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的镜头反射出冰冷刺骨的蓝紫色光芒，镜头后并排站着的三个人有男有女，他们的视线整齐划一盯着这边，光明正大的表情融化在万花筒般的暗处。
明明四周温度正好，宁唯星却觉得如坠冰窟，他们为什么要拍她，为什么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拍，为什么……
就当宁唯星浑身僵硬着思绪纷杂的时候，身后的视线陡然被宽阔的黑影挡住了大半，程允川的手臂从左边横空出世般伸过来代替她握住娃娃机的摇杆，宁唯星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动作回过头，看向摇杆旁边小小的显示屏里不断缩小的倒计时。
“时间快到了，先抓娃娃。你觉得哪个更好抓？”程允川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丝丝缕缕的柚子清香包围着她，宁唯星的注意力不得不转移到眼前的娃娃机上，她扫视里面堆叠的娃娃，指了个离出口最近的。
“不是你想抓吗？控制权在你手里。”程允川握住她的手腕提起来，温热干燥的温度缠上宁唯星的感官，她握住半透明的摇杆，两分钟的倒计时仍在继续。
后背的存在感让宁唯星稍微抚平胡乱蹦跳的心，她控制着爪子往玩偶的方向挪去，然后犹豫不决地小幅度晃着爪子，她不知道能不能一击必中。
程允川的右手不轻不重地压着她的手，在宁唯星爪子停止的那一刹那摁了下去，玩偶软绵绵的厉害，爪子又和喝了酒似的绵软无力，没有抓起来。
“偶尔也要有破釜沉舟的魄力，不要犹豫。没捞到那就再来，抓到为止。”程允川又投了两枚游戏币，娃娃机重新播放音乐开启了机器，宁唯星全情投入地盯着爪子和娃娃的角度，心中计算着可能性和调整的方向。
凭借着专一且不说放弃的念头，宁唯星在第五次终于抓住了灰狼玩偶，并且成功到了出口正上方，她期待着这次能够成功，然而瞧到了玻璃上比自己高大一大圈的黑影，彻底把自己遮盖在身体重心，那是她背后没有离开的程允川。
就像那张照片里坚实有力的轮廓，一动不动的托着她。
娃娃机欢快的音乐响起，宁唯星拿出灰狼玩偶，回身面对程允川递给了他，“送给你，我觉得它和你很像。”
程允川意外地一挑眉，接过来和灰狼玩偶大眼瞪小眼几秒，他看不出来有哪里一样，一人一玩偶齐刷刷转头看着宁唯星，他轻笑一声，一手摁着狗头向宁唯星搞怪地点头，“谢谢，我们还有十几个币，你还想抓什么？”
“没有了。”宁唯星站在原地粗略地环视一圈，没什么感兴趣的了，程允川剩下这些游戏币没用，离开游戏厅的时候路过做成台球桌样式的钓鱼池子，里面的“鱼”是颜色缤纷的钥匙扣，他干脆都投入进去勾了个钥匙扣出来。
宁唯星不需要，于是只剩下两枚，他送给了宁唯星一枚，当做这次意想之外行程的小小纪念品。
到了玩具店里果然有不少定制给玩偶的小巧漂亮衣服，宁唯星挑了一些不同花色纹样的三角巾，另外给新抓到手的两个玩偶一起商量着挑了几件小衣服，进门还是赤.身.裸.体，出门已经穿戴整齐，被放在两个透明手提袋里。
没走几步路，宁唯星如芒在背地想转头去定位某个方向，程允川忽然抬手揽着她的肩膀往旁边带了一下，她的胳膊擦过枝繁叶茂的发财树。
宁唯星大半个身子都靠在了程允川臂弯里，他问：“说起来，昨晚安如意是不是给你发了什么东西？”
“……嗯。”宁唯星动了动胳膊，程允川十分识相地收回手臂，他侧过脸，锐利冷漠的眼神越过商场空荡荡的中心，凶神恶煞地看向对面玻璃围挡后肆无忌惮地举着手机拍这边的两个人，他的长相就一个好处，除开刻意表现出来的平易近人之外写满了生人勿进的不怀好意，逼退别人绝对好用。
那二人从手机屏幕里猝不及防遭到了一记深重的讨厌，他们立即行若无事地收起手机转身走了。
对此，宁唯星一无所知，她脑海中浮现那张氛围暧昧不明的照片，停顿了几秒，问他，“你要现在看一下吗？”
“好啊。”程允川敛去锋锐朝外的表情，不疾不徐等着宁唯星拿出手机，点开和安如意的聊天框，看到那张照片的瞬间表情惊讶了一下，他对偷偷摸摸拍下照片的事情并不知情。
他不动声色地做了个深呼吸，看着宁唯星的侧脸，“能给我发一下吗？”
“好。”宁唯星长按图片，给程允川转发了过去。
程允川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声，他解释道：“那晚，你吃药后在沙发上睡着了，叶子说我抱着比较稳，我只是抱你上楼，没什么其他的事情。”
“哦。”宁唯星关掉屏幕，黑屏中倒映出她和程允川的一小块面孔，或许是那张照片里的氛围光影太过于暧昧不清，让她觉得浸泡在里面的人也有一份躲躲藏藏的心思。
她抿了下唇，反问：“你觉得我会误会什么？”
程允川看着她装模作样仔细想了几秒，嘴角勾起点不明显的弧度，“比方说，我偷偷摸摸占你便宜，我是个隐藏很好的坏人，还有我喜欢你很久了。”
最后一句话让宁唯星心底实实在在震动了几下，她需要确定程允川对她好是不是真的别有用心，比如是她屏幕另一头关注她多年的粉丝——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对她好，哪怕中间夹着和她关系不熟络的叶问含，也不应该做到任她差遣的地步。
此刻，程允川的坦诚相待，或者是谎话连篇，都让她不知该如何开口。
程允川看她微微睁大眼睛，如同林间手足无措的小鹿，他知道宁唯星是什么意思，脸上笑意逐渐扩大，他藏着半苦不苦的神色，“你不会真信了吧？相处好几天了，你对我一点都不信任？”
“……我对你的确了解不多，我只知道你是叶问含的朋友，有一家刺青店。”宁唯星的表情向来不会有什么声嘶力竭的波动，她所有的情绪都隐藏在好似玻璃珠般的眼睛里，现在她认真地打量着他的脸，“然而看状况，你对我好像了解很多。”
来之前她已经做足了会被偷拍的心理准备，这一周的时间里宁唯星没遇到几次，不知不觉间就忘记了她是网上两个号加起来将近一千万粉丝的视频博主，光看一串数字可能会不以为意，但要是设想一下这么多人站在眼前，是很震撼庞大的人数。
今天接二连三遇到偷拍的人提醒了她的职业，她是长时间在镜头网络中抛头露面的人，再往天涯海角里躲，也逃不过那万分之一认识她的可能性。
“没有很多，大部分是最近认识你以后拼凑起来的。”程允川的笑意淡下来许多，他和宁唯星问心无愧地对视，“我承认我知道你是网络上的豆蔻，但我更知道你是宁唯星。”
有时候，就连宁唯星都会不认识自己是谁，没有人告诉她，她是“宁唯星”。
蓦然间她心口好似被团密不透风的土块埋了起来，偏头躲过程允川的视线，“我不知道你是谁。”
身边有群叽叽喳喳的少男少女商量着事情飘了过去，对比出宁唯星身周气氛奇怪的沉默，她能听出来程允川为她疏离冷淡的话有或多或少的生气，她没有指责他故意隐瞒的意思，更没有否定这段相处愉快的时间。
仅仅是不想相处许多天的朋友，变成隔着红色点赞关注键的另一种面目全非的关系。
迄今为止，宁唯星身边大吹大擂的浮夸奉承，朴实无华的假意亲昵，对于她来说都不缺，甚至花团锦簇的围绕着她每一次出现，这些人基本上都想要从她身上得到利益，愿意主动和她交朋友的少之又少。
大部分人都受不了她不温不火的性格，似乎和宁唯星永远隔着层厚实的石墙，她的感觉何尝不是一样的，没有满腔热忱的心意，却想要期待她敞开心扉。
程允川是宁唯星到离焦后遇到的唯一变数。
商店里恋恋不舍的抒情曲潺潺流出，程允川忽然歪着头出现在宁唯星眼前，近在咫尺的距离让她忍不住后退半步，他犹如在珍而重之的许下某种不容闪失的承诺，“那我会让你好好了解我是谁的，我对你永远不会变。”
按理来说，“我对你”后面应该跟着别的限定词语，比如心意，态度之类的，可是任由两边前后不搭的挤在一起，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加，将选择权彻彻底底的交由宁唯星去定义。
宁唯星大脑一片空白，填哪个词都不是很适合，她的眼睛仿若被程允川眼神中看不见的火焰烫过，不禁心惊肉跳地躲了一下，她缓慢地应了声，“……好。”
买礼物感谢的事情不是一栋商场就能解决全部，宁唯星按照程允川说的预订了好评众多且限时限量的巧克力蛋糕，钟霄近几天的朋友圈大多数离不开吃的，乍一看像是每天忙着测评各个餐厅食物好不好吃的美食博主，貌似上次台风天里安如意说让他出国之前多吃点饭的忠告被他听进心里了，为了总是阴差阳错买不到的蛋糕抓耳挠腮了好几天。
于是宁唯星按照程允川说的预订了这家好评众多且限时限量的巧克力蛋糕，去的路上买了叶问含心心念念想要的新系列口红。
坐上回刺青店的车，坐在副驾驶上的宁唯星系好安全带，她双手握着手机安安静静地不知道在和谁聊天，脑袋都没抬起来过，驾驶座的程允川能够看到放在车玻璃下趴着的小狼玩偶。
这坨灰白色软趴趴的布偶陡然变得棘手起来，程允川发觉宁唯星似是给所有对她的好都兀自增添了明码标价的标签，不管是大是小，她都默认是算的明明白白再还回去的交换品，一丝一毫都不愿意松懈。
这其实没有问题，是他的私心作祟，想要宁唯星心安理得接受他付出的全部，什么都不要给，他就不会不能遏制的想要和她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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