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到底是为什么…
津门第九次打开昨晚的录像,在床上侧过身。镜头晃过灌木丛,黝黑之中,昼神的脸如同新月升起,屏幕微明。她第九次观察他的眼睛,睫毛像黑色蝴蝶闪起翅膀,撒下危险磷光。抬起来的手掌慢慢覆盖住整个镜头,视线从相机后浮起,陡然靠近,翅膀阖起。
“有意思吗?”
刚洗完澡的黑坂挤过来,只瞧见屏幕上漆黑一片。她坐到桌边,散开一桌化妆品开始涂抹,临了搓了一坨擦在津门脸上,凉得她嗷嗷叫,爬起来抓了眼影盒选颜色。
黑坂选了保守的棕色系,沉稳如同树木枝干。反之津门抹了浓重的蓝色眼影,仿佛性格的一种补缺,在初春清澈见底的流水光线下清冷发光,一尾鱼轻快游过。
“管它合不合适,自己喜欢就行了。”
津门拿着镜子端详了一会,在黑坂“好像有点奇怪”的确认之下坦然一甩手,钻进黑色廓形长大衣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出门一哈气依旧飘起白雾,在视线中氤氲开,慢慢散出昼神的影子。
“什么啊那是,”星海惊呼,“你眼睛怎么了?”
津门朝他做了个拉上拉链的动作,见惯不惊示意他闭嘴。她余光瞥见昼神定定望着她几秒,略略歪过头,像正襟危坐蹲在地板上尝试理解眼前景象的猫,便扭过脸,衣领遮住一半,安心地掩饰起大半神情来回敬目光。
昼神笑了笑,悄悄说了句什么。一直进了游乐场之后,津门反复琢磨出了他的口型,落在人群后面跳起来抓住他:“挺好看的是吧?”
“什么?”昼神假装困惑不解,最后还是在她逼问的眼神下投降微笑,“是挺好看的。”
虽然津门料想到了这一句,但真的被讲出来的时候,人却开始晕乎乎,哪怕是带着浓郁凉意的风都吹不醒。即便如此,在跟着大家上了过山车绑上安全带之后,也算是惊醒了。她直愣愣地回头看了一眼兴致勃勃地黑坂和上林,再侧过脸瞧了一下旁边显出兴趣的昼神,眼神开始惊恐狂奔寻求工作人员,企图下车。
“来不及啦,”昼神语气轻快地把她按了回去,“已经开始了。”
“没说一开始就玩这么刺激的吧?!”
津门按耐不住大惊失色,终于在最后一刻放弃了所有掩饰,多年无法打破的冰墙在此刻骤然开裂,故作的矜持掉落一地,死死抓紧了昼神。在高空冲下去的那一刻,她几乎使出毕生所学咬牙收紧核心,努力把身体贴紧座位妄图对抗呼啸的失重感。耳边尖利划过叫喊,风声被撕裂,撞击脸颊走形神情。她听到自己与后座黑坂的尖叫和昼神的大笑一起混在罐子里,一头抓着他闷在衣服里,身体紧绷着被巨浪击打又失控,上下翻滚仿佛扭曲。津门突然想到被风抽打的大树,在狂风之中剧烈摇晃。到时候会在屏幕上看到大家什么样的表情呢。
毕竟又不会真的被甩出去。
津门抓着昼神衣服的手晃开又抓紧,她尖叫着笑出了声。于是在再度冲落的时候感觉到他的手伸过来抓住了她,但她没有办法抬起头去看他的脸。即便知道不会被甩出去也还是本能地害怕,原始的恐惧击碎理性和伪装,笑声撞在无形岩石上,再度坚硬地飞了出去。
真的不会被甩出去吗?
手上传来的力度能明确地感受到昼神的不安。一想到这样的事她就忍不住再次笑起来,尴尬早已毫无存在的意义,零落的思绪杂乱灌进风里,已经在开始想结束之后要怎么嘲笑他。
然而等到终于安稳降落之际,转头又是昼神淡然的脸,好像恐慌从未存在过,自然也就无法开始证明。迈着软绵绵的步伐去监控室看大家在空中的照片取乐,也只抓拍到昼神大笑的样子,像是一如既往的胜利。
黑坂用手指遮住她自己扭曲的神态,转过身朝昼神怀疑发问:“你是怎么回事?”
“挺好玩的。”
昼神耸了耸肩,处事不惊地勾起了嘴角。
不,明明也在害怕。
津门刚要出口反驳,率先扑哧笑了出来。她的视线撞进昼神眼里,心照不宣地把话咽了回去。
即便在过山车上被恐惧击碎,下车之后重新拼凑起来的众人还是转去了刺激心跳的项目。津门在心里哆嗦着跟在后面,终于忍不住开口确认:“真的要玩这些吗?”
“来游乐园当然是得心跳加速啦。”
野泽前辈转回去笑眯眯地把她的疑问打了回去。津门没好意思把“想去坐旋转木马”说出口,毕竟视线扫过去,旋转木马那一块挤满了儿童。周末的游乐场人头攒动,不管是什么项目都要排队。有人的棉花糖撕开飘上了空,在下面张着嘴追着跑,灌进一肚子冷风。津门的视线跟着飞舞的棉花糖碎屑到处飘,直到离她的头顶越来越近,一抬手,撞到昼神,看着他把那一小块轻飘飘的粉色云朵抓着扔进了垃圾桶。
津门仰着脸,瞧着人群往鬼屋方向移动,陡然扯住昼神的袖子,用力一拉,把他毫无防备地往前一趔趄,然后抓着他的手腕往外挤。趁没有人注意,她快速跑起来。
“不要去鬼屋。”
躲到旋转木马后,津门对着不知所以的昼神严肃地划了大大的叉号。昼神看到她的眼影在光线下闪了闪,几乎融进一望无际的蓝色天空,笑了起来,毫不犹豫做了同谋的逃离者:“那我们去玩什么?”
“这个,”津门拉着他排上了旋转木马的队伍,“这才是成年人该玩的东西。”
“还真是靠谱的成年人啊。”
昼神跟着她排过去,翻身上马的时候扫见周围眼神质疑的小朋友们,忽然生起莫名的羞耻。最后他抓着扶杆把额头抵在手背上,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不管怎么洒脱,被排着队的幼稚园小朋友投以同情的目光都不是什么可以自豪的事。但是比起这件事,更奇怪的是不知道为什么就跟着津门上来了。木马转过一圈,坐在他旁边的马上的一个小女孩忽然开了口:“喂。”
昼神转过脸去,看着她神色怀疑地盯着自己。
“你几岁了?为什么长得这么高?”
“我吗,”昼神扬起灿烂的笑容,洋溢出从容的、狡黠的一本正经,“明年就满十岁了。”
坐在他们前面的津门笑出了声,转过身对小朋友义正言辞:“不要听他瞎说。他马上就是成年人了。”
“成年未成年,和十岁只差了没几年而已嘛。”
昼神沉稳地胡言乱语,话一出口自己心下一惊,猛然发觉这应该是星海才会讲出来的话。
太糟糕了。什么时候被这种细胞传染了。
昼神扶额在心里叹气,挺直了身板。津门的黑色身影在他视线里慢悠悠地晃着,宛若平静的蓝色海浪上的帆船。正值下午,天气晴朗寒冷,耳里翻滚进一阵又一阵的笑声浪潮。下了旋转木马就有小朋友冲过来撞上他的腿,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瞪着眼睛盯着他。
是刚才坐在他旁边的小朋友。
因为个子实在娇小,扶起来也只到他的腿。津门凑过来询问她父母,被她用手胡乱一指,遥遥指中了鬼屋。
“我不想去那里,所以在这里等他们。”
“那你叫什么名字?”
“吉田…”
猛地刹住了车,眼神再度怀疑地抬起来盯着面前的两个靠谱成年人,摆出了和年龄毫不相符的冷淡。津门和昼神对视一眼,刚要说话,就被吉田率先打断,仿佛在一瞬间就选择了信任。
“不过我已经等很久了,”她伸出手牵住了津门,“我带你们去找。”
津门俯着腰被她牵着走,结果因为人群太密集还是由昼神背了起来。视线陡然开阔的吉田发出长长的惊叹,又很快奄声,屏息凝神,在两个人之间来回地瞧着,趴在昼神肩上语气严肃:“你们结婚了吗?”
津门差点摔一跤。昼神扭过脸去忍住了笑。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刚好是一个男生一个女生嘛。”
吉田朝津门伸出圆乎乎的两只手,晃了晃。津门一时语噎,因为过于超出逻辑甚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是一男一女只要在一起就是结婚的。”
昼神语气清淡,好像才撒了一点盐,就这么在煮沸的汤里泛开了。吉田沉默下去,仿佛在努力思考,眼神依旧困惑,有什么想要表达却无法表达出来一样。往鬼屋的出口处走着准备找工作人员,在一阵恐惧的尖叫声中窜出争吵声。津门仰起视线朝不远处望,瞧见一对正在吵架的夫妻,言语起起落落夹杂着“那个女人”“骗子”“带孩子刚来就要走”之类的话。
看热闹的人群远远地零散地聚集着,默契地不往那个地方靠近。有工作人员正尝试拉架,陡然就挨了打。昼神感觉到背上的吉田和身边的津门不约而同地怔住了。津门转过脸,瞥了一眼默默把脸埋在昼神肩上的沉默的吉田,又望向那对夫妻。
她感觉到血液开始回流,逆冲而上。脚底黏在游乐场的路面上,鞋子在萧瑟的温度里融化,湿答答黏糊糊地侵蚀上脚踝和小腿,同时在时远时近的互相指责的吵闹声中,粘住胸腔里莫名而生的一股气流,几乎要迸发出来,哽在喉咙,生涩地发痛。
昼神看她睁大眼睛,寸步不移地盯着,慢慢伸出手正要触碰到她之际,津门骤然转过身,语气有种僵硬的振奋:“我们去鬼屋吧?”
进了鬼屋,吉田坚持要自己下地走,结果没过几分钟就吓得又爬上了昼神的背,死死环着他的脖子不放手,又在他耳边尖叫,惹得他快聋了一半,捂着耳朵显出无奈的姿态。津门一反常态地笑,笑得简直让昼神怀疑她会迸出眼泪。
虽然耳边充斥着其他人的尖叫,加上屋内幽深诡异的音乐,没法完全听清旁边的人在说什么,但津门却抓着吉田的手让她看吊在树上衣服破烂的白色女鬼。她抱过吉田,手上传来沉甸甸的重量,几乎压的直不起腰。黑绿色荧光下的白色衣服上沾满血迹,黑色长发一直垂到腰下,发出凌乱的腐烂水果的味道。
吉田瞪大了眼睛,很想把视线从那上面移开,却死死盯住了无法动弹,仿佛只要移开目光就会遭受攻击。津门拖着她慢慢靠近,她感觉到小女孩越来越用力地掐着她的胳膊,好奇无助地缓慢跨越;而她也越来越用力地抱紧她,几乎是和过去十几年的自己赌气一般,蔑视着曾经的无能为力,挪近那棵光秃秃的树。
“好像是道具。”
津门倒吸一口气,悄悄在吉田耳边絮语,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然而再一步靠近,吊在树上的头颅骤然抬起来,诡异的白色皱巴的和干枯发霉的李子一样,眼珠从脸上蹦出,舌头都窜出来几乎碰到她们的脸。两个人撕心裂肺地尖叫,各自拉扯着往出口处冲,全然没来得及顾上跟在后面的昼神。
傍晚的阳光在拉开厚重帘子的一霎那打在脸上,仿佛一头扎进温泉水,清冷的空气灌进胸腔。在睁眼之前,先触碰到周围人轻快的笑声和聊天声,将身体从僵硬之中一点点释放,慢慢瘫软。
吉田泪流满面,却毫无哭泣的呛声,大口呼吸明亮空气。津门转过去看着她最后的眼泪从圆软的脸上滑下来,心脏略微缩紧,再次笑起来。
“从鬼屋出来之后感觉外面特别美好。”
她牵起吉田带她去吃棉花糖,粉色和蓝色的蓬松云朵在竹签上绽放。拿到手第一口就被从后面凑上来的昼神吃掉了,气得吉田冲过去跳起来捶他的腰。
“抱歉抱歉,再给你买一个新的。”
昼神把她抱起来看棉花糖机器摇出来的糖丝。一直到三个人慢吞吞吃完才把吉田带去找妈妈——听工作人员说吵架的那对夫妻被带进了游乐场的喝茶室。津门注意到她的眼神显出抗拒,团聚的渴望被压进水下,暗流涌动呈现出矛盾的深蓝,仿佛漫漫黑夜融化,尚未预见白昼。
茫然的,克制的,不舍的,渴望的,挣扎的,故作坚定的,只能用形容词堆砌起来的幼小的女性,紧紧抓着同样是八岁的津门的手,以防止自己溺死在融化的黑夜里。
“妈妈可没有那个鬼那么可怕吧?”津门凑过去低语,让回想起鬼屋场景的吉田又哆嗦了一下,闭紧了嘴用力点头,“而且都已经去过之前不敢去的鬼屋了,感觉自己又变厉害很多了。”
津门收回视线,假装夸赞自己。昼神微笑,移开视线望见湛蓝地深沉下去的天际,余晖朦胧浮动,语气轻快地从中游过应和:“是啊——真是太厉害了。”
告别之际,吉田冲回来抱着津门就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津门揉揉她的脸,慢慢在她额头上回礼一记。她没看到先前动手的男人,只看到吉田的母亲带着疲惫的笑意。然而她希望能够永远都不要再看见那个男人出现,也不想知道他是不是会回来。在游乐场傍晚的蓝色的一瞬间,津门望着吉田母女离开,之前笑得太过用力的倦怠如潮气般爬上身体,却因为知道至少今晚是沉静安全的而有安慰。
她转过视线去看昼神。他忽然抬起手在她额头上蹭了蹭,落下来指尖擦到蓝色眼影,看着她的睫毛在触碰之下抖了抖,轻描淡写:“沾到棉花糖了。”
“哪个颜色的?”
津门伸懒腰,打算回去找黑坂。昼神抬起手摸了摸下巴,沉思两秒,笑意若有若无:“粉色的。”
发现时间线有点乱,请忽略比赛的时间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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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all the bl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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