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年7月14日，英国，英格兰中部地区稀松平常的雨落在柯克沃斯这个不算小的工业城镇里，许多街道存着没有及时排出的水，两边用相同的砖砌成的房屋用蜗牛的速度从佩妮视线中向后倒退。
已经看马上要十三年的小镇实在没什么新奇的地方，灰沉沉的每一条街道都和佩妮两年前去霍格沃茨报道的那一天没有任何不同，沿着主街区一条肮脏的河流慢慢地走，佩妮习以为常地绕过河岸附近散落着的垃圾。废弃的磨坊上带有的一根高高的烟囱上停着一只歪着脑袋看她的乌鸦，她那快要被霍格沃茨完全异化的大脑竟在那一刻想知道这只乌鸦是否会帮她送信给她的朋友们。
那只是一只普通的乌鸦。
小心翼翼地踮着脚尖从积水有些深度的水坑旁边踩过，佩妮撑着透明到将整片天空的灰暗都印着的雨伞停在街上唯一一家音像店前，同样和工业小镇一样总是蒙着一层灰尘的玻璃窗并不能挡住里面崭新的《Led Zeppelin IV》熠熠生辉。
“佩妮？”
温柔的嗓音在雨天更显得音像店中的氛围温馨，佩妮低下头踩了踩水，崭新的皮鞋上溅上一些污渍。
“我记得今天是你生日。”
用一张专辑的价格买回来两张专辑的佩妮没有回头去看自己曾经的圆号老师，浑浊的雨水裹着尘埃与轻微的污水臭味儿滴在她的雨伞上，霍格沃茨的魔法在她只是一个工业小镇的普通女孩儿时没有半点用处。
“所以呢？”
妈妈的话没有半点意义，佩妮毫不在意地拿起至今给保护得没有淋上半点雨水的专辑擦了一遍，才终于放心抬起头看同样不怎么在意的家长。
“爸爸给你买了这个圆号摆件，怎么样？”
“很好。”
收下第十三个圆号摆件，佩妮期待不了什么别的。
“给点笑脸，图妮。”
挤出来的笑脸没那么好看，伊万斯夫人沉了沉脸把包装袋里装着的礼物递给佩妮，明明是在给女儿过生日，气氛却凝固到近乎让人窒息。
金色的小鱼呆滞地悬浮在起伏的山峦中间，随着冷色调的灯光泛在鳞片上在阴雨天里折出来一小片明亮暖光，明明是温馨的颜色却不由得让人心底生出许多烦躁不满。
佩妮沉默半晌啪的关掉开关，指尖攥得发白。
“图妮？”
厨房里探出头来的莉莉脸上还沾着奶油，小心翼翼又带了点微不可察的讨好，佩妮皱着眉头看过去，哪怕并不想搭些话，却也知道莉莉一年来时时刻刻的关注和委屈。
“什么事。”
“噢，啊，你就是，能不能帮我抹平这些不听话的奶油？”
显然并没有预料到佩妮就这样向她的方向走过去的莉莉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结结巴巴地把位置给姐姐让出来之后默不作声地跟在佩妮身后走来走去。
“如果你想让我早点吃上蛋糕，别在这里碍事，莉莉。”
眼皮跳了跳，从放假之后一直情绪都不怎么好的佩妮不耐烦地轰着妹妹，毫不介意自己的语气听在外人的口中会是多么地不近人情又讨人厌。
“你不开心吗，图妮？”
这又关她什么事呢？
任谁都能看得出来的不开心的佩妮没有说话，刮刀在托盘上旋转起来的胚体上拽下浓郁到让人有些反胃的奶油，雨水哗啦哗啦下的有些急了拍在玻璃窗上声音大得有些令人心烦。
“这和你无关的，莉莉。”
叛徒这个单词仍旧在她眼前排列组合，状似无奈的佩妮闭上了眼睛，声音在雨里听起来仍旧是一如既往的清凌凌，如同初冬时黑湖上那一层薄薄的碎冰。
“为什么？”
从小到大对一切问题都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莉莉固执地站在她的身后，佩妮顿了顿握紧了手中的刮刀，平滑的奶油表面随意地被撒上装饰物，佩妮隔了很久才终于想起来要回答她。
“因为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十一点的报时声盖过了佩妮的回答，莉莉茫然无措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佩妮，像小时候求和那样伸出手去拽佩妮的衣角。
她们已经一年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最初的赌气早就消失在繁多的课程和写不完的课后作业里，被每个学院的教授批评时莉莉无数次想要去找佩妮，想要问她是不是在她的一年级时也在晚上埋进被子里哭过，就像她每一次在家里不开心时那样，莉莉在麦金农安慰她时想起这个。
妈妈总是隔一天就要写信来问她在学校里有没有交到朋友，还适不适应霍格沃茨的各种进度，会不会想要回家，有时还会希望她能问一问校长能不能让来看看她永远也离不开的小女儿。
她就坐在佩妮的斜后方，猫头鹰把信件抛落在桌子上时，她从没听到过赫奇帕奇桌子上传来佩妮拆信的声音。
“对不起。”
这其实跟她没有一点关系。
佩妮诧异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阴沉的天色与啪嗒乱落的雨很好的做了情绪的掩体，最后一朵矮牵牛被放在蓝色的奶油上，她拍了拍莉莉柔软的发顶没有解释。
“这跟你没有关系。”
这时候好像才意识到自己原来也是能够心平气和地说话的佩妮安静下来，突然想知道如果是另一个没有得到魔法的佩妮会是怎样的处理方式。
大概她会和莉莉大吵一架，然后再和客厅里不怎么在意自己的妈妈和爸爸吵一架，把家里搞得人仰马翻，最好谁也别让谁好过。
可她不是那个佩妮，入学霍格沃茨整整两年过去，最初的尖利锐气和愚蠢的锋芒都让她在学校自己折断。她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再常见不过的巫师，她不优秀，没有天赋，没有智慧，没有美貌，甚至连努力也都只是不甘心之后的无用功。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莉丝。”
大功告成的蛋糕有着很完美的外表，佩妮随手将刮刀扔在一边打开水龙头，哗哗的流水声中她再一次冷然地重复，不耐烦的语句里对妹妹的称呼早已替换成亲昵的宠溺。
“图妮。”
被扑进怀抱的莉莉撞得踉跄一下倚在大理石台上的佩妮听着她闷闷的啜泣，把所有的不满都扔在了水池里顺着下水道离开了柯克沃斯小镇。
“别把你的鼻涕抹在我的衣服上。”
本质上仍旧是佩妮的女孩儿嫌恶地推开哭得一抽一抽的莉莉，伸出手掂起被哭湿的领口在空气中晃了晃翻了个白眼，莉莉看着她抹了把眼泪，不得不承认眼前的佩妮除了脾气好了点以外仍旧是从前那个永远正话反说的姐姐。
“我不想再继续推迟我吃蛋糕的时间了，你懂吗？”
上前一步把蛋糕端起来就要往餐桌上放的莉莉突然想起来放假之前詹姆他们的话，有些不太确定他们是否已经和佩妮交流过。
“听着，别把你的头发沾到我的蛋糕上去，否则我一定会把你那一头长发给剪了的。”
“还有，别用你那一副犹豫不决的表情看着我，我很讨厌。”
语气凶狠的佩妮看着那双翡翠一般的瞳孔盛满了犹豫，一会儿看看蛋糕一会儿又看看大门的莉莉十分烦躁，叛徒的单词字母再一次在她眼前依次排开，很快又被她尖刺一般的话扎成了破裂的碎片。
“图妮，布莱克和波特他们还来吗？”
显然并不怎么欢迎她口中提到的两个人的莉莉皱紧了眉头将手里的蛋糕放下，语气低沉沉地很委屈的又走到佩妮身边拽她的衣服。
“什么？”
叮咚——
被雨淋得浑身湿漉漉的三个格兰芬多在佩妮开口阻止之前被爸爸打开门请了进来，那双直勾勾盯着她看的灰色眼睛因为这阴沉灰暗的雨天更显得阴郁，她不禁向前迈了一步开口就要把他们撵走，半点不想再和这个称呼自己是叛徒的“布莱克叛徒”有任何交集。
“我们是伊万斯的朋友，来为她庆祝生日的。”
相对温和好说话又理智一些的棕发小子歉疚地看了她一眼，抢在了佩妮前面把她的话堵了回去，隔着几米的距离，暖黄色灯光下她模糊能看到布莱克看过来的讥讽和恶意。
“谁和你们是朋友，我们根本互相不认识！”
尖锐的刺立马就被扔出去，佩妮气红了脸快走几步就要关上大门把他们全都隔绝在外。
“嘿！佩妮！你又来这样！”
佩妮？
荒唐到一时间让佩妮无法分辨是真实还是梦境，她慌乱间扭过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正不赞成地看着自己的妈妈和爸爸。
“妈妈？”
“噢！别怪她，她只是有些害羞。快点进来孩子们，瞧你们淋得！”
他们好像是怪物。
被喊做妈妈和爸爸的两个人谁都没有看到佩妮的抗拒，很热情地招呼了三个人进了家门，布莱克路过时很轻蔑地留给佩妮一个嘲笑，那个叫做波特的小子回了头视线落在站在佩妮身边的莉莉身上。
她觉得身上一阵阵地发冷，无措中有雨刮进来挂在她的睫毛上，佩妮这才想起什么，转而急急跑到沙发的茶几旁拿起自己买的两张专辑擦了又擦。
“生日快乐，伊万斯。”
唯一一个好像记得这是她生日的棕发男孩儿貌似很不忍心地跑到她身边，从他那并不算合身的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一个水晶发卡。
浑身都在表达抗拒的佩妮只是冷眼看着不好意思的男孩，并没有抬手要接的动作。
“你在害怕什么，伊万斯？”
又用那种抱歉的眼神看她的棕发男孩在布莱克站过来的时候转身离开，佩妮抱着怀里的专辑不耐烦地撞开他的肩膀转身就要回自己的屋子里，只要踏出一步就能从沙发边离开时被布莱克不屑的称呼叫停了。
“叛徒。”
烦躁不堪。
佩妮真想一巴掌把眼前讨人厌的黑发男孩扇开，恶狠狠地皱着眉头瞪他，身体却同时因为冷而发着颤。
“不管你嘴里的‘叛徒’指的是什么，跟我都没有任何关系！”
“别狡辩了伊万斯，除了你还有谁会知道我晚上会出现在厨房？”
摆明了来捣乱的布莱克的话听起来是从鼻子里喷出来的，佩妮抓紧了手里的专辑恨不得掏出魔杖把自己学过的所有咒语都扔在他身上。
“虽然我知道你没什么脑子，但最起码你也该知道，布莱克，你没我的任何一门考试重要。”
“更何况，你又有什么资格指责别人是‘叛徒’呢，布莱克。”
第一次被人公开说不重要的布莱克脸色更加阴沉，佩妮气冲上头反而不怕他地更靠近一步，一字一句在绵延不绝的雨声里显得愈发凉又轻的一股脑仍在小天狼星身上。
“好了孩子们！快来吃饭了！”
“别把你的外号按在我身上，叛徒。”
佩妮冷哼一声转了身，奶油蛋糕过腻的甜裹着叛徒这个单词轻飘飘地甩出来，她这才看见叫那边早已经落坐的黑头发小子捧出来的一束百合。
没有人看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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