故意带我绕了一圈好膈应我),黑压压的一群人已经在那里恭候多时。几个傲罗见了我,好像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还有一群记者也一窝蜂涌了过来,询问尊敬的校长先生打算怎么处置我这个闻风丧胆的黑魔王——或者正好相反,想把我生吞活剥的是那群记者,不知道怎么处置我的是那几个傲罗。
又是一阵没礼貌的闪光灯,我刚要问候他们几句,邓布利多就先一步替我把他们挡了回去。我站在一旁,像个局外人一样听着他们激烈的讨论,勉强听出了一个意思——三天后我要被送去魔法部审判,然后才宣布对我的处置。
呵…审判,我倒是想知道我犯了什么罪?想活下去有什么错?抓不住主魂就拿我这个弱小可怜的小魂器泄愤吗?
“……但恕我直言,阿兹卡班恐怕关不住神秘人这样的…”
“我们不会把他送去阿兹卡班,他将由我亲自负责看管。如果魔法部不放心——”邓布利多面朝刚刚讲话的巫师严肃地说。
“放心,当然放心——”那满头白发的某高官似乎因为不用对我负责松了口气,他舒服了我惨了,本来还想着离开霍格沃茨说不定就有办法溜出去了。
而且我知道邓布利多这老狐狸在打什么算盘,他还想从我这里套出魂器的下落……怎么可能放过我呢?
也不知道他想把我带去哪里。
“汤姆,不会有事的,别怕。”哈利好像看出了我的不安,凑过来小声地对我说。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怕了?”我不知道究竟是谁给了哈利这么大的自信。
哈利停顿了一下,好像在心里面给自己打着气,然后看着我说:“我能感觉到,你确实和另一个伏地魔不一样,我觉得…你其实和我没什么不同,你也会难过,会害怕…但我在他身上只能看见疯狂。”
哦,原来罪魁祸首是另一个我。
“是么?”我抬头看着还在争执中的巫师们,淡漠地问他,“你知道他要把我带去哪里?”
“我知道的也不是很详细……如果不是陋居,那就是我教父的老家了,他们是这么说的。”
“你教父……西里斯·布莱克?”我记得他好像和我提到过一次。
“对,你还记得啊。”哈利笑了,大多数时候我对他的感情变化感到费解。
不过这么一来他教父的老家岂不就是布莱克家族的房子?邓布利多要带我去黑巫师的祖宅?我怀疑要么是哈利这傻小子记错了,要么就是邓布利多真的老到糊涂了。
“我听教父说,那里连夜改成了凤凰社的总部,很多人都会过去…至少比阿兹卡班强,我很担心汤姆你被送去那里……”
“凤凰社?”我敏锐地抓住了这个关键词,目光锐利地看进哈利的眼睛,这孩子这才发现他对我说了些多余的话。
“啊…这个…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西里斯和邓布利多教授都没有详细地……”
我看着哈利拼命想弥补错误的样子感到好笑,想也知道凤凰社是个什么东西,不就是那老头用来反抗我食死徒的组织么?这名字起的真够没品的。
“哈利。”邓布利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们身后,把我吓了一大跳,这时候我才发现没有了魔力是多么地没有安全感,“让你们久等了,我们出发吧。”
说着他再度把我们带出了礼堂,直奔右边的橡木大门。我皱了皱眉问:“你不用幻影移形?我猜校长这点权利还是有的?”
“我知道你想从我这里套出什么,汤姆,”邓布利多头也不回地说,“你刚才已经从哈利那里得到了足够多的信息,贪得无厌是不好的……”
“嘁……”
“你们知道,昨晚我已经花了足够多的时间幻影移形跨越整个英国,今天该给我的老骨头放放假了,”他自以为幽默地讲着俏皮话,我对此嗤之以鼻,“再加上,你是不会想错过霍格沃茨美丽的风景的,是不是?”
他冲我眨了眨眼,我花了很长时间从他眼睛里试图寻找出恶意和讽刺意味,但失败了。尽管我非常肯定他就是在故意恶心我,他明知道我现在最不能忍受的就是……
一走出城堡大门,外面新鲜的空气就疯狂地灌进我的肺部,好像把我在日记本里呆的五十年的浊气都替换出来了……这幅景象美得让人惊叹,蓬松的白云飘荡在蓝得惊人的天空上,鸟雀啁啾,树木在头顶安详地摩擦着枝叶。平静如镜的黑湖反射着亮闪闪的日光,德姆斯特朗的帆船巍然停放其间,微风游戏一般轻轻挠过我的脸颊,送来甲板上几名学生的欢声笑语……
这所有的一切疯狂地向我涌来,在我胸口翻搅着快要裂开,我狠狠地移开了目光,甩开邓布利多和哈利大步向前走去,想要赶紧甩掉那种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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